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羅礦場并非杜衡想象中的工坊井然,更像一座在巨大山體傷疤上野蠻生長的、被灰黑煙塵籠罩的巨大囚籠。
隊伍掙扎著抵達礦場邊緣時,天色已近昏黑。刺鼻的硫磺、煤煙、汗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混合在一起,濃烈得令人窒息,連肆虐的風雪都無法徹底吹散。低矮的土坯房、雜亂搭建的窩棚如同病變的癤子,密密麻麻地依附在巨大的、被人工開鑿得千瘡百孔的黑色山崖腳下。山崖上,無數(shù)蜿蜒曲折、僅容一人通行的狹窄棧道如同魔鬼的血管,通往一個個幽深黑暗、不斷噴吐著污濁煙塵的礦洞入口。礦洞周圍的山體被挖得支離破碎,裸露出深色的礦脈和堆積如山的、混雜著冰雪的礦渣廢料。
幾處巨大的、用粗糙石塊壘砌的熔爐正熊熊燃燒,爐口噴吐著夾雜火星的濃黑煙柱,照亮了附近一片狼藉的區(qū)域:傾倒的推車、斷裂的鎬頭、凍結的泥漿里混雜著暗紅色的痕跡。更觸目驚心的是礦場入口——那道原本由粗大原木和鐵鏈構筑的厚重寨門,此刻被暴力劈開,斷裂的原木焦黑扭曲,鐵鏈散落在地。門洞內外,橫七豎八地倒伏著十幾具尸體!有穿著破爛皮襖、手持簡陋武器的礦工,也有穿著制式皮甲、裝備精良的守衛(wèi)!鮮血早已被凍成紫黑色的冰坨,凝固在泥土和積雪中,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爆發(fā)的慘烈沖突。
沒有守衛(wèi)巡邏,沒有礦工勞作。整個礦場籠罩在一片詭異的、風聲鶴唳的死寂之中。只有熔爐火焰的咆哮和風穿過礦洞的嗚咽聲,如同亡魂的哀鳴。
“暴動…” 康魯亞克勒住駱駝,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銳利的目光掃過被破壞的寨門和地上的尸體,沒有絲毫意外,只有被現(xiàn)實再次印證后的冷酷?!斑€是來晚了!”
“暴…暴動?”杜衡的聲音干澀嘶啞,左臂的凍傷在礦場刺鼻的空氣和眼前的慘狀刺激下,傳來陣陣鉆心的抽痛。
“哼,”康魯亞克冷笑一聲,語氣帶著商人特有的洞察和鄙夷,“吐火羅這鬼地方,礦脈日漸枯竭,礦稅卻一年比一年重!官府、駐軍、像我們這樣的商隊…一層層盤剝下來,落到礦工嘴里的,連狗食都不如!去年冬天就餓死凍死了一批!今年這場大雪封山更久,斷了補給線…不反,等著被活埋嗎?” 他指向那些礦工尸體,“看他們的武器,多是鎬頭、木棍,少數(shù)幾把像樣的刀,還是從守衛(wèi)尸體上扒下來的。這是被逼到絕路的困獸之斗!領頭的是個狠角色,烏爾汗,以前是礦上的工頭,有威望,也有腦子。”
他翻身下駝,動作利落,狼皮大氅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岸悸犞?!礦場現(xiàn)在就是火藥桶!烏爾汗的人控制了礦洞和大部分區(qū)域,他們缺糧、缺藥、缺武器,更缺御寒之物!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現(xiàn)在極度排外,極度危險!任何闖入者,都可能被他們視為新的掠奪者,撕成碎片!” 他的目光掃過杜衡、精壯漢子和護衛(wèi),“想活命,想拿到佛頭青,就按我說的做!把駱駝和所有顯眼的貨物,藏到那邊廢料堆后面!杜大人,帶上那個鉛盒!漢子,背上你弟弟,看好你娘!其他人,只帶武器和貼身干糧!跟我來!”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不容置疑。隊伍迅速行動起來,將僅存的幾匹駱駝和馱著的少量物資(主要是凍傷昏迷的畫工阿普)藏匿在堆積如山的礦渣廢料堆陰影里。杜衡忍著左臂的劇痛,將那個冰冷沉重、內部一片死寂的鉛盒緊緊抱在懷中——它現(xiàn)在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憑證。精壯漢子默默背上弟弟,攙扶著老母親,眼神里只剩下麻木的服從。
康魯亞克帶著這支輕裝簡從、如同幽靈般的隊伍,沒有走向被破壞的正門,而是貼著礦場邊緣陡峭冰冷的巖壁陰影,繞過堆積的礦渣和倒塌的窩棚,如同潛入敵營的斥候。風雪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諝庵袕浡木o張和血腥氣息幾乎令人窒息。他們能聽到遠處窩棚區(qū)傳來的壓抑哭嚎聲,看到一些礦工模樣的人影在陰影中警惕地穿梭,手中緊握著簡陋的武器。
最終,他們在一處背靠巨大山巖、相對隱蔽的廢棄冶煉爐殘骸后停了下來。爐體早已冷卻,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和灰塵??掉攣喛耸疽獗娙肃渎暥追?。他獨自一人,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向前潛行了一段距離,在一處半塌的窩棚拐角處停下,側耳傾聽。
片刻之后,他迅速返回,臉色更加凝重,壓低聲音:“情況比想的更糟!烏爾汗的人把礦場管事和幾個大商隊的頭目都扣在最大的那個主礦洞里了!外面這些窩棚里的,多是礦工的家眷,缺衣少食,凍傷嚴重,怨氣沖天。烏爾汗放出話來,要么用足夠所有人熬過寒冬的糧食、藥品和御寒衣物來換人換礦洞,要么…就等著給他們收尸,礦洞里的佛頭青原礦,他們自己燒了也不會留給外人!”
“燒礦?!”杜衡心頭一緊。佛頭青原礦雖然比精煉的粉料穩(wěn)定,但同樣怕火!高溫會破壞其晶體結構,徹底毀掉顏色!
“對!這是烏爾汗最后的籌碼!也是我們最大的麻煩!”康魯亞克眼神銳利,“他吃準了官府和商隊不敢強攻,怕玉石俱焚,毀掉礦脈!我們這點人,硬闖就是送死!必須…另想辦法!”
他目光如電,快速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最終定格在不遠處一個半埋在地下、用石塊壘砌、僅留一個小小透氣孔的地窖入口。那似乎是過去存儲火油或硫磺等危險品的倉庫,位置隱蔽,結構堅固。“杜大人,漢子,還有你,”他指了一個最機警的護衛(wèi),“跟我來!其他人,守在這里,看好那個廢料和鉛盒!絕對不許暴露!”
杜衡和精壯漢子不明所以,但只能跟上。康魯亞克帶著他們三人,如同鬼魅般溜到那地窖入口。入口被一塊沉重的石板蓋著,上面覆蓋著冰雪。康魯亞克示意護衛(wèi)和漢子合力,極其緩慢、無聲地將石板挪開一條縫隙。一股濃烈刺鼻的、混合著硫磺和油脂的陳舊氣味撲面而出。
康魯亞克點燃一支細小的火折子,率先彎腰鉆了進去。杜衡忍著傷痛和心中的不安,緊隨其后。地窖不大,里面空空蕩蕩,只有角落里堆放著十幾個蒙著厚厚灰塵的陶甕。
康魯亞克快步上前,揭開一個陶甕的泥封。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如同變質油脂混合著硫磺的氣息彌漫開來。他用手指沾了一點甕中粘稠的黑色液體,湊近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查看,又湊到鼻尖聞了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火油!上好的猛火油!雖然有些年頭,但還能用!”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還有硫磺粉!” 他指著旁邊幾個陶甕,“天助我也!烏爾汗的人急著控制礦洞和人質,忽略了這種廢棄的危險品倉庫!”
他猛地轉向杜衡和精壯漢子,火光在他眼中跳躍,映照出一種近乎冷酷的瘋狂:“聽著!這是唯一的機會!烏爾汗手下并非鐵板一塊!他靠的是斷糧后的絕望和一點威望強行凝聚起來的力量!礦工的家眷就在外面那些窩棚里挨餓受凍!他們才是烏爾汗真正的軟肋!”
一個大膽到近乎殘忍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杜大人!你懂顏料,懂礦物!我需要你立刻辨識出這堆廢料里,” 他指向被護衛(wèi)帶進來的、包裹著那塊灰藍色硬塊的破布,“哪些是純粹的礦渣,哪些…還殘留著一絲佛頭青的成分!哪怕只有一點點!” 他又看向精壯漢子,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鋒,“漢子!你想不想給你爹報仇?想不想救你娘和你弟弟?想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想,就按我說的做!帶上火油和硫磺粉,跟我去‘送溫暖’!”
杜衡看著康魯亞克眼中那燃燒的火焰,又看向地上那塊死氣沉沉的廢料,心中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這是要**火中取栗,驅虎吞狼**!利用礦工家眷的絕望和烏爾汗內部的裂痕,挑起混亂,趁亂奪取礦洞中的原礦!而那塊廢料和殘留的鉛盒…將成為點燃混亂的導火索!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杜衡心底升起。這計劃太險,太毒!一旦失控,不僅拿不到原礦,他們所有人都將被憤怒的礦工撕碎!但…他們有選擇嗎?守著絕望等死?還是賭上這最后一把?
杜衡深吸一口氣,刺鼻的硫磺味嗆得他咳嗽。他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逼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厲。他蹲下身,用凍得麻木的手指,不顧左臂的劇痛,粗暴地撕開包裹廢料的破布。那塊灰藍色的硬塊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更加丑陋。他撿起一塊碎裂的礦渣,用指甲摳,用牙齒咬(感受硬度),湊近火光仔細分辨那灰敗顏色中極其細微的、可能存在的幽藍反光點。他強迫自己調動起所有關于礦物顏料的知識,在絕望的廢墟中尋找那渺茫的、可以利用的“價值”。
精壯漢子看著杜衡的動作,又看看康魯亞克遞過來的、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火油罐和硫磺粉袋,眼中爆發(fā)出一種混合著仇恨、瘋狂和最后求生欲的復雜光芒。他爹用命換來的東西,哪怕成了廢料,也要榨出最后一點價值!為了娘!為了弟弟!他猛地接過火油罐,沉甸甸的觸感如同復仇的砝碼,重重地點了點頭。
康魯亞克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他看向杜衡:“如何?”
杜衡從廢料堆里艱難地挑揀出幾塊相對大一些、顏色稍深、隱約能看到一絲極其微弱幽藍光澤(或許只是錯覺)的碎塊,聲音干澀卻帶著決絕:“這幾塊…或許…還有一點‘藍’的影子。其他的…全是廢渣!”
“夠了!”康魯亞克眼中精光爆射,“要的就是這一點‘影子’!” 他迅速將杜衡挑出的幾塊碎料用布小心包好,塞進懷里。然后,他拿起剩下的、更大塊的、純粹灰敗的廢料,狠狠砸在地上!碎塊飛濺!
“漢子!帶上火油硫磺!跟我走!杜大人,你留下,看準時機!” 康魯亞克低吼一聲,抓起一罐火油和硫磺粉袋,如同黑夜中的鬼魅,率先鉆出了地窖。精壯漢子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蜷縮的母親和昏迷的弟弟,眼中閃過決絕,抱起另一罐火油,緊隨其后。
杜衡獨自留在充滿刺鼻氣味的地窖里,懷抱著冰冷的鉛盒,心臟狂跳如雷。他湊到地窖入口的縫隙處,向外望去。
風雪依舊。窩棚區(qū)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零星幾點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火光(礦工家眷點的劣質油脂燈)。康魯亞克和精壯漢子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借著風雪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行到窩棚區(qū)邊緣。
康魯亞克觀察片刻,選中了一處相對獨立、里面隱約傳來壓抑咳嗽聲的破舊窩棚。他對精壯漢子打了個手勢。漢子會意,眼中閃過一絲狠色,猛地將手中那罐火油的泥封拍開,將粘稠刺鼻的黑色液體,狠狠地潑灑在那窩棚低矮的土坯墻和破爛的氈布門簾上!
刺鼻的火油味瞬間彌漫開來!
“誰?!” 窩棚里傳出一聲驚懼虛弱的喝問。
回答他的,是康魯亞克手中劃亮的火折子!橘紅色的火苗在風雪中跳躍,映照出他冰冷如石雕般的側臉。他沒有絲毫猶豫,將火折子猛地擲向那潑滿火油的窩棚門簾!
“轟——!”
火焰如同饑餓的猛獸,瞬間吞噬了浸透火油的氈布和土墻!明亮的火光沖天而起,在死寂的雪夜中顯得格外刺眼!窩棚里頓時傳出驚恐絕望的尖叫和哭喊!
“走水了!走水了!”
“救命啊!快來人?。 ?/p>
“是守衛(wèi)!守衛(wèi)放火了!他們要燒死我們!”
驚恐的呼喊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炸開了整個死寂的窩棚區(qū)!無數(shù)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凍得瑟瑟發(fā)抖的礦工家眷從各自的窩棚里驚恐地鉆出來,看到那熊熊燃燒的火焰,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他們不是守衛(wèi)!”混亂中,康魯亞克那刻意拔高、帶著煽動性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他指著火焰,又指向主礦洞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吼道:“是烏爾汗!是烏爾汗的人干的!他們搶了糧食和藥品,藏在礦洞里自己享用!他們怕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去討要,就放火要燒死我們!他們要獨占活路!讓我們在外面凍死餓死!”
“什么?!”
“烏爾汗?!”
“不可能!烏爾汗大哥是為了我們…”
“看!這是什么!”精壯漢子適時地怒吼一聲,將手中那塊康魯亞克砸碎的、灰敗的佛頭青廢料碎塊,狠狠地扔向人群前方!碎塊在雪地上滾動,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灰敗的顏色如同死神的嘲笑?!斑@是烏爾汗從礦洞里偷偷弄出來的‘佛頭青’!是寶貝!他們用這寶貝換了糧食和藥!卻看著我們等死!這火!就是他們放的!怕我們搶他們的糧食!”
謊言!赤裸裸的、惡毒的謊言!但在極度的饑餓、寒冷、恐懼和對生存物資的極度渴望面前,在親眼目睹“證據(jù)”(那塊廢料碎塊)和沖天大火面前,理智瞬間被點燃的怒火和絕望吞噬!
“烏爾汗!他騙了我們!”
“糧食!藥!都在礦洞里!”
“他們想獨吞!想燒死我們!”
“沖進去!搶回我們的糧食!”
“跟他們拼了!”
積壓的怨氣、對生存物資的極度渴望、被背叛的憤怒,瞬間被這精心策劃的毒火點燃!失去理智的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在幾個本就對烏爾汗有所不滿的礦工(康魯亞克事先觀察到的)帶領下,哭嚎著、叫罵著,拿起手邊能找到的任何東西——木棍、石塊、甚至凍硬的土塊,如同瘋狂的獸群,跌跌撞撞地沖向被烏爾汗手下控制的主礦洞方向!
“攔住他們!別聽信謠言!”礦洞口負責警戒的烏爾汗手下試圖阻攔,但面對洶涌而來、陷入瘋狂的婦孺老弱,他們手中的簡陋武器顯得如此無力。推搡、叫罵、廝打瞬間爆發(fā)!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是現(xiàn)在!”地窖里,康魯亞克眼中兇光畢露,低聲喝道!他猛地掀開地窖石板,如同出籠的猛虎,帶著杜衡和護衛(wèi),以及抱著硫磺粉的精壯漢子,避開混亂的人群中心,貼著礦場的陰影,如同一支淬毒的冷箭,直射向主礦洞旁邊一個相對偏僻、但守衛(wèi)被混亂引開的小礦洞入口!
礦洞內漆黑一片,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礦物氣息。康魯亞克點燃一支粗大的火把,火光瞬間照亮了狹窄潮濕的甬道。洞壁上布滿了人工開鑿的痕跡,濕漉漉的,凝結著白色的硝霜。地上散落著礦鎬、背簍和零星的、閃爍著幽藍色澤的礦石碎塊!
佛頭青原礦!
杜衡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看到了!那深嵌在黑色巖石中的、如同凝固夜空般的幽藍!純粹、深邃、嬌貴!這就是他們九死一生追尋的源頭!
“快!挑顏色最深最純的!能拿多少拿多少!”康魯亞克厲聲下令,自己已經撲向洞壁,用短刀狠狠撬下一塊拳頭大小、色澤濃郁的幽藍原礦!護衛(wèi)也立刻動手。
杜衡強忍著左臂的劇痛和心中的震撼,將懷中的鉛盒放在地上,用凍僵的右手,不顧一切地撿拾著地上散落的、品質最好的原礦碎塊,塞進自己單薄的衣襟里。冰冷的礦石貼著皮膚,帶來一陣刺痛,卻讓他感到一種近乎虛幻的狂喜。
精壯漢子則按照康魯亞克的指令,將帶來的硫磺粉,狠狠地、胡亂地灑在礦洞入口附近的地面和洞壁上!刺鼻的硫磺味瞬間彌漫開來!
“走!”康魯亞克低吼一聲,將撬下的最大一塊原礦塞進懷里,又抓起幾塊地上的碎礦。護衛(wèi)也塞滿了衣襟。杜衡衣襟里也鼓鼓囊囊,冰冷的礦石硌得生疼。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個空寂的鉛盒——長安帶來的原物已毀,它的使命結束了。他狠心轉身,不再回頭。
一行人帶著沉重的收獲,迅速退出小礦洞。外面的混亂已經升級!主礦洞方向傳來更加激烈的打斗聲、慘叫聲和憤怒的咆哮!烏爾汗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內部的“叛亂”打得措手不及!
“撤!”康魯亞克毫不戀戰(zhàn),帶著眾人沿著來時的陰影,向著藏匿駱駝的廢料堆狂奔。精壯漢子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混亂的中心,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快意和更深的茫然。他爹的仇,算報了嗎?他不知道。
他們如同驚弓之鳥,沖到廢料堆后。護衛(wèi)們早已準備好,將凍得奄奄一息的畫工阿普重新安置在駱駝上。杜衡和康魯亞克將懷中的原礦小心翼翼地塞進駱駝背囊最深處,用破布層層包裹。
“快走!離開這鬼地方!”康魯亞克翻身上駝,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混亂的礦場。硫磺粉和那場毒火引發(fā)的混亂只是暫時的,烏爾汗一旦反應過來,或者礦工們發(fā)現(xiàn)被騙…后果不堪設想!
隊伍不敢停留,甚至顧不上掩藏行跡,驅趕著疲憊的駱駝,倉惶地沖進礦場外圍的風雪之中,向著來時的方向,也是吐蕃追兵可能襲來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吐火羅礦場在風雪和混亂的火光中,如同地獄的畫卷。那沖天而起的黑煙,此刻更像是為他們敲響的喪鐘。杜衡伏在顛簸的駝背上,懷中冰冷的原礦硌著肋骨,帶來一絲真實的痛感。他拿到了新的佛頭青,但手上已沾滿利用絕望、散布謊言、挑起血腥的罪孽。精壯漢子沉默地跟在后面,背上的弟弟氣息微弱。老婦人眼神空洞。
礦洞的黑暗和血腥被暫時拋在身后,但更深的陰影——烏爾汗的滔天怒火、吐蕃追兵的致命利刃、以及懷中這嬌貴原礦能否安然抵達長安的重重險阻——如同無形的巨網,正隨著風雪,向著這支背負著沉重罪孽與渺茫希望的隊伍,悄然收緊。染血的石窟,只是煉獄的又一重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