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的日頭,斜斜掛在晉陽城灰蒙蒙的天際,吝嗇地灑下些微薄的光,卻驅不散冬日的凜冽。張楊站在王允府邸那扇曾對他緊閉的朱漆大門前,昨日那摔碎的肥皂和滿城哄笑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依舊盤踞在心底最深處,帶來一陣陣抽搐般的隱痛。
“呼…”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也讓翻騰的心緒強行壓下。昨日那場破釜沉舟、泣血陳詞的豪賭,贏了。賭注是他的命,贏來的,是眼前這扇門開一線。
門房王忠依舊站在階前,依舊是那張清癯刻板的臉,深青色的細麻長袍襯得他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但張楊敏銳地捕捉到了不同。昨日那冰錐般的鄙夷和審視,今日淡去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復雜。王忠的目光掃過張楊身上特意換過的、洗得發(fā)白卻漿燙得筆挺的深青色戰(zhàn)袍,以及他竭力挺直的脊梁,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張從事,請隨老朽來?!?王忠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少了幾分昨日的疏離,多了一絲公事公辦的引導意味。他沒有多言,轉身推開那扇對張楊而言重逾千斤的門。
門軸轉動,發(fā)出沉悶而悠長的“吱呀”聲,仿佛開啟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昨日喧囂的街市、刺骨的寒風、鄙夷的目光,瞬間被隔絕在外。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深宅大院特有的沉靜與肅穆。青磚鋪就的甬道兩側,是修剪得一絲不茍、在寒風中依舊挺立的松柏,蒼翠的針葉上凝著未化的薄霜,透著一股清冷的孤高??諝庵袕浡?、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還有冬日里泥土被凍住的微腥。
這肅穆的環(huán)境,像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扼緊了張楊的喉嚨。他跟在王忠身后,腳步不自覺地放輕,踩在青磚上幾乎不敢發(fā)出聲響?!@就是頂級士大夫的家?比后世那些五星級酒店大堂還讓人喘不過氣!’ 他內心瘋狂吐槽,試圖用熟悉的現代比喻沖淡這無形的壓迫感,‘感覺像誤闖了故宮博物院,還是下班閉館后的那種!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聲…’
王忠步履沉穩(wěn),目不斜視,徑直引著張楊穿過前庭。回廊曲折,雕梁畫棟在冬日稀薄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黯淡,卻依舊能窺見昔日的華美。偶爾有青衣小帽的仆役垂手侍立廊下,見到王忠,無聲地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如同設定好的程序,目光低垂,絕不在張楊這個“外來者”身上停留分毫。那種訓練有素、等級森嚴的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威懾力。
張楊感覺自己像個闖入精密儀器的異物,渾身不自在。他努力回憶前世看過的古裝劇禮儀,試圖模仿那些士人的姿態(tài),卻總覺得自己的手腳僵硬得不聽使喚,像個剛安上四肢的木偶?!畫尩模却騾尾歼€累!’ 他內心哀嚎,‘這些下人走路都沒聲音的嗎?跟鬼似的…’
就在張楊被這深宅的規(guī)矩和寂靜壓抑得快要繃不住時,王忠的腳步在一處月洞門前停了下來。門楣上刻著兩個古拙的篆字:“梅隱”。
“張從事,請。” 王忠側身讓開一步,示意張楊入內。他并未跟隨的意思,只是垂手侍立在門側,如同一道沉默的界碑,隔開了前庭的肅穆與后園的未知。
一股清冽的、帶著冷意的幽香,絲絲縷縷地從月洞門內飄散出來,鉆入張楊的鼻腔。是梅香!比驛館外市井中任何雜亂的香味都要純粹、凜冽,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傲。
張楊心頭微微一跳。申時三刻,臘梅初綻…王允的邀約之地,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那冷冽的梅香似乎給了他一絲鎮(zhèn)定,整理了一下本已很平整的衣襟,邁步跨過了那道月洞門。
眼前豁然開朗。
與外間的規(guī)整肅殺不同,后園呈現出一種精心雕琢的“自然”野趣。假山疊石,錯落有致,幾竿翠竹在寒風中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一條蜿蜒的卵石小徑,通向園子深處。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小徑旁、假山下、臨水處,那幾株姿態(tài)虬勁的老梅樹。
枝干黝黑如鐵,曲折盤桓,在蕭瑟的冬日里,綻放著一簇簇、一星星嬌嫩卻堅韌的鵝黃色花朵。陽光吝嗇地灑落幾縷,穿透薄薄的花瓣,仿佛給它們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暈。幽冷的香氣正是從這些看似柔弱的花朵中彌漫開來,充盈了整個園子,霸道地驅散了冬日的死寂。
‘這就是臘梅?真香!’ 張楊被這景象短暫地攝住了心神,現代都市里何曾見過這般天然去雕飾的冬日絕色。他下意識地想掏出手機拍個照發(fā)朋友圈,手伸到腰間才猛地驚醒,尷尬地僵在半空,隨即自嘲地撇了撇嘴。‘得,沒信號沒WIFI,拍個寂寞。’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而帶著幾分溫和的聲音,在不遠處臨水的亭子里響起:
“可是稚叔到了?”
張楊循聲望去。只見亭中石桌旁,端坐一人。正是司徒王允。
與昨日在府門內驚鴻一瞥的模糊印象不同,此刻的王允在近處看,面容清癯,顴骨略高,一雙眼睛深邃有神,眼角的皺紋如同刀刻,記錄著歲月的風霜和宦海的沉浮。他穿著一身家常的深褐色直裾深衣,外罩一件半舊的玄色大氅,頭上只簡單束著布巾,顯得頗為閑適。然而,那通身沉淀下來的氣度,那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憂思與凝重,卻比任何華服都更能昭示其身份。
王允手中,正輕輕撫摸著昨日那卷素帛——《出師表》的殘篇。他目光落在張楊身上,帶著審視,卻不再有昨日的冰冷和試探,更像是在觀察一塊璞玉,掂量其內里的成色。
張楊心頭一凜,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幾步,走到亭前階下,依照記憶中對漢代禮儀的模糊印象,躬身深深一揖:“末將張楊,拜見司徒公。蒙司徒公不棄,賜見垂詢,楊感激涕零!” 姿態(tài)雖有些生硬,語氣卻異常誠懇。
“稚叔不必多禮。” 王允的聲音依舊平和,抬手虛扶了一下,“園中賞梅,不必拘泥俗禮。坐吧?!?他指了指石桌對面的石墩。
“謝司徒公!” 張楊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在那冰涼的石墩上坐了半邊屁股,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guī)矩地放在膝上,如同等待老師訓話的小學生。‘靠,這石墩子真涼!古代人冬天坐這個不凍屁股嗎?’ 內心彈幕不合時宜地飄過。
亭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寒風吹過梅枝的細微嗚咽,和遠處竹葉的沙沙聲。王允的目光并未離開張楊,那無形的壓力讓張楊感覺后背又開始冒汗。
“昨日稚叔一番肺腑之言,” 王允終于開口,打破了沉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帛書的邊緣,“如黃鐘大呂,振聾發(fā)聵。痛陳時弊,憂國之心,溢于言表。老夫…深為觸動。”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追憶和沉重,仿佛張楊昨日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辭,又在他耳邊回響了一遍。
張楊心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再次拱手:“末將…末將昨日情急失言,言辭狂悖,多有沖撞,實是…實是憂心如焚,口不擇言!還望司徒公海涵!” 他趕緊認錯,姿態(tài)放得極低。開玩笑,罵皇帝罵朝廷,這罪名可大可小,王允雖然被感動了,但誰知道會不會哪天想起來覺得不爽?
“憂心如焚…口不擇言…” 王允低聲重復了一遍,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張楊的偽裝,“稚叔,你昨日所言,句句切中肯綮,直指我大漢沉疴積弊?;胳`之失,閹宦之禍,黨錮之殤…樁樁件件,皆非虛言。這份見識,這份膽魄,豈是一句‘口不擇言’能解釋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迫感陡增,“老夫甚為不解,稚叔久在邊郡,執(zhí)掌兵戈,何以對朝堂之事,對天下大勢,竟有如此…深邃之見?”
來了!張楊內心警鈴大作!王允這老狐貍,果然沒完全放下疑心!昨日的震撼過后,冷靜下來,他必然會對一個“邊鄙武夫”擁有如此政治洞察力感到不可思議!這是在刨根問底!
冷汗瞬間浸濕了張楊的內衫。他大腦飛速運轉,無數借口閃過:家學淵源?不行,張家?guī)捉飵變赏踉蔬@種老狐貍一查便知。偶遇高人?太過虛無縹緲。難道說自己是穿越者,看過《三國演義》?那估計下一秒就被當妖人燒了!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猛地抬起頭,臉上不再是刻意的恭敬,而是刻意放大的、帶著幾分悲憤和無奈的苦笑:“司徒公明鑒!楊…豈敢妄言有深邃之見?此皆…此皆因身在邊鄙,所見所感,錐心刺骨罷了!”
他聲音微微提高,帶著一種被逼到墻角、不得不吐露真言的激動:
“司徒公!并州苦寒,胡騎年年寇邊!楊隨丁使君戍邊,見過太多!見過整村整寨被屠戮一空,婦孺老弱曝尸荒野!見過戍邊將士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卻仍要用血肉之軀去抵擋胡人的鐵蹄!為何?因為朝廷撥下的糧餉軍械,十成之中,能有五成真正落到邊軍手中,已是萬幸!其余,皆被層層盤剝,喂飽了那些…那些司徒公口中‘阿附權閹’、‘高坐廟堂’的蠹蟲!”
他越說越激憤,這些倒不全是假話,結合了原身的記憶和穿越者對漢末邊軍慘狀的認知,情感異常真實:
“邊軍將士浴血,是為保境安民!可朝中袞袞諸公在做什么?在爭權奪利!在賣官鬻爵!在黨同伐異!司徒公!您可知,并州多少好兒郎,不是死在胡人的刀下,而是死在自己人的克扣和漠視之中?死于饑餓!死于寒凍!死于手中是朽木般的弓,是崩口卷刃的刀!”
“楊每念及此,五內俱焚!試問司徒公,此等景象看在眼中,痛在心里,但凡稍有心肝之人,豈能不明?豈能不憤?豈能不憂?這天下,這朝廷,到底怎么了?!”
張楊幾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眼圈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紅。這一次,不再是為了表演,而是真正代入了那些慘烈的邊地記憶,激起了強烈的共情和憤怒。他猛地停住,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耗盡了力氣,頹然低頭,聲音變得沙啞低沉:“楊…楊不過是一介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所見所聞,皆是瘡痍!心中郁結,不吐不快…昨日在司徒公面前失儀狂言,實是…實是積郁太久,如鯁在喉!若有僭越,任憑司徒公責罰!” 說罷,再次深深低下頭,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亭內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張楊粗重的喘息聲和王允手指輕輕叩擊石桌的細微聲響。
王允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張楊身上。那番話,帶著邊地特有的粗糲和血腥氣,撲面而來。沒有引經據典,沒有華麗辭藻,卻比任何奏疏都更具沖擊力。他能分辨出其中的真實——那種深入骨髓的悲憤和無力感,是裝不出來的。這與昨日那篇“忠義名篇”的震撼不同,這是一種更直接、更底層、更血淋淋的控訴。
“瘡痍…” 王允低聲重復著這個詞,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和無奈。他緩緩閉上眼,仿佛被這沉重的兩個字壓得喘不過氣。良久,他才睜開眼,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包含了太多復雜的情緒。
“稚叔…” 王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起來吧。老夫…并非要責難于你?!?他揮了揮手,示意張楊不必再躬身請罪,“你之所言,字字泣血。邊地之苦,將士之艱…老夫…豈能不知?” 他搖了搖頭,那清癯的臉上皺紋似乎更深了些,“只是…積重難返,沉疴難醫(yī)啊…非一人一日之功。你能見微知著,心懷社稷黎民,有此忠憤憂思…已是難得?!?他看向張楊的眼神,終于徹底褪去了審視的銳利,多了幾分真切的、帶著沉重理解的復雜情緒,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病相憐?
“謝…謝司徒公體諒!” 張楊如蒙大赦,這才直起身,感覺后背的衣衫都濕透了。他知道,這一關,暫時算是又過去了。王允似乎接受了他“邊地見聞刺激出憂國之心”的解釋。
“坐吧?!?王允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指了指石墩,自己也端起石桌上一個溫熱的陶杯,輕輕呷了一口,似乎想驅散心頭的寒意和沉重。他放下杯子,目光投向亭外那幾株凌寒獨放的臘梅,聲音帶著一絲悠遠:“稚叔,你看這園中之梅。生于苦寒,發(fā)于冰雪,不爭春色,卻自有其錚錚傲骨,幽幽暗香。身處濁世,欲存此志,何其艱難?!?/p>
張楊順著王允的目光看去,那鵝黃的梅花在寒風中微微顫動,卻依舊倔強地綻放著。他不太懂王允忽然談花的深意,只能順著話頭,搜腸刮肚地想著應景的詞匯:“司徒公所言極是。梅…梅花香自苦寒來…呃,寶劍鋒從磨礪出?” 他差點把后半句也禿嚕出來,趕緊剎住車,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武夫不懂風雅”的訕笑。
王允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眼中掠過一絲異彩,輕輕頷首:“‘梅花香自苦寒來’?話雖俚白,倒也貼切。” 他看向張楊,似乎想重新評估這個看似粗豪的武將,“稚叔似也并非全然不解風物?”
‘壞了!嘴快了!’ 張楊心里咯噔一下,暗罵自己得意忘形。他趕緊補救,撓了撓頭,露出一個更憨厚的笑容:“讓司徒公見笑了!楊…楊是個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懂賞花。只是覺得這花兒…嗯…真香!開得也…也挺不容易的!看著…看著就讓人心里頭…嗯…挺暖和!像…像…” 他絞盡腦汁,終于憋出一個自認為符合武夫身份的比喻,“像打了勝仗,兄弟們圍在一起喝熱湯的感覺!”
這個粗鄙不堪、卻又帶著奇特生命力的比喻,讓王允徹底愣住了。他看著張楊那副努力想表達、卻詞不達意的窘迫樣子,再想想他剛才那番血淚控訴,還有那句誤打誤撞卻頗有意味的“梅花香自苦寒來”… 種種矛盾的特質糅雜在這個年輕武將身上,形成一種極其古怪的…吸引力?
“呵呵呵…” 出乎張楊意料,王允竟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打破了亭內沉重的氛圍,帶著一絲難得的輕松和…有趣?“稚叔啊稚叔,你倒是…真性情?!?他搖了搖頭,語氣中竟帶上了一絲揶揄,“賞梅如飲熱湯…這說法,老夫倒是頭一回聽聞。新鮮!著實新鮮!”
張楊被他笑得有些發(fā)毛,只能跟著干笑兩聲,心里卻在瘋狂吐槽:‘新鮮?老狐貍你懂不懂梗?這叫反差萌!這叫接地氣!要不是怕嚇著你,我還想說這梅花像剛出爐的烤胡餅呢!’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如同玉珠落盤般的環(huán)佩叮咚聲,伴隨著細碎的腳步聲,從梅林深處的小徑上傳來。聲音很輕,很柔,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園中的寂靜和兩人的談話聲。
張楊和王允幾乎是同時循聲望去。
只見一襲素雅的月白色身影,從幾株開得正盛的臘梅樹后,裊裊娜娜地轉了出來。
陽光透過稀疏的梅枝,斑駁地灑落在那身影上。來人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量纖秾合度,穿著一件剪裁得體的月白色曲裾深衣,外罩一件同色鑲著淡青色滾邊的半臂襖子,衣料并不華貴,卻干凈素雅,襯得她如同雪地里初綻的一朵新蕊。烏黑如瀑的長發(fā)并未梳成繁復的發(fā)髻,只用一根簡單的青玉簪松松挽起一部分,余下的柔順地垂在肩后。她手中捧著一個不大的陶罐,里面似乎裝著清水,大約是來為園中花草做澆灌。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張臉。肌膚勝雪,細膩得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在冬日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眉如遠山含黛,不畫而翠。一雙眸子,清澈得如同山澗幽泉,眼波流轉間,帶著少女特有的純真,又似乎蘊著一絲早慧的沉靜。瓊鼻秀挺,唇色是自然的、帶著健康光澤的淡粉,此刻因為乍然見到亭中有人,尤其是還有一個陌生的外男,而微微抿著,透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羞怯。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梅樹下,幾片被風吹落的鵝黃花瓣,輕柔地拂過她的鬢角、肩頭,又悠悠飄落。人面梅花相映,清麗絕倫,不染半分塵俗之氣。仿佛整個蕭瑟的冬日園林,都因她的出現而瞬間明亮鮮活起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楊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開,瘋狂地擂動起來!血液轟然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去,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他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那月白色的身影上,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貂蟬!貂蟬!真的是貂蟬!!真人比想象中還要美一百倍!不!一千倍!這顏值是真實存在的嗎?!這氣質…絕了!什么女團愛豆,什么頂流明星,在她面前全是渣渣!臥槽!臥槽槽槽!值了!昨天摔一萬塊肥皂也值了!’
他像個被施了定身法的傻子,嘴巴微張,眼神發(fā)直,完全忘了身處何地,忘了身邊的王允,腦子里只剩下最原始、最強烈的視覺沖擊帶來的震撼和…無邊的狂喜!拯救美女計劃的目標,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完美地呈現在眼前!巨大的幸福感沖擊得他幾乎要暈過去。
貂蟬顯然也沒料到園中亭內有人,而且還是外客。她清澈的眸子里先是掠過一絲被驚擾的訝異,隨即看清了亭中坐著的王允,以及旁邊那個穿著軍服、正死死盯著自己、眼神直勾勾如同呆頭鵝般的陌生年輕男子。一抹薄薄的紅霞瞬間飛上了她如玉的雙頰,如同雪地里的胭脂暈開。她下意識地微微垂首,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輕輕顫動,捧著陶罐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收緊了些,透露出內心的緊張和一絲無措。
“義父…” 她的聲音響起,如同山澗清泉滴落玉盤,清脆悅耳,帶著少女特有的柔軟,又因羞澀而微微壓低,更添幾分動人的韻味。她對著王允的方向,盈盈一福,姿態(tài)優(yōu)美自然,如同行云流水。
這一聲“義父”,如同驚雷,終于把魂飛天外的張楊給炸了回來!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副豬哥相有多失態(tài)!‘完了完了完了!社死!又在女神面前社死了!’ 他內心哀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貂蟬,臉上火燒火燎,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地站起身,對著貂蟬的方向,也胡亂地拱了拱手,喉嚨里發(fā)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jié):“呃…嗯…姑…姑娘…” 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王允將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張楊那瞬間的驚艷、失態(tài)、窘迫,以及貂蟬的驚訝、羞澀和無措,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他心中了然,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溫和地對貂蟬道:“蟬兒不必多禮。園中寒梅開得正好,為父邀了張從事前來品評一二?!?他特意點出了張楊的身份。
貂蟬聞言,再次飛快地、帶著好奇和一絲探究地瞥了張楊一眼。原來這就是昨日引得滿城風雨、讓義父回來后神情異常復雜的那位張從事?那位送禮送了奇怪“香胰子”、卻又在驛館中發(fā)出驚世忠言的并州武將?看起來…好年輕。而且…剛才那副樣子…有點傻乎乎的?和他那“忠憤”的名聲似乎…不太搭?
這些念頭在她心中飛快閃過。她斂衽,對著張楊的方向也微微屈膝一禮,聲音輕柔:“貂蟬見過張將軍?!?禮數周全,卻帶著明顯的疏離感。
“貂…貂蟬姑娘…多禮了!” 張楊連忙回禮,腰彎得幅度過大,差點一頭栽倒。他強自鎮(zhèn)定,試圖挽回一點形象,搜腸刮肚想找點話題,目光掃過她手中的陶罐,脫口而出:“姑娘…呃…是在給這些梅花澆水?真是…真是辛苦姑娘了!這花兒…呃…有姑娘照料,難怪開得這么好!” 話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這說的什么玩意兒?尬出天際了!
果然,貂蟬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是更深的困惑。她看了看手中的陶罐,又看了看那根本不需要在寒冬特意澆水的臘梅…這位張將軍,說話怎么…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語?她只能禮貌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微微頷首:“將軍謬贊了。園中自有仆役照料,貂蟬只是…偶見新綻,心喜,隨意看看?!?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結束對話的意味。
張楊也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尷尬得腳趾摳地?!镭?!沒話找話!’ 他內心瘋狂咆哮。眼看氣氛又要陷入冰點,一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般閃過腦?!跸s!王允的義女!歷史上那個…那個犧牲自己、離間董卓呂布的奇女子!那個讓他穿越后心心念念想要“拯救”的目標!
一股強烈的沖動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尷尬和理智!拯救美女計劃!目標就在眼前!必須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必須讓她明白自己穿越而來就是為了改變她悲情的命運!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灼熱地再次看向貂蟬,完全忽略了旁邊王允微微蹙起的眉頭。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試圖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無比真誠和堅定,用一種近乎宣誓般的、帶著強烈使命感的語氣,對著那月白色的倩影,一字一頓地說道:
“貂蟬姑娘!你…你莫怕!”
“我張楊在此!定不會讓你再…再重蹈覆轍!我此番…此番就是專程為你而來!我的‘拯救美女計劃’…呃,不是!我的意思是…”
轟——!
話沒說完,張楊自己就僵住了。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完了!徹底完了!他剛才說了什么?!
“拯…拯救美女計劃?” 貂蟬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瞬間睜得圓圓的,里面充滿了巨大的、純粹的、如同初生小鹿般懵懂而強烈的疑惑!她小巧的櫻唇微張,無意識地重復著這個在她聽來無比古怪、無比突兀、完全超出她理解范疇的詞語。拯救?美女?計劃?這位張將軍…到底在說什么?他…他腦子是不是…真的有點問題?還是…另有所指?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之前的困惑徹底被一種驚疑不定所取代,捧著陶罐的手指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月白色的身影在寒風中顯得更加單薄和無措。
亭中,王允端著陶杯的手也頓在了半空,眉頭徹底擰緊,看向張楊的眼神充滿了審視、不解和一絲…荒謬?這小子,剛覺得他有點意思,轉眼又說出這等瘋言瘋語?
而張楊,石化在原地,臉上那副“真誠堅定”的表情徹底碎裂,只剩下無邊的絕望和“我真他媽是個傻X”的巨大悲愴在瘋狂刷屏!他仿佛能聽到自己那顆剛剛為女神悸動的心,在“拯救美女計劃”六個字出口的瞬間,咔嚓一聲,碎成了八瓣!
梅香依舊清冽,園中一片死寂。只有張楊那顆碎掉的心,和貂蟬眼中那無比巨大、無比純粹的疑問,在寒風中無聲地飄蕩。
拯救美女計劃?
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