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清晨的露水重若珠璣,阿青在老槐樹下鋪了層曬干的苔蘚,讓孩子們脫了鞋踩上去。苔蘚吸飽了夜露,踩上去涼絲絲的,丫丫忍不住蜷起腳趾,卻被阿青用拐杖輕點腳心:“站穩(wěn)了,老龜沉淵,先得讓腳知道‘地’在哪兒。”
“看好了,”阿青雙足緩緩分開,鞋尖在苔蘚上壓出兩道弧線,“腳跟與肩同寬,腳尖內(nèi)扣四十五度,像老龜收爪時的角度?!彼紫律?,膝蓋不超過腳尖,臀部后坐如坐矮凳,“注意看膝蓋,要對著腳尖第二趾,別內(nèi)扣也別外撇,不然‘龜殼’就歪了?!?/p>
羅漢果蹲在一旁,看見阿青小腿肚的肌肉微微隆起,像龜殼邊緣的棱線。更奇的是,他腳踝處的血管隨著呼吸起伏,竟在皮膚下畫出個模糊的龜紋形狀?!案杏X到了嗎?”阿青問,“腳掌要像龜爪扒地,前掌三分之二受力,后跟虛虛貼著,留三分勁?!?/p>
“我像蹲茅坑!”二壯憋紅了臉,屁股撅得老高。阿青走過去,用拐杖橫在他膝蓋前:“膝蓋超過拐杖就錯了?!彼尪央p手扶著樹干,“想象屁股后面有根線吊著,不是往下坐,是往前送胯?!绷_漢果看見,阿青調(diào)整二壯姿勢時,指尖在他尾椎骨上點了點,二壯立刻“哎喲”一聲,腰桿自然挺直了。
丫丫學(xué)的時候總愛晃悠,像棵被風(fēng)吹的小草。阿青摘了片寬大的荷葉放在她頭頂:“葉子不掉才算數(shù)?!彼屟狙倦p手在丹田前抱圓,“掌心距離丹田一乍,像捧著顆剛下的蛋,蛋要是掉了,老龜就沒了后代?!绷_漢果注意到,阿青說這話時,拇指蹭了蹭腕骨處的青筋,那青筋在晨光中泛著淡青色,形狀竟和龜背的紋路相似。
“氣往哪兒沉?”大牛喘著氣,額頭的汗滴在苔蘚上。阿青讓他平躺在地,用手按他小腹:“吸氣時,感覺氣像泉水灌進(jìn)井里,沉到這里——”他指尖按的位置正是丹田,“呼氣時,想象老龜縮進(jìn)殼里,氣從百會穴散出去?!绷_漢果趴在地上看,發(fā)現(xiàn)阿青按大牛丹田時,自己胸口的疤痕輕輕跳動了一下,頻率和大牛的呼吸同步。
最妙的是糾正“龜息”。阿青讓孩子們含口水在嘴里,“別咽,別吐,用口水感受氣的流動?!毖狙竞闭0脱?,阿青用拐杖在她后頸劃了個圈:“咽口水時,喉結(jié)要像龜頭伸縮,輕、慢、穩(wěn)?!绷_漢果試了試,發(fā)現(xiàn)含著水呼吸時,氣息果然變得綿長,水在嘴里輕輕晃動,像老龜在淺灘吐泡。
“阿青哥,我腿麻了!”半個時辰后,二壯哭喪著臉。阿青扔給他個軟木塞:“咬住,麻勁兒就從牙尖跑了?!绷_漢果看見,那木塞浸過松脂,上面刻著個極小的龜紋,和阿青拐杖頭的“云”字刀法相似。
休息時,阿青用拐杖在苔蘚上畫龜甲圖:“老龜沉淵,關(guān)鍵在‘甲’?!彼钢鴪D上的紋路,“背甲十三塊,對應(yīng)十三月;腹甲十二塊,對應(yīng)十二時辰。你們蹲樁時,腰腹就要像這龜甲,能扛住千斤石?!绷_漢果發(fā)現(xiàn),阿青畫的龜甲圖,紋路走向竟和云臺山的山脊線重合。
“看!苔蘚上有印子!”丫丫指著阿青剛才蹲的地方。眾人望去,只見苔蘚上有個清晰的龜形壓痕,每片“龜甲”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甚至連尾巴的痕跡都有。阿青迅速用拐杖掃平痕跡:“山里潮氣重,別讓印子留太久?!彼f話時,目光飄向云臺山,山頂?shù)脑旗F正聚成個龜形。
午后,羅漢果幫阿青換藥,發(fā)現(xiàn)他背上的刀疤周圍長出了淡青色的紋路,形狀和苔蘚上的龜甲印一模一樣。阿青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迅速拉上衣服:“草藥起作用了?!彼D(zhuǎn)身時,懷里的獸牙護(hù)身符掉了出來,銅片云紋在陽光下反射出的光,恰好照在藥圃的青石上,青石的葉脈紋頓時清晰如活物,竟也是個龜紋。
夜里,羅漢果偷偷來到老槐樹下,學(xué)著“老龜沉淵”的姿勢蹲下。剛開始腿就打顫,可當(dāng)他想象自己是深潭里的老龜,氣沉丹田時,果然感覺一股力量從地底涌上來,雙腿漸漸穩(wěn)了。他睜開眼,看見云臺山的方向有顆流星劃過,落點正是傳說中忘憂洞的位置。
這晚,慈幼院的孩子們睡得格外沉,連丫丫說夢話都帶著“沉淵”“龜息”。老院長看著藥圃里長勢喜人的七葉一枝花,喃喃道:“怪事,今年的藥草,根莖都像龜爪似的往下扎?!?/p>
羅漢果躺在木板床上,回味著白天阿青糾正姿勢的細(xì)節(jié)——指尖的溫度、拐杖的落點、比喻的深意。他知道,“老龜沉淵”不只是個樁步,更是一種與大地連接的方式。阿青傳授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藏著對自然的敬畏與理解。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動,像一只巨大的老龜趴在藥圃里。羅漢果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腳掌依然貼著晨露未干的苔蘚,氣沉丹田,意守云門,仿佛真的成了深潭里的一只老龜,在寂靜的夜里,聆聽著大地的心跳。而那些關(guān)于龜紋、云臺山、忘憂洞的謎題,也隨著“老龜沉淵”的樁步,在他心中慢慢沉淀。
夜露凝在藥篩邊緣時,羅漢果正趴在木板床上,用手指在被褥上描摹阿青的樁步軌跡。他回想白天阿青腳踝處隱現(xiàn)的龜紋血管,試著將氣沉到腳心,卻感覺一股涼氣順著小腿往上竄——昨夜模仿“老龜沉淵”時,他忽略了阿青說的“前掌三分受力”,腳跟實了,氣便淤在腿肚。
“前掌三,后跟七……”他喃喃自語,翻了個身,膝蓋抵在床板上模擬蹲姿。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手腕上,他突然想起阿青調(diào)整丫丫姿勢時,拇指按壓的正是陽溪穴——那是老院長教過的“疏導(dǎo)經(jīng)氣”要穴。他用指尖叩擊自己的陽溪穴,果然感覺滯澀的小腿瞬間松快了些。
更讓他在意的是阿青的“龜息”。夜里他含著水練習(xí),發(fā)現(xiàn)當(dāng)喉結(jié)如“龜頭伸縮”時,后頸的風(fēng)池穴會微微發(fā)脹,而這正是老院長說過“通腦竅、調(diào)呼吸”的關(guān)鍵。他摸了摸自己的風(fēng)池穴,那里果然有塊硬結(jié),是白天學(xué)樁步時用力過猛所致。
“原來如此……”羅漢果猛地坐起,月光在他眼底映出清輝,“沉淵不是往下墜,是像老龜潛入深潭,周身水壓強(qiáng),反而把氣托住了?!彼肫鸢⑶嗾f的“氣從百會散”,連忙走到窗邊,對著云臺山方向緩緩?fù)職猓胂笞约旱臍庀⒒黛F氣,與山頂?shù)脑茍F(tuán)交融。
次日破曉,羅漢果比往常早半個時辰來到老槐樹下。他脫了鞋踩在苔蘚上,先活動腳踝,模仿阿青拐杖點地的節(jié)奏輕叩涌泉穴。當(dāng)他緩緩下蹲時,特意讓前掌承擔(dān)三分重量,腳跟虛浮,果然感覺一股熱氣從地底順著脊椎爬升,后腰的“龜殼”自然而然就挺住了。
“咦?羅哥哥沒晃!”丫丫揉著眼睛跑來,頭上還頂著昨晚阿青給的荷葉帽。羅漢果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蹲了盞茶功夫,頭頂?shù)穆吨榫箾]掉一滴,而往日里,他早該像二壯那樣抖如篩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