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一二六年,冬。北宋,汴京。鉛灰色的天空,像一塊浸透了絕望的破布,
沉沉地壓在汴京城的上空。雪,下得毫無道理,不是文人筆下的“亂穿庭樹作飛花”,
而是夾雜著冰冷的泥水,化作污穢,糊在城墻的垛口,糊在每一個守城士卒龜裂的嘴唇上。
我叫陳燃,或者說,我現(xiàn)在這具身體的名字,叫耿四。三天前,我還是一個在開封博物館里,
對著“靖康之恥”展柜扼腕嘆息的軍事史發(fā)燒友。
當我伸手觸摸那枚從汴京城下挖出的、銹跡斑斑的箭頭時,整個世界在我眼前轟然崩塌。
再次醒來,迎接我的不是博物館的柔和燈光,
而是一塊帶著血腥味的滾石呼嘯著從我頭頂飛過,砸在不遠處的城樓上,木屑與慘叫齊飛。
我,耿四,宣武門城墻上一個默默無聞的弓箭手,一個即將被歷史洪流碾得粉碎的炮灰。
放眼望去,城外是無邊無際的金軍大營,黑色的旗幟如死亡的森林,在寒風中咧咧作響。
巨大的投石機“回回炮”正不知疲倦地將磨盤大的石塊拋向城內,每一次撞擊,
都讓腳下的城磚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城內,則是另一番地獄景象。
饑餓的市民像幽靈一樣在街上游蕩,眼神空洞,昔日“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帝都,
如今只剩下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墳墓。而我們的軍隊呢?所謂的“勤王之師”早已作鳥獸散。
城內的禁軍,數(shù)代未經戰(zhàn)事,與其說是士兵,不如說是一群穿著軍服的市井之徒,
此刻正瑟縮在女墻下,與其祈禱神佛保佑,不如說是在等待投降的那一刻。最可笑,
也最可悲的,是端坐于皇宮龍椅之上的那兩位父子天子。太上皇徽宗忙著焚香禱告,
當今天子欽宗則日夜以淚洗面。他們最大的指望,竟是一個叫郭京的騙子,
此人自稱會“六甲法”,能撒豆成兵,率領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神兵”出城破敵。
我所在的這一段城墻,由一個叫張誠的都頭負責。他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兵,臉上刻滿了風霜,
是這群烏合之眾里少數(shù)還算有幾分血性的人。然而此刻,他的眼中也只剩下麻木和疲憊。
“耿四!發(fā)什么愣!金狗的‘云梯’又上來了!倒金汁!”張誠一腳踹在我的屁股上,
吼聲沙啞。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幾架巨大的攻城梯已經搭上了墻沿,
兇悍的金兵正像螞蟻一樣向上攀爬。所謂的“金汁”,不過是煮沸的糞水,
是這個時代最原始的化學武器。旁邊的幾個士卒手忙腳亂地抬起一口大鍋,
搖搖晃晃地朝墻外潑去?!氨康?!散開潑!對著一個地方倒有個屁用!”我脫口而出。
這是我在玩一款攻城游戲時學到的基本常識,集中傾倒,覆蓋面太小,
而且容易被敵人的盾牌擋住。我的吼聲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張誠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你小子懂個屁!”一個老兵油子罵道,但手上的動作卻遲疑了?!皠e廢話!聽我的!
”我來不及解釋,一把搶過一個水瓢,舀起滾燙的糞水,用盡全力向外一甩。手腕發(fā)力,
金汁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如一場惡臭的暴雨,瞬間覆蓋了兩架云梯的中上段。
“啊——!”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沸騰的糞水穿透了簡陋的皮甲,燙得金兵皮開肉綻,
紛紛從梯子上滾落?!皩W我這樣!散開潑!形成‘火力’覆蓋!”我大吼著,一邊示范,
一邊用上了現(xiàn)代軍事術語。張誠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雖然聽不懂“火力覆蓋”是什么意思,
但他看懂了效果?!岸妓锏恼展⑺恼f的做!”他當機立斷。一時間,城墻上瓢潑如雨,
沸騰的金汁、滾油、石塊,被我們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投擲下去。
我們不再是手忙腳亂地各自為戰(zhàn),而是在我的協(xié)調下,
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但有組織的防御單元。這一波攻城的金兵,
竟硬生生地被我們這一小段城墻給打了下去。短暫的喘息間,張誠走到我面前,
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耿四,你小子……以前打過仗?”我心頭一緊,
知道自己的表現(xiàn)太過突兀。我低著頭,含糊地回答:“沒……沒打過。
就是……就是看那些螞蟻搬家,覺得……覺得人多分開了干活,比擠在一塊兒強。
”這是一個蹩腳到極點的理由,但我只能這么說。張誠沒有追問,
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干得不錯。從現(xiàn)在起,你就做我的‘隊副’,
幫我看著這幫兔崽子?!蔽抑溃@是我邁出的第一步。
想要在這座注定陷落的孤城里做點什么,我必須先擁有話語權,哪怕只是針尖大小的權力。
二、暗夜獠牙接下來的幾天,金軍的攻勢愈發(fā)猛烈。但我們負責的這段城墻,
卻成了整個汴京防線上最堅固的“釘子”。我把所有能用上的現(xiàn)代知識,都掰碎了、揉爛了,
用這個時代的人能聽懂的方式教給他們。我讓他們把滾木和石塊按照大小和重量分類,
根據(jù)敵人的距離和集結密度,選擇不同的“彈藥”投擲,以求最高效的殺傷。
我設計了一種簡易的“絆馬索”,在城墻下布設,用以遲滯敵人騎兵的沖鋒。
我甚至組織起一支“消防隊”,將水缸和沙袋布置在城樓的各個要點,一旦敵人射來火箭,
立刻就能撲滅,大大減少了城樓被引燃的風險。張誠對我言聽計從,我們這個小小的百人隊,
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斗力。我們的事跡,甚至隱隱傳到了樞密院的一些低階官員耳中。然而,
我知道,這些都只是杯水車薪。只要北宋的指揮系統(tǒng)不改變,汴京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轉機,或者說,更大的危機,發(fā)生在一月二十五日。那天,郭京那個神棍,
終于要“開壇做法”了。他奏請欽宗,打開宣化門,他要親率“神兵”出城破敵。滿朝文武,
竟無一人反對。欽宗更是親臨城樓,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奇跡的發(fā)生。我聽到這個消息時,
氣得渾身發(fā)抖。這在歷史上,是導致汴京城防徹底崩潰的轉折點!郭京出城后,
立刻被金軍一沖而潰,他自己倒是腳底抹油跑了,但大開的城門,
卻讓金軍的后續(xù)部隊有了可乘之機?!安荒茏屗_城門!”我對張誠說,語氣里滿是焦急。
張誠苦笑著搖頭:“耿四,你瘋了?這是官家和樞密院的決定,我們兩個小小的軍頭,
能說什么?”“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我咬著牙,“張都頭,你信不信,郭京一出城,
我們都得完蛋!他那些所謂的‘神兵’,不過是市井無賴,一觸即潰!城門一開,
金軍主力跟進,神仙也守不住了!”我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張誠心頭。他看著我,
眼神變幻不定。這些天我的表現(xiàn),已經讓他對我產生了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那……那你說怎么辦?”“我們不能阻止他開門,但我們可以在他失敗后,做點什么。
”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張都頭,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大的?”“怎么賭?
”“召集我們信得過的兄弟,跟我來。我們不去宣化門,我們去那里?!蔽抑赶驏|邊,
金軍左翼大營的方向?!肮┏龀?,必然會吸引金軍主力的注意。他們的側翼大營,
防御一定會松懈。我們……去燒了他們的糧草和回回炮!”這,
就是現(xiàn)代游擊戰(zhàn)的精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專挑軟肋打!張誠倒吸一口涼氣。
夜襲金營?還是在主力大軍的眼皮子底下?這簡直是瘋子才敢想的事情。“成了,
我們能為汴京多爭取幾天時間,也能讓朝廷那幫蠢貨看看,誰才是真正能打仗的兵!
”我死死盯著他,“敗了,不過是早死幾天,也算死得像個爺們!
總比窩窩囊囊地等著城破受辱強!”“像個爺們”這四個字,刺中了張誠。
他猛地一拳砸在城磚上,血順著指縫流下?!案闪?!”他嘶吼道,“老子受夠了這鳥氣!
耿四,你說怎么干,兄弟們跟你干!”當夜,宣化門方向鑼鼓喧天,火光沖天,
那是郭京正在上演他最后的鬧劇。而我,則帶著張誠和五十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弟兄,
像一群幽靈,用繩索悄悄地從城墻的另一側滑了下去。我們每個人都穿著黑衣,
臉上涂著鍋灰,嘴里咬著麻布防止出聲。
我的心里揣著幾包用油布包好的硫磺和硝石粉末——我這幾天悄悄攢下來的“大殺器”。
汴京城外的護城河早已干涸結冰,我們匍匐在冰面上,借著夜色和紛飛的大雪,
一點點地靠近金軍的側翼大營。正如我所料,
金軍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宣化門的“大戰(zhàn)”吸引了過去,營地周圍的巡邏隊稀疏而懈怠。
我們輕易地摸到了營地邊緣?!叭M,去解決那幾個哨兵。”我壓低聲音,下達指令。
幾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幾聲沉悶的異響之后,世界重歸寂靜。我們成功潛入了!
眼前,是幾十架巨大的回回炮,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不遠處,則是堆積如山的糧草垛。
“行動!”一聲令下,弟兄們像暗夜里的狼群,撲向各自的目標。
他們用帶來的火油潑在糧草和投石機的木質結構上。我則將硫磺和硝-石粉末混合在一起,
放置在關鍵位置?!包c火!”隨著張誠一聲低吼,數(shù)十個火折子被同時點亮。沖天的烈焰,
瞬間吞噬了黑暗!火龍卷起,將糧草垛和回回炮變成了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燒,
映紅了半邊天際。我點燃的混合火藥更是發(fā)出了劇烈的爆燃,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
進一步加劇了金軍的混亂?!俺?!”我們沒有戀戰(zhàn),在金軍反應過來之前,
迅速向城墻方向撤退。這一夜,汴京城內外,上演了一出魔幻的冰與火之歌。宣化門,
郭京的“神兵”被殺得人仰馬翻,狼狽潰逃;而東門外,金軍的左翼大營則火光沖天,
損失慘重。當我們順著繩索重新爬上城墻時,所有人都累癱在地,但每個人的臉上,
都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病態(tài)的興奮。我們,一群微不足道的小兵,
竟然真的把不可一世的金軍耍得團團轉!張誠看著我,眼神里除了震驚,更多了一絲敬畏。
而我,則望著城外那片巨大的火光,心中沒有半點喜悅。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我為汴京贏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時間,但代價,將是金軍更加瘋狂的報復。三、一介小兵,
殿前奏對火燒連營的戰(zhàn)果,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們不僅燒毀了金軍近四分之一的攻城器械和大量糧草,更重要的是,
極大地打擊了金軍的士氣,也讓汴京城內瀕臨崩潰的軍心,奇跡般地穩(wěn)住了一點。
郭京的騙局被徹底揭穿,他本人畏罪潛逃,樞密院成了全城的笑柄。
而“宣武門小隊夜襲金營”的事跡,則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朝野。我和張誠,
被樞密使李邦彥緊急召見。這是我第一次走進皇宮。昔日金碧輝煌的殿宇,
此刻也透著一股破敗和倉皇。見到的李邦彥,是個面色虛浮的胖子,他看著我們的眼神,
與其說是嘉獎,不如說是想把我們當成一個新的“祥瑞”,來掩蓋他指揮不力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