溪水兀自流淌,泠泠淙淙,在死寂的山谷里顯得格外清晰,卻又無比空洞。
篝火的余燼徹底冷透,連一絲微紅都尋不見了。
螢火蟲的光帶早已被那聲怪笑和陰冷的波動驚散,只有稀疏的幾點(diǎn)幽綠,在遠(yuǎn)處的草叢深處驚惶地明滅,如同受驚的眼眸。
斗笠下,那兩點(diǎn)幽綠的光芒死死鎖定竹寮。蓑衣人佝僂的身形在陰影中紋絲不動,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手中那按在地上的青銅羅盤,鬼首的猩紅雙瞳在瘋狂閃爍,將一圈圈無形的、令人作嘔的陰冷波動源源不斷地注入大地。
竹寮內(nèi),沈夜猛地睜開雙眼!左眼的暗金豎瞳在黑暗中如同兩點(diǎn)燃燒的熔巖,瞬間點(diǎn)亮了狹小的空間。
胸前的暗金血痂驟然崩裂,絲絲縷縷粘稠的暗金血液如同活物般滲出,在皮膚表面蜿蜒,勾勒出更加猙獰邪異的紋路。
一股狂暴的、混雜著劇痛的殺意,如同決堤的洪流,狠狠沖擊著他的理智堤壩!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齒縫間擠出。他雙手死死扣住竹榻邊緣,堅(jiān)韌的綠竹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體內(nèi)兩股力量——魔尊的侵蝕與太陰的道韻——在這股陰冷波動的刺激下徹底失控,如同兩條暴怒的蛟龍?jiān)谒?jīng)脈中瘋狂撕咬、沖撞!
每一次交鋒,都帶來刮骨噬魂般的痛楚,眼前陣陣發(fā)黑,唯有左眼那灼燒般的金芒,死死釘在溪流下游那個陰影中的身影上。
溪畔陰影里,明月指間的寸許冰棱已無聲暴漲至尺余長,通體剔透如萬年玄冰,寒氣四溢,將周圍地面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白霜。
銀白的瞳孔深處,冰封的湖面徹底碎裂,只剩下森然的警惕與決絕。
她清晰地“看”到,那無形的陰冷波動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色觸手,正貪婪地汲取著山谷中微薄的靈氣和生機(jī),并順著地面,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向竹寮蔓延!
不能再等!
就在那黑色波動即將觸及竹寮基腳的剎那——
“咻!”
一道刺骨的銀白寒芒,撕裂了沉寂的夜幕!明月的身影如同月下鬼魅,自竹寮后的陰影中暴射而出!手中的冰棱化作一道匹練,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直刺蓑衣人后心!冰棱過處,空氣凝結(jié)出細(xì)碎的冰晶,飄散如雪。
幾乎在同一瞬間!
“轟!”
竹寮的竹篾門簾被一股沛然巨力轟然炸碎
沈夜的身影裹挾著濃郁到實(shí)質(zhì)的暗金魔氣,如同破籠而出的兇獸,帶著刺耳的破空聲撲向蓑衣人!左眼的金芒熾烈如陽,右眼則徹底被翻滾的黑暗吞噬。
胸前的傷口完全崩開,暗金血液如同巖漿般流淌,所過之處,連空氣都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
前有冰棱索命,后有魔影撲殺!蓑衣人似乎避無可避!
然而,就在冰棱即將刺入后心、沈夜燃燒著魔焰的利爪即將撕裂斗笠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桀桀桀……”
蓑衣人喉嚨里再次擠出那令人牙酸的怪笑。他按在地上的那只枯槁手掌猛地一擰!
“嗡——!”
那青銅羅盤上的鬼首猩紅雙瞳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血光!一道粘稠如墨、由無數(shù)扭曲哀嚎的怨魂虛影組成的黑色光罩瞬間以他為中心膨脹開來!
“鐺——!”
明月的冰棱狠狠刺在光罩上,發(fā)出金鐵交鳴般的巨響!
冰棱尖端寸寸碎裂,恐怖的寒氣瘋狂侵蝕著光罩,凝結(jié)出大片的冰霜,卻無法將其洞穿!
無數(shù)怨魂虛影在冰霜覆蓋下扭曲掙扎,發(fā)出無聲的尖嘯,陰冷的氣息反而順著冰棱倒卷而上!
明月悶哼一聲,銀白的長發(fā)被勁風(fēng)吹得向后飛揚(yáng),指間冰棱劇震,一股陰寒刺骨的怨力直沖心脈!
她身形疾退,足尖在濕滑的溪石上連點(diǎn)數(shù)下才穩(wěn)住,臉色微微發(fā)白,銀白瞳孔中的寒意更甚。
另一邊,沈夜的魔爪也狠狠抓在了光罩之上!
“嗤啦——!”
暗金魔焰與怨魂黑氣激烈碰撞、湮滅!
刺耳的腐蝕聲伴隨著凄厲的魂嘯響徹山谷!光罩劇烈波動,凹陷下去一個大坑,表面被灼燒出大片焦痕,無數(shù)怨魂虛影在魔焰中化作青煙消散!
但光罩韌性驚人,竟硬生生抗住了這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的一爪!
“不自量力!”蓑衣人怪笑聲中帶著輕蔑。他另一只握著木杖的手猛地?fù)P起,那根看似尋常的歪扭木杖頂端,一顆鑲嵌的渾濁黑石驟然亮起幽綠光芒!
“萬魂蝕骨!”
木杖狠狠頓地!
杖頂黑石射出一道凝練至極的慘綠光束,如同毒蛇吐信,無視空間距離,瞬間洞穿了還在與光罩角力的沈夜左肩!
“噗!”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著絲絲縷縷被腐蝕的黑氣,從沈夜左肩碗口大的創(chuàng)口處噴濺而出!
那慘綠光束如同跗骨之蛆,瘋狂侵蝕著他的血肉和魔氣!
劇痛與魔氣的暴走瞬間沖垮了沈夜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堤壩!
“吼——!”
一聲非人的、飽含痛苦與暴戾的咆哮從沈夜喉嚨深處炸響!左眼的暗金豎瞳瞬間被血色徹底覆蓋,如同燃燒的血月!體表的暗金魔紋如同活過來的巖漿,瘋狂扭動、膨脹!他徹底放棄了防御,被慘綠光束貫穿的左臂肌肉賁張,竟硬生生頂著光束,五指如鉤,帶著更加狂暴的魔焰,再次狠狠抓向那搖搖欲墜的黑色光罩!
“給我——破!”
“咔嚓!”
這一次,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魔爪下轟然碎裂!無數(shù)怨魂虛影發(fā)出最后的尖嘯,四散湮滅!
蓑衣人似乎沒料到沈夜竟如此悍不畏死,斗笠下的幽綠光芒閃過一絲驚愕。他手中木杖急轉(zhuǎn),杖頂黑石再次亮起,試圖凝聚第二道慘綠光束。
但晚了!
一只流淌著暗金魔血、燃燒著不滅魔焰的手掌,如同來自地獄的裁決,穿透了光罩的碎片,無視了刺穿肩膀的慘綠光束,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狠狠印在了蓑衣人的胸膛之上!
“嘭!”
沉悶的撞擊聲如同擂鼓!蓑衣人干癟的胸膛肉眼可見地凹陷下去!
寬大的蓑衣如同破麻袋般被震飛,露出下面一身枯槁如干尸的軀體!
斗笠也被狂猛的氣浪掀開,露出一張完全超出常人想象的恐怖面孔——那根本不是人臉,而是一張由無數(shù)細(xì)小、蠕動著的黑色蠕蟲編織而成的“面具”!
每一條蠕蟲的頭部都裂開細(xì)小的口器,發(fā)出“嘶嘶”的尖叫!
“呃啊——!”蠕蟲面具下發(fā)出痛苦尖銳的嘶鳴,不似人聲。
沈夜左眼的血色豎瞳中只有純粹的毀滅欲望,他無視肩頭被慘綠光束持續(xù)侵蝕的痛苦,另一只手也高高揚(yáng)起,暗金魔焰在掌心凝聚成猙獰的利爪,直取那蠕蟲面具下的“頭顱”!
就在這致命一擊即將落下的瞬間——
“小心!”明月清冷的厲喝聲在沈夜身后響起!
一道凌厲的破空聲從側(cè)后方襲來!
竟是那根被震飛的歪扭木杖,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化作一道慘綠的流光,帶著凄厲的魂嘯,直射沈夜毫無防備的后心!
沈夜此刻殺意盈天,理智盡失,竟似完全不顧身后襲來的致命攻擊,眼中只有那蠕蟲面具,魔爪去勢不減!
千鈞一發(fā)!
“凝!”
一聲輕叱,明月指間寒氣暴漲!
她雙手結(jié)印,銀白的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周身月華清輝驟然凝聚,在她與沈夜之間形成一面薄如蟬翼、卻流轉(zhuǎn)著無數(shù)玄奧符文的巨大冰鏡!
“鐺——!”
慘綠木杖狠狠撞擊在冰鏡之上!
冰鏡劇烈震顫,表面瞬間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紋,明月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銀絲般的血跡。
但冰鏡終究沒有碎裂,將木杖死死擋?。?/p>
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阻滯!
沈夜的魔爪已至!
“噗嗤!”
五根燃燒著魔焰的手指,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腐木,狠狠抓進(jìn)了蠕蟲面具之中!
“嘶嘶嘶——?。。?!”
無數(shù)黑色蠕蟲發(fā)出瀕死的尖利嘶鳴!
它們瘋狂扭動、噴濺出腥臭的墨綠色汁液,試圖啃噬沈夜的手指,卻在觸及魔焰的瞬間被燒成飛灰!
蠕蟲面具下,一團(tuán)幽綠的核心暴露出來,如同跳動的心臟,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陰冷氣息。
沈夜眼中血芒更盛,五指猛地收攏!
“不——!”凄厲絕望的尖嘯從那幽綠核心中爆發(fā)出來!
“嘭!”
蠕蟲面具連同其下的幽綠核心,在沈夜掌中如同爛西瓜般被捏爆!墨綠色的腥臭汁液混合著碎裂的蠕蟲殘骸四散飛濺!
蓑衣人那枯槁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撐,軟軟地癱倒在地,抽搐幾下,徹底不動了。
一股更加精純、卻也更加惡毒的陰冷怨氣從那破碎的軀殼中逸散出來,試圖逃逸。
沈夜左眼的血色豎瞳貪婪地盯著那股怨氣,張開嘴,一股無形的吸力傳出,竟要將那怨氣吞噬入體!
“不可!”明月強(qiáng)忍內(nèi)腑震蕩,冰鏡瞬間化作一道寒氣鎖鏈,閃電般纏住沈夜的手臂!“那是劇毒怨煞,會引動你體內(nèi)魔氣徹底失控!”
寒氣入體,如同冰水澆頭。沈夜的動作猛地一僵,左眼的血色瘋狂翻涌,似乎在劇烈掙扎。
他猛地扭頭看向明月,那眼神狂暴、混亂,充滿了毀滅的欲望,幾乎要將眼前的一切撕碎。
明月面無懼色,銀白的眸子直視著那雙血瞳,聲音清冷如冰泉:“沈夜!清醒!”
就在兩人僵持的剎那,那掉落在地上的青銅羅盤,中央鬼首的猩紅雙瞳突然再次亮起!一道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針尖般從鬼首眉心射出,無聲無息地沒入虛空,瞬間消失不見。
“嗡……”
羅盤發(fā)出一聲哀鳴般的輕顫,表面的銹跡迅速蔓延、剝落,鬼首猩紅的雙瞳徹底黯淡下去,裂紋遍布,最終“咔”的一聲,碎成了幾塊。
山谷重歸死寂。
只有溪水潺潺,以及沈夜粗重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
他眼中的血色緩緩?fù)嗜?,左眼的暗金豎瞳重新顯露,卻黯淡了許多,充滿了疲憊與混亂。
肩頭被慘綠光束貫穿的傷口仍在“滋滋”作響,黑氣與暗金血液交織。胸口的魔紋雖然停止了瘋狂扭動,但起伏的幅度更大,如同活過來的烙印。
明月松開寒氣鎖鏈,看著地上蓑衣人的殘骸和碎裂的羅盤,銀白的瞳孔中寒芒閃動:“追蹤羅盤……魔尊果然能感應(yīng)到鑰匙的氣息?!彼聪蛏蛞?,目光落在他肩頭那猙獰的傷口上,“你怎么樣?”
沈夜踉蹌一步,扶住旁邊一根半倒的竹柱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又看了看胸前崩裂的傷口,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聲音沙啞得厲害:“死不了……但離死……也不遠(yuǎn)了?!?/p>
他緩緩抬起頭,左眼那黯淡的金瞳望向溪水下游幽深的谷口,又轉(zhuǎn)向北方那片被厚重山脈阻隔的、傳說中水澤千里的方向,眼中翻涌著瘋狂、痛苦,還有一絲被強(qiáng)行壓下的、對那“一線生機(jī)”的微弱渴望。
“云夢澤……”他低聲念出這三個字,仿佛重逾千斤。
明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銀白的眸子里映著初露的晨曦和遠(yuǎn)山的輪廓,聲音依舊空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此地不宜久留。魔尊的爪牙不會只有這一個。我們必須立刻動身?!?/p>
她走到溪邊,俯身撿起一塊青銅羅盤的碎片。碎片邊緣鋒利,中心鬼首的殘破獨(dú)眼空洞地對著天空。
“而且,”她將碎片握在掌心,寒氣將其凍結(jié),“他最后發(fā)出的那道訊息……魔尊的本體,恐怕已經(jīng)知道鑰匙的確切位置了?!?/p>
沈夜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東方天際那抹越來越亮的魚肚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但屬于他的黎明,似乎依舊被無邊的魔影籠罩。
溪水淙淙,流淌著血戰(zhàn)后的余腥,也流向那未知的兇險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