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針猛地扎進指尖，一點殷紅瞬間在素白絹帕上洇開，像朵猝然凋零的梅花。
蘇錦瑟“嘶”了一聲，把指尖含進嘴里，那股子鐵銹味兒直沖腦門。
她沒好氣地把繡繃子往旁邊針線笸籮里一摜，發(fā)出“哐當”一聲脆響，
嚇得旁邊侍弄香爐的丫鬟春桃一個哆嗦?！盁┧纻€人！”蘇錦瑟柳眉倒豎，
一口地道的渝州腔火氣十足，“沈硯那個砍腦殼的龜兒子！又死到哪個旮旯角角里去了？
太陽都曬屁股咯，喊他過來給老娘念賬本，念個鏟鏟！影子都莫得一個！”春桃縮著脖子，
大氣不敢出：“姑爺……姑爺清早就說出去訪友了?！薄霸L友？”蘇錦瑟冷笑一聲，
丹鳳眼斜睨著窗外，“訪到翠紅樓那些妖精窩窩里去了嗦？真當老娘是哈戳戳（傻子），
不曉得他那點花花腸子？”她越說越氣，胸口起伏，
那身石榴紅纏枝蓮紋的云錦褙子都繃緊了。三年前，渝州蘇家招婿，
選了這么個落魄書生沈硯。生得倒是唇紅齒白，俊得像個玉雕的娃娃，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
成天“姐姐”、“姐姐”地掛在嘴邊，黏糊得緊。
蘇錦瑟當初也是被他那副清純無害的皮囊和甜膩的嘴哄住了心，想著家里偌大產(chǎn)業(yè)，
招個安分聽話的贅婿幫著打理也好。哪曉得這廝除了那張臉和撒嬌賣乖的本事，
生意經(jīng)一竅不通，賬本看得比天書還難，倒像個甩手掌柜，吃軟飯吃得理直氣壯。
蘇錦瑟每每看他捧著賬本眉頭緊鎖、半天算不出個所以然的蠢樣子，就氣得肝兒疼。
心頭那把邪火燒得噼啪作響，蘇錦瑟猛地站起身：“春桃，備車！
老娘今天非要親自去把那個砍腦殼的從妖精窩里拖出來！”馬車骨碌碌碾過青石板路，
直奔城南最是笙歌不斷的翠紅樓。蘇錦瑟憋著一股氣，連車簾都懶得掀開看外面。
剛在樓前氣派的大門口停下，她撩開簾子正準備下車，
眼風無意間掃過旁邊一條幽深僻靜的窄巷子口。巷子深處光線昏暗，
兩個身影幾乎融在墻角的陰影里。一個穿著水紅薄紗裙，身形窈窕，
正是翠紅樓那位艷名遠播的頭牌花魁柳煙兒。
、身量修長挺拔、穿著尋常竹青色布衫的男人……蘇錦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那背影，化成灰她也認得！
正是她那“清純無辜”、“不諳世事”的贅婿沈硯！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蘇錦瑟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凍僵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悄無聲息地滑下馬車，
像只被激怒的貓，屏住呼吸，貼著冰涼的墻壁，一步步挪近巷口。春桃嚇得臉都白了，
想拉又不敢拉?！啊瓥|西呢？”沈硯的聲音傳來，低沉的、冰冷的，
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鋒刮過骨頭，帶著一種蘇錦瑟從未聽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軟糯甜膩？這聲音陌生得讓她渾身發(fā)冷。
恐懼和顫抖：“沈……沈爺……奴家真的盡力了……那批貨……漕幫看得太緊……”“盡力？
”沈硯嗤笑一聲，那笑聲短促而陰鷙。蘇錦瑟從墻角的縫隙里，
清晰地看到他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無數(shù)次溫柔地為她綰發(fā)、描眉的手，
此刻正死死地扼在柳煙兒纖細脆弱的脖頸上！柳煙兒的臉瞬間漲紅發(fā)紫，
雙腳徒勞地蹬著地面，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絕望氣音。蘇錦瑟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
眼前陣陣發(fā)黑。那個在她面前只會撒嬌、連殺雞都不敢看的沈硯？
那個成天“姐姐長姐姐短”、眼神純凈得像小鹿的沈硯？
那個只會看賬本看得打瞌睡的蠢貨沈硯？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最后一天。
”沈硯的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里擠出來的，帶著黏稠的殺意，
“再拿不到我要的東西……”他手上力道驟然加重，柳煙兒的眼珠都開始翻白，“你這張臉，
和你那點可憐的情報網(wǎng)，也就到頭了?！薄斑怼馈绷鵁焹汉韲道飻D出破碎的嗚咽，
瀕死的恐懼讓她拼命點頭。就在蘇錦瑟以為自己要窒息昏厥過去時，沈硯猛地松開了手。
柳煙兒像一攤爛泥般滑倒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干嘔。沈硯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剛才掐過柳煙兒脖子的手指，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灰塵。
他的側(cè)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冷硬，下頜線繃緊，眼神陰鷙得如同深潭。然后，
他毫無留戀地轉(zhuǎn)身，徑直朝著巷子另一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更深的陰影里。
蘇錦瑟靠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顫抖。
憤怒、羞辱、被欺騙的劇痛……無數(shù)種情緒像毒藤一樣瘋狂纏繞撕扯著她的心臟，
幾乎要將她撕裂。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當場尖叫出來。不知過了多久，
春桃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來攙扶她，聲音帶著哭腔：“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蘇錦瑟猛地甩開她的手，眼神冷得嚇人，像淬了毒的冰棱子：“回府！”蘇府，
他們那間布置得雅致溫馨的臥房內(nèi)，此刻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坨子，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蘇錦瑟端坐在窗邊的黃花梨木梳妝臺前，
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銅鏡里映出她冰冷的面容，眼睫低垂，
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她手里緊緊攥著一把牛角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幾乎要將那堅硬的梳齒生生捏斷。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沈硯回來了。
他身上還帶著夜露的微涼氣息，臉上掛著蘇錦瑟曾經(jīng)最熟悉的那種笑容——溫軟、無辜，
帶著點恰到好處的討好和依賴，眼尾微微下垂，像只迷路的小狗找到了主人?！敖憬?？
”他輕快地喚著，聲音是慣有的甜膩，“這么晚了還不歇息？是在等我嗎？”他幾步走過來，
很自然地就想從后面環(huán)住蘇錦瑟的腰，像往常那樣撒嬌蹭一蹭。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蘇錦瑟衣角的瞬間——“啪！”一聲脆響，驚得燭火都猛地一跳。
蘇錦瑟手中的牛角梳狠狠拍在堅硬的梳妝臺上，力道之大，
震得臺上幾個小巧的胭脂水粉瓷盒都跟著跳了一下。她猛地轉(zhuǎn)過身，
那雙平日里顧盼生輝的丹鳳眼，此刻像是燒著兩簇幽暗冰冷的火焰，
直直地、毫無溫度地釘在沈硯臉上。沈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伸出的手也尷尬地懸在半空。
他看著蘇錦瑟眼中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冰冷審視，心底猛地一沉，
那股熟悉的、只在面對最危險敵人時才有的警覺瞬間繃緊。
但他面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懵懂不解的模樣，微微歪頭，
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委屈：“姐姐？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惹我生氣？
”蘇錦瑟的聲音不高，卻像浸透了臘月里的冰碴子，每一個字都帶著刮骨的寒意。
她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沈硯。她個子比沈硯矮些，此刻的氣勢卻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沉沉地壓向他?！吧虺?，”她叫他的全名，聲音淬了毒，“老娘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真是好大一出戲啊！”沈硯心頭警鈴大作，面上卻依舊一片茫然：“姐姐……你在說什么戲？
我聽不懂……”“聽不懂？”蘇錦瑟怒極反笑，那笑容卻冷得瘆人。她猛地抬手，
纖細的手指幾乎戳到沈硯的鼻尖，指尖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老娘問你！今天晌午，
翠紅樓后頭那條死巷子里頭，掐著人家花魁柳煙兒的脖子，問人家要‘東西’的那個龜兒子，
是哪個屋頭的野男人？！啊？！”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沈硯的耳膜。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連嘴唇都失了顏色。
那層精心維持的、溫順無辜的面具，第一次在蘇錦瑟面前，裂開了一道清晰可見的縫隙。
他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驚惶和難以置信，雖然轉(zhuǎn)瞬即逝，卻被蘇錦瑟捕捉得清清楚楚。
“姐姐……”沈硯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一種被戳穿的狼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你……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解釋？”蘇錦瑟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尖銳的、被徹底背叛后的歇斯底里，濃濃的渝州腔像滾燙的油潑了出來，
“解釋個鏟鏟！老娘兩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那個爪子，掐得人家妹兒臉都紫了！
那個眼神，兇得要吃人！沈硯，你給老娘裝！你繼續(xù)給老娘裝！裝你媽個溫順小綿羊！
裝你媽個狗屁不通的蠢書生！老娘真是瞎了眼，招了你這么個披著羊皮的狼進家門！
”她越罵越激動，胸脯劇烈起伏，
積壓了三年的委屈、不滿和此刻被欺騙的滔天怒火如同火山般噴發(fā)出來：“吃老娘的！
穿老娘的！用老娘的！賬本看不懂，生意幫不上忙！一天到晚就知道‘姐姐’長‘姐姐’短！
老娘還以為招了個哈兒（傻子）！結(jié)果呢？背地里兇得很嘛！手黑心更黑！
跑到青樓去掐人家花魁的脖子耍威風！你格老子的！你當老娘是啥子？
是你屋頭那個好哄好騙的瓜婆娘（傻女人）是不是？！”她罵得酣暢淋漓，
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了上來，在眼眶里倔強地打著轉(zhuǎn)，不肯落下。
那雙被怒火燒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沈硯，里面是赤裸裸的傷痛和質(zhì)問。沈硯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
又由青轉(zhuǎn)白。蘇錦瑟那毫不留情的痛罵，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
他看著蘇錦瑟眼中強忍的淚水和深切的受傷，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那層用來偽裝的溫軟徹底碎裂剝落，露出底下真實的慌亂和無措。
“姐姐！”他聲音發(fā)顫，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急切，猛地向前一步，想要抓住蘇錦瑟的手臂，
“你聽我說！我真的不是有意瞞你！那是……那是……”“那是啥子？！
”蘇錦瑟猛地甩開他的手，像甩開什么臟東西，指著他的鼻子，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失望而嘶啞，“說！給老娘說清楚！你今天不說出個一二三，
老子馬上寫休書！讓你龜兒子滾出蘇家！”“江湖身份！”沈硯幾乎是吼了出來，
聲音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嘶啞和破釜沉舟的急切，“我……我有個江湖身份！叫‘百曉生’！
我……我需要從柳煙兒那里拿一份關(guān)于渝州漕幫私鹽路線的密報！
我掐她脖子……是……是因為她拿了我的定金，卻想兩頭通吃，把情報高價賣給對家！
我是在逼她履約！我沒有要殺她！真的，姐姐！我對天發(fā)誓！”他語速極快，
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急切地想要剖白自己。
那雙總是含著水光、顯得無辜又依賴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滿了驚惶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一眨不眨地緊盯著蘇錦瑟，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松動?！鞍贂陨?？
”蘇錦瑟咀嚼著這個在渝州乃至整個江南黑道上都令人聞風色變的名字。
傳說中無所不知、掌控著無數(shù)隱秘情報網(wǎng)、手段詭譎莫測的“活閻王”？
她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眼神慌亂、因為急切解釋而微微喘息的俊美青年，
只覺得荒謬絕倫！巨大的沖擊讓她一時失語，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試圖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說謊的痕跡。沈硯被她看得心頭發(fā)毛，
深植于骨子里的、面對蘇錦瑟時特有的“妻管嚴”本能徹底壓過了他作為“百曉生”的冷厲。
他眼神慌亂地左右瞟了瞟，
最終目光定格在墻角——那里放著一塊給下人洗衣用的、棱角分明的搓衣板。電光火石之間，
沈硯做出了一個讓蘇錦瑟瞠目結(jié)舌的動作。他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毫不猶豫，“噗通”一聲，
雙膝重重地砸在那塊硬邦邦的木制搓衣板上！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干脆利落，
熟練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敖憬?！”沈硯跪在搓衣板上，仰著頭，
那張俊美得足以讓任何女子心軟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弱小、可憐、又無助”，
聲音更是軟糯得能滴出水來，帶著十二萬分的誠懇和討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瞞著你！更不該讓你看到那種場面！嚇到姐姐了！我該打！該罰！
姐姐你莫生氣了好不好？氣壞了身子，我心疼得很！”他一邊說著，
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伸出手，想去拉蘇錦瑟的裙角。那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
哪還有半分“百曉生”的陰鷙狠厲？
活脫脫就是一只闖了禍、拼命搖尾巴祈求主人原諒的大型犬。
蘇錦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騷操作”震得徹底懵了，滿腔的怒火和質(zhì)問都卡在了喉嚨里，
不上不下。她看著跪在搓衣板上、仰著一張盛世美顏、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沈硯，
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這混蛋吃定了的憋屈感交織在一起，
讓她幾乎要嘔出血來?！澳恪彼钢虺?，手指都在抖，“你給老子起來！
莫在那里丟人現(xiàn)眼！”“姐姐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沈硯的聲音帶著哭腔，
眼圈說紅就紅，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顯得更加可憐，“姐姐，
我真的只有這一個身份瞞著你！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發(fā)誓！我要是再敢騙姐姐一個字，
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賭咒發(fā)誓，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那副又慫又乖、任打任罵的模樣，配上那張極具欺騙性的臉，殺傷力巨大。
蘇錦瑟心里那堵堅硬的、由憤怒筑起的高墻，
似乎被他這不要臉皮的“苦肉計”撬開了一絲縫隙。她繃著臉，胸口劇烈起伏，
最終還是狠狠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憤怒，有后怕，有無奈，
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松動?！肮虻教炝?！”她丟下這句色厲內(nèi)荏的命令，
猛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但那緊握的拳頭，終究是松開了些。燭光下，
沈硯跪在搓衣板上的身影微微晃了晃，
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微弱的、如釋重負又帶著點狡黠的弧度。百曉生的風波，
在沈硯那晚跪穿了搓衣板、又指天誓地外加三天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的“贖罪”后，
表面上算是揭了過去。蘇錦瑟面上依舊冷著，心里那根刺卻并未完全拔除。
她開始不動聲色地留意沈硯的行蹤，那雙精明的丹鳳眼，總帶著審視的意味掃過他。
沈硯似乎也學(xué)乖了不少，在家時更加黏糊，眼神更加無辜，
恨不得把“我是姐姐乖狗狗”幾個大字刻在腦門上。然而，蘇錦瑟總覺得，
這家伙身上那股若有若無、讓她心神不寧的違和感，并未真正消散。他偶爾接到的飛鴿傳書，
指尖捻過信箋時一閃而過的凝重；他深夜獨自在書房，
窗紙上映出他伏案書寫的、線條異常冷硬的側(cè)影……都像細小的芒刺，扎在蘇錦瑟的心底。
直到那個悶熱的午后。渝州的夏日，空氣黏稠得能擰出水來。蘇錦瑟心頭莫名煩躁，
總覺得賬房里堆積的幾本舊年總賬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她揮退了算賬的先生，
自己一頭扎了進去。汗水浸濕了鬢角，她煩躁地翻動著厚重的賬冊，
手指無意間碰到書架最頂層一個蒙塵的檀木小匣子。那匣子位置極其隱蔽，
像是被人刻意遺忘。鬼使神差地，她踮起腳，取了下來。拂去厚厚的灰塵，匣子沒有上鎖。
打開，里面不是什么珠寶首飾，而是一本用普通藍布做封皮的冊子，邊角磨損得厲害，
顯然經(jīng)常被翻閱。她疑惑地翻開冊頁。只一眼，蘇錦瑟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然后瘋狂地倒涌上頭！眼前陣陣發(fā)黑，耳邊嗡嗡作響，幾乎站立不穩(wěn)！
那根本不是蘇家的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的，是令人心驚肉跳的巨額資金流動！
時間跨度長達五年！涉及范圍之廣，從渝州本地的米糧、布匹、藥材，
到遠及北地的戰(zhàn)馬、鐵器，甚至還有幾筆標注著“貢品”字樣的款項！
每一筆進出的數(shù)目都大得嚇人，動輒數(shù)萬兩白銀！而資金的最終流向，
指向一個代號——“金鱗”。更讓蘇錦瑟渾身冰冷、如墜冰窟的是，那筆跡！那筆跡她認得！
清瘦、勁峭，帶著一種獨特的、內(nèi)斂的鋒芒——正是沈硯的字！雖然刻意做了一些修飾，
但那起筆落筆間細微的習(xí)慣，她絕不會認錯！
“金鱗”……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她腦海里炸開！渝州地下錢莊的龍頭老大！
傳說中富可敵國、手眼通天，連官府都要禮讓三分的神秘人物！其勢力盤根錯節(jié)，
觸角伸向各行各業(yè)，甚至隱隱把控著渝州乃至半個江南的經(jīng)濟命脈！其行事詭秘，心狠手辣，
是無數(shù)商人談之色變的存在！她的贅婿，
那個在她面前只會撒嬌賣萌、連賬本都算不清的沈硯，竟然是……金鱗？！“哐當！
”手中的檀木匣子重重砸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蘇錦瑟扶著沉重的書架，
才勉強沒有癱軟下去。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著，
巨大的震驚和被欺騙的滔天怒火像海嘯般席卷了她！比起“百曉生”，這個“金鱗”的身份，
更讓她感到徹骨的寒意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羞辱！
原來蘇家這幾年的“生意艱難”、幾次莫名其妙的“周轉(zhuǎn)不靈”，
背后都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操控？是他？是這個她掏心掏肺、招進門來的枕邊人？！
“吱呀——”房門被推開，沈硯端著一碟剛冰鎮(zhèn)好的、水靈靈的紫葡萄走了進來，
臉上帶著慣常的、討好又溫軟的笑意：“姐姐，天熱，
吃點葡萄解解暑……”他的話音戛然而止。目光觸及蘇錦瑟慘白如鬼魅的臉色，
看到她腳下摔開的檀木匣子，
以及她手中死死攥著、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的那本藍皮冊子……沈硯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碎裂，
如同被重錘砸碎的冰面。他手中的琉璃冰盤“啪嚓”一聲掉在地上，晶瑩的葡萄滾落一地，
冰水四濺。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完了！
“姐姐……”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被宣判死刑般的絕望和恐懼。
他想上前，雙腿卻像灌了鉛。蘇錦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怒火的丹鳳眼，此刻只剩下一種死寂的冰冷，如同萬年不化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