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的初冬,北風卷著枯葉和塵沙,在河南與湖廣交界的荒原上呼嘯。林澤的隊伍如同遷徙的雁群,在官軍的圍追堵截下,艱難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足跡遍布河北、山東、河南邊緣的破碎山河。
這一年,是流寇(或稱義軍)勢力在明末亂世中急劇膨脹的一年。朝廷內(nèi)外交困,遼東戰(zhàn)事糜爛,中原腹地饑荒連年,瘟疫橫行。官軍疲于奔命,剿撫失據(jù)。而在這片絕望的土壤上,一個名字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點燃了無數(shù)掙扎在死亡線上的流民和潰兵的心——李自成!
“闖王來了不納糧!”
“均田免賦!”
這樸素到極致、卻直擊人心底最迫切渴望的口號,如同魔咒般在流民、饑民、破產(chǎn)農(nóng)民和失意士卒中瘋狂傳播。李自成的隊伍如同滾雪球般壯大,攻城略地,聲勢浩大。河南、湖廣北部,成了“闖”字大旗飄揚的海洋。
林澤的隊伍,在持續(xù)的高壓圍剿和物資匱乏中,也走到了一個艱難的十字路口。
困境加?。?/p>
· 官軍圍剿升級: 地方官軍雖戰(zhàn)力有限,但持續(xù)不斷的追剿如同鈍刀子割肉。幾次遭遇戰(zhàn)雖然擊退了對手,但隊伍也付出了代價——又有幾名老隊員戰(zhàn)死,數(shù)人重傷致殘。繳獲的物資越來越難以補充消耗。
· 物資極度匱乏: 連續(xù)的轉(zhuǎn)移和戰(zhàn)斗,讓繳獲變得困難且不穩(wěn)定。糧食短缺再次成為常態(tài),鹽巴、藥品、布匹等必需品更是稀缺。傷員得不到有效救治,非戰(zhàn)斗減員開始出現(xiàn)。馬匹瘦弱不堪,馱力大減。
· 士氣受挫: 長期的奔波勞頓、看不到盡頭的戰(zhàn)斗和日益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讓隊伍中彌漫著一股壓抑和迷茫的情緒。雖然對林澤的信任依舊,但“活下去”的目標似乎越來越遙不可及。連韓志雄這樣兇悍的漢子,眼中也時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 立足之地難尋: 河南、湖廣北部已被李自成勢力滲透甚至控制,其他地方要么是官軍重兵把守的城鎮(zhèn),要么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的荒蕪之地。林澤這支小隊伍,既無攻城略地的實力,也難以在荒蕪之地建立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
闖王的召喚:
小猴的“地鼠”們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多地圍繞著那個名字——李闖王。
“頭!南邊新野那邊,闖王的大軍剛過去!人山人海!聽說…打開官倉放糧了!窮苦人都跟著走了!”
“頭!南陽府那邊傳遍了!闖王說了,跟著他,不納糧!分田地!”
“頭!聽說闖王手下大將劉宗敏,在鄧州一帶大敗官軍!殺得官軍屁滾尿流!”
這些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營地中激起巨大的波瀾。隊員們疲憊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均田免賦…不納糧…” 栓柱啃著硬邦邦的雜糧餅,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向往。
“分田地…” 王老栓布滿老繭的手摩挲著一塊冰冷的鐵片,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闖王…人多勢眾…能打勝仗…” 趙大虎擦拭著僅剩的幾支箭,語氣中帶著一絲羨慕。
連岳霆,在聽到“殺官軍”時,眼中也迸發(fā)出仇恨的光芒。
沈若溪默默地聽著這些議論,心中五味雜陳。她出身士紳,對“流寇”有著天然的抵觸和恐懼。但這一年來,她親眼目睹了官府的腐敗無能、官軍的殘暴怯懦(圍剿他們時兇狠,面對清軍時潰?。?、以及底層百姓在苛捐雜稅和天災人禍下的水深火熱。她對“均田免賦”這石破天驚的口號,感到震驚,卻也隱隱覺得…這或許是絕望中唯一的出路?
林澤站在一處高坡上,望著南方灰蒙蒙的天空。寒風卷起他破舊的披風。他沉默地聽著小猴的匯報,看著營地中隊員們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他心中清楚,繼續(xù)這樣下去,隊伍遲早會被拖垮、打散。要么被官軍剿滅,要么在饑寒交迫中消亡。他們需要一個更大的依靠,一個能提供喘息和發(fā)展空間的勢力。
李自成…這個名字,他早已聽聞。其勢已成,席卷中原。更重要的是,他的口號——“均田免賦”,直指大明王朝崩潰的根源,對掙扎求生的底層民眾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投奔李自成,意味著:
· 生存保障: 背靠大樹好乘涼。加入闖軍,至少能獲得相對穩(wěn)定的糧食補給和庇護,不必再獨自面對官軍的全力圍剿。
· 發(fā)展空間: 闖軍正在急速擴張,急需能征善戰(zhàn)的隊伍。他們這支百戰(zhàn)余生的精銳,或許能獲得一席之地,甚至有機會在更大的舞臺上施展。
· 目標契合? 林澤的目標是帶著隊伍活下去,而李自成提出的“均田免賦”,至少在口號上,代表了無數(shù)像栓柱、王老栓這樣的隊員對“活下去”的終極渴望——有地種,有飯吃!
但風險同樣巨大:
· 寄人籬下: 加入闖軍,意味著失去獨立性。林澤能否保住對這支隊伍的控制權?會不會被吞并、拆散?甚至…被當成炮灰?
· 前途未卜: 李自成能否成事?萬一失敗,他們這支“從賊”的隊伍,將面臨朝廷更殘酷的清算。
· 道義抉擇: 闖軍攻城略地,同樣伴隨著殺戮和破壞。他們這支隊伍雖然劫掠,但林澤一直竭力約束,避免濫殺無辜。加入闖軍后,能否保持這種底線?
林澤的目光掃過營地:韓志雄沉默地磨著刀,眼神中帶著對戰(zhàn)斗的渴望;趙大虎疲憊卻依舊警惕;栓柱、阿牛等人眼中充滿了對“不納糧”的向往;王老栓佝僂著背,眼中是對土地的渴望;岳霆緊握短刀,仇恨依舊;沈若溪抱著幼萱,眼神復雜地看著他;幼萱和丫丫在篝火旁依偎著,小臉凍得通紅…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他做出了決斷。
抉擇:投奔闖王
林澤召集所有核心成員(韓志雄、趙大虎、栓柱、阿牛、王老栓、李嬸、沈若溪、小猴、岳霆)。
“兄弟們!” 林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一年多,大家跟著我林澤,出生入死,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我林澤…對不住大家!”
眾人沉默,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但是!” 林澤話鋒一轉(zhuǎn),指向南方,“眼下,我們快撐不下去了!官軍像瘋狗一樣咬著我們!糧草快斷了!傷員得不到救治!再這樣下去…我們…都得死在這荒郊野嶺!”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南邊!李闖王!大家想必都聽說了!他提了‘均田免賦’!不納糧!分田地!他的隊伍,有幾十萬!攻城略地,勢不可擋!”
他提高了聲音:“我林澤,帶著大家,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當流寇,更不是為了造反!但現(xiàn)在,單靠我們自己,活路越來越窄!李闖王,給了天下窮苦人一條活路!也給了我們一條活路!”
“我決定!” 林澤斬釘截鐵,“帶著兄弟們,投奔闖王!加入他的大軍!跟著闖王,打天下!為咱們自己,也為天下像咱們一樣的苦命人,打出一條活路!打出一個…不納糧、有田種、能吃飽飯的太平世道!”
“大家…愿不愿意跟我走?!”
短暫的沉寂后,營地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吼聲!
“愿意!!”
“跟著林頭!投闖王!!”
“均田免賦!不納糧!!”
“打出一個太平世道!!”
韓志雄第一個站出來,眼中兇光畢露,聲音如雷:“頭!你說去哪就去哪!砍官軍!老子早就等不及了!” 趙大虎重重點頭。栓柱、阿牛等人激動得滿臉通紅。王老栓老淚縱橫,喃喃道:“有田種…有田種…” 連岳霆,眼中也閃爍著復仇和希望交織的光芒。
沈若溪抱著幼萱,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心中百感交集。她對“流寇”的恐懼依舊存在,但看著林澤堅定的眼神,看著隊員們眼中久違的希望之火,看著懷中幼萱懵懂的小臉…她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跟隨。她知道,這是林澤在絕境中為所有人找到的唯一生路。
“好!” 林澤看著士氣高漲的隊伍,心中稍定,“收拾行裝!輕裝簡從!帶不走的…埋掉!小猴!立刻派人向南,尋找闖軍主力!打探消息!其他人,準備出發(fā)!目標——南陽府!投奔闖王!”
命令下達,隊伍如同注入了一針強心劑。疲憊和迷茫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奔向新生的急切和希望。物資被迅速整理,傷員被妥善安置(盡可能帶上),馱馬被喂上最后一點精料。
林澤站在高坡上,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那是他們浴血拼殺、艱難求存過的土地。然后,他毅然轉(zhuǎn)身,目光投向南方那片被“闖”字大旗覆蓋的、充滿未知卻也孕育著希望的土地。
“闖王…李自成…” 林澤心中默念,“但愿…你能給這天下…一條真正的活路!”
他翻身上馬,聲音穿透寒風:“出發(fā)!向南!”
隊伍如同一條蘇醒的蛟龍,帶著決絕和希望,踏上了投奔李闖王的征途。未來的路依舊兇險莫測,但至少,他們看到了一個可能改變命運的方向。均田免賦的召喚,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這支在血與火中掙扎求存的小隊伍,匯入那席卷天下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