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yǎng)傷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平靜到，仿佛那一日的血與淚，只是一場遙遠(yuǎn)的噩夢。
陸驍沒有再來煩我，每日只讓侍女送來最好的湯藥和補(bǔ)品。而京城里翻天覆地的變化，
則像戲文一樣，一折一折地，通過侍女們的竊竊私語，傳進(jìn)我的耳朵里。先是皇后。據(jù)說，
中宮搜出了與廢太子往來的密信，還有意圖詛咒圣上和攝政王的巫蠱娃娃。龍顏大怒，
但念及夫妻情分，只將她廢黜，打入冷宮。人人都說，皇上仁慈。只有我知道，
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少年，不過是陸驍手中的一個印章。他真正念及的情分，是對著陸驍?shù)模?/p>
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接著是太后。在皇后被打入冷宮的第三天，太后便主動向皇帝請辭，
說自己看破紅塵，愿常伴青燈古佛，為皇家祈福?；实圩匀弧副慈f分」地應(yīng)允了。于是，
鳳駕出宮，浩浩蕩蕩地往京郊的感業(yè)寺去了，從此，這深宮內(nèi)院，再無可以掣肘陸驍之人。
至于前朝，更是干脆利落。那些曾經(jīng)依附于皇后和太后一黨的官員，或被罷免，或被流放，
或「告老還鄉(xiāng)」。陸驍提拔了一批新人，將整個朝堂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心。不過短短半月，
這天下已然換了人間。而我，就是這場風(fēng)暴最中心的那個旁觀者。傷口愈合得很快，
胸口的疼痛漸漸消退，我終于能下床走動。那天下午，我正憑窗看著院中初綻的幾枝海棠，
陸驍推門而入。他換了一身玄色常服，少了幾分朝堂上的殺伐之氣，眉眼間的疲憊也消散了，
整個人看起來竟有幾分清雋溫和。他手里提著一個食盒，徑直走到我面前?！竾L嘗，
『百味樓』新出的點(diǎn)心?！顾蜷_食盒，里面是幾樣精致的糕點(diǎn)，甜香撲鼻。我沒什么胃口，
只是看著他。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拿起一塊，慢條斯理地吃著，
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個真正的世家公子，而非那個談笑間攪弄風(fēng)云的攝政王?！噶w燕，
你還記得嗎？」他忽然問。我點(diǎn)點(diǎn)頭。那個一直挑釁我的柳側(cè)妃。「柳家被我抄了?！?/p>
陸驍?shù)恼Z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她被牽連，發(fā)賣去了教坊司。本來，憑她的姿色，
日子應(yīng)該不會太難過?！顾D了頓，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缚上?，她運(yùn)氣不好。
第一天，就遇到了個喝醉的蠻人使臣，把她折騰得只剩半條命。聽說，臉也劃花了。」
我的心，微微一縮?！高@京城里，多的是見風(fēng)使舵的人。
他們知道她得罪過『本王的心上人』，自然會替本王，好好地『照顧』她?！?/p>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玩味。「解氣嗎？」我沉默著，沒有回答。解氣嗎？
或許有吧。但更多的，是徹骨的寒意。他能如此「照顧」柳飛燕，自然也能如此「照顧」
任何人。他這是在告訴我，順?biāo)卟嫠咄?。他見我不說話，也不惱，將食盒收好，
又換了個話題?！该魅?，早朝?！刮也幻魉缘乜粗Ｋα?，那笑容里，
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自負(fù)和……一絲我看不懂的，近乎頑童般的炫耀?！副就跻蛱煜氯?，
宣布一件事。」「沈鈺，我的摯友，也是我此生唯一愛重之人，不幸，因急病而亡?！?/p>
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瞬。我看著他，
看著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墨色。他是在告訴我，從今以后，我的兄長沈鈺，在這個世界上，
已經(jīng)「死」了。用一個所有人都必須接受的、最體面的方式。我的喉嚨有些發(fā)干，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陸驍很滿意我的反應(yīng)，他站起身，走到我身邊，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那動作竟帶著一絲繾綣的溫柔?！笣M朝文武，都會為他的英年早逝而哀悼。但本王，
不會讓他們哀悼太久?！顾闹父?，摩挲著我的側(cè)臉，那里的輪廓，和兄長一模一樣。
「因為，本王告訴他們，上天垂憐，讓本王在萬念俱灰之時，
發(fā)現(xiàn)沈鈺的孿生妹妹居然還活著。」「她叫沈清。」「她和自己的哥哥長得一模一樣?！?/p>
「本王對沈鈺情根深種，愛屋及烏，愿迎娶其妹為妃，一生一世，唯她一人，以慰相思?！?/p>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我震驚地看著他，幾乎無法思考?；奶?！
這簡直是天下間最荒唐、最無恥的借口！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當(dāng)著文武百官，
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謊言？「你……」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卻干澀得厲害，「他們會信嗎？」「他們信不信，重要嗎？」陸驍?shù)偷偷匦α似饋恚?/p>
胸膛微微震動，「重要的是，他們敢不敢說一個『不』字?！顾麥惤?，
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帶著灼人的熱度?！杆麄儾桓?。」「他們只會山呼千歲，
贊頌本王的深情厚誼，感嘆我與你的天賜良緣?！埂付悖蚯?，」他看著我的眼睛，
一字一句，烙印般地說道，「將會是這攝政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刮掖袅⒃谠?，許久，
許久。窗外的海棠開得正好，風(fēng)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場絢爛的雪。可我只覺得冷。
從腳底，一直冷到心底。他為我鋪就了一條，用權(quán)勢和謊言織就的，金碧輝煌的生路。
我沒有選擇，也無路可退。三日后，攝政王府貼出了婚訊。攝政王陸驍，將于下月初八，
迎娶沈氏女沈清為正妃。消息一出，滿城嘩然。但正如陸驍所料，嘩然過后，
便是鋪天蓋地的贊美和歌頌。無數(shù)的話本先生連夜趕稿，將攝政王與「沈鈺」的兄弟情誼，
和他對我這個孿生妹妹的「愛屋及烏」，寫得是感天動地，催人淚下。一夜之間，
我成了全天下最幸運(yùn)的女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過是一個被精心圈養(yǎng)的戰(zhàn)利品。
婚期定得急，王府上下都忙碌起來。大紅的綢緞、珍奇的珠寶，流水似的送進(jìn)我的院子。
管家拿著禮單，恭敬地請我過目。我看著那一張張紙上，密密麻麻的，
都是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珍寶?？晌抑挥X得，那是一張張，捆住我的，無形的網(wǎng)。大婚前夜，
陸驍又來了。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寢殿里，只剩下我們兩人。他靜靜地看了我許久，
才開口。「怕嗎？」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概率裁?？」「怕我?！刮倚α诵?，
那笑容里，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和麻木?！竿鯛斒翘煜氯说闹髟?，我是天下人之一，
自然是怕的?！刮业捻槒?，似乎取悅了他。他走到我面前，執(zhí)起我的手。他的手心，
溫暖而干燥，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干蚯?，別再想著?；印！顾穆曇舻统粒瑤е?，
「你的命，你兄長的命，都握在本王手里。本王能讓他好好活著，也能讓他，
真正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埂肝叶??！刮掖瓜卵酆?，「王爺放心，沈清從今往后，
會是一個最乖的王妃?！挂粋€死去的王妃，確實永遠(yuǎn)不會背叛。但一個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