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深看著蘇晴只剩下一只鞋的腳,說:“你的鞋......”
蘇晴笑了笑,彎腰脫下那只半跟鞋,直接扔進河里:“沒事,我可以赤腳走?!?/p>
兩人相視而笑,感覺又親近了很多。
林深讓出半個身位,走在泥濘的山路上。
剛走了兩步,林深腳下一緊,踩到個硬物。
拾起一看,是半截礦工頭盔,編號被酸雨腐蝕得模糊不清。
蘇晴看了一眼,“拿上它,或許有用?!闭f完,繼續(xù)往前走。
紅裙緊貼著腰臀曲線,每一步都像丈量土地的儀仗隊。
林深看著雨中的她,單薄背影,脫下自己已經刮爛的襯衫,披在她身上。
蘇晴回頭沖他感激地笑了笑,沒有拒絕。
兩人在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很快來到捷達車前。
雨還在淅瀝瀝地下,那根電線桿依舊橫在路中央。
這條山路平時車就少,暴雨天就更沒什么人出來。
林深拉開捷達的副駕車門,請?zhí)K晴上車。
自己坐到駕駛位上,從扣手里拿出諾基亞N95,滑開滑蓋,遞給蘇晴。
蘇晴接過手機,修長的手指在上面快速點動,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我是蘇晴,馬上派輛車到雙林溝村口來接我,對,盡快?!?/p>
她的聲音簡潔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滑上手機滑蓋,蘇晴抬手捋了下額前的濕發(fā),雨滴順著發(fā)梢滑落,在白皙的臉頰上劃出一道道晶瑩的水痕。
林深啟動車子,把暖風開到最大,空調口噴出帶著鐵銹混著霉味的熱流。
他將出風口調整到蘇晴的方向,推開車門,一腳踩進泥濘的山路。
風夾著雨,無情地在他光著脊梁的身上肆虐。
林深蹲下身,仔細察看橫在路中間的電線桿。
斷茬處很齊整,螺紋鋼切口閃著金屬的光。
這哪里是山洪沖垮的?
林深抬頭看向滾落巨石的山崖。
他記得,那上面有處平臺,巨石滾落也不是偶然。
林深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他媽的是想要我命啊!”
他撿起一塊電線桿上崩落的混凝土碎塊,依稀能看到石英砂反光,“鎮(zhèn)建材廠的東西?”
“有什么問題嗎?”蘇晴搖下車窗。
林深回身,將那塊混凝土遞給她,“這東西能說明一些問題,我先把這玩意挪開。”
遠處的山路上,雨霧中,已經有車燈在閃。
雨水順著他赤著的臂膀滑落,緊實的肌肉,勾勒出分明的線條。
他哈下腰,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扣電線桿,腿部肌肉瞬間繃緊,像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弓。
隨著一聲低沉的怒吼,他發(fā)力起身,電線桿隨之離地,泥水從底部簌簌落下。
林深牙關緊咬,額頭上青筋暴起,滿臉的專注與堅毅,那流暢而充滿力量的動作,帶著一種粗野的性感,就像雨中的《擲鐵餅者》。
蘇晴被這充滿力量感的一幕震撼——此后她的腦海里,只要一提起林深,這個畫面就會閃現(xiàn)。
她舉起手機,連續(xù)拍照。
雨中的彎路、車邊的山崖、新斷茬的電線桿,以及林深的力量感。
又是一聲低吼,水泥桿被擲進路旁的排水溝。
“嘟嘟............”
當諾基亞的鏡頭對準路樁編號時,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
蘇晴熟練地點開。
一連串的短信,看得蘇晴一陣陣的扎心。
王德發(fā):【半小時內趕不到雙林溝村委,扣你全年下鄉(xiāng)補助。】
辦公室小王:【馬主任說《大棚沼氣應用報告》要加20頁可行性分析,明天必須交給他?!?/p>
縣醫(yī)院:【你母親透析費欠繳38600元,欠費清單已發(fā)鎮(zhèn)辦公室。】
齊曉雯:【算了,告訴你吧。他爸是縣農業(yè)局長,能給我弟安排進農機站?!?/p>
【我勸過你,不要舉報,就憑你小小的辦事員,能扭過鎮(zhèn)長的大腿?這次讓你下村,不是自找的嗎?】
【就這吧,咱倆錢人兩訖,各自安好!】
小薇:【林哥,對不起!求求你別說出去,宋鎮(zhèn)長說要是不答應他,就收回我爸承包的果園(哭臉)】
正看著,林深拉開車門,坐回駕駛位。
正瞥見蘇晴把照片發(fā)給他從沒標注過的“蘇姐”號碼。
身后,支著大燈的運煤車轟鳴著呼嘯而過,濺起的泥漿糊住了捷達車窗。
林深打開雨刷器,劃開扇形的泥水。
車燈照亮路標樁上的編號:QH-2008-07。
蘇晴再次舉起諾基亞,拍完照的剎那,林深看見她眼角細紋里藏著鋒芒。
她輕巧地滑下手機蓋,遞給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從省里來車到村口要一個半小時,可以聊十塊錢的?!?/p>
沒等林深的嘴角蕩起笑,蘇晴緊接著就問:“醫(yī)院的催款已經是第四次了吧?”
“沒事!”林深臉上的肌肉調整成苦笑,“護士說'透析室里不認爹,先交錢來后抽血'?!?/p>
蘇晴蛾眉輕抖:“女朋友分手,不僅因為她攀了高枝,還嫌你不被收買,堅持舉報?”
林深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在檔把前,扭頭望著如墨翻轉的烏云,自嘲道:
“正像她說的那樣,錢人兩訖也挺好!再說了,三觀不合,分是早晚的事?!?/p>
蘇晴沒再追問,轉而指了指那根電線桿:“你覺得這是意外嗎?”
林深堅決地搖頭:“不是。斷茬很新,洪水沒那么鋒利?!?/p>
他轉回頭,看了眼被蘇晴扔在后座半截頭盔里的那塊混凝土,“這種標號的水泥,清河鎮(zhèn)只有宋鎮(zhèn)長小舅子的建材公司能生產。”
說著,林深回手從檔把前摸起半盒皺巴巴的紅塔山,意識到副駕上的蘇晴,又放了回去。
他盯著水溝里歪斜的電線桿:“蘇領導,您的帕薩特跟了我三個山頭............”
“叫蘇姐。”蘇晴干脆地說著,從包里拿出蘋果手機和濕漉漉的報告,放在空調出風口處吹干。
翻開粘連在一起的紙張,上面依稀是稀土礦監(jiān)測數據,手寫的筆跡正變得模糊。
“這份報告你寄到省長信箱時,為什么落款是'清河鎮(zhèn)炊事員'?”
“嗯............蘇姐,”林深將光著的膀子往前探了探,車座支出的彈簧硌得他脊梁生疼。
“您不知道,我們鎮(zhèn)郵箱鑰匙掛在王德發(fā)主任的褲腰帶上。上回小張往縣里寄了份情況反映,第二天就被安排去掃全鎮(zhèn)旱廁——包括宋鎮(zhèn)長家那個二十年沒通的化糞池。”
蘇晴翻過報告上被雨水泡發(fā)的“私挖濫采”篇,抬手把濕發(fā)撩到耳后。
瀟灑的動作讓林深眼睛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