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币宦曒p咳打破了殿內(nèi)的波瀾,法正搖著羽扇起身。他身著紫袍,面容微胖,笑起來眼角堆著細(xì)紋,可那細(xì)紋里藏著的銳利,卻讓人心頭發(fā)緊。他是劉備的“謀主”,漢中之戰(zhàn)能勝,大半靠他運籌帷幄,此刻他開口,滿殿文武都屏息凝神,連燭火都似靜了幾分。
“殿下?!狈ㄕ龑χ鴦⒍U拱手,笑容溫和,眼底卻藏著探照燈似的銳利,“剛才秦祭酒談農(nóng)業(yè),魏將軍論軍事,劉封將軍說商業(yè),老夫便問一個最實在的——人口。”
他頓了頓,羽扇輕輕敲著掌心:“曹賊遷走了漢中所有百姓,如今南鄭周邊百里,怕是連個耕田的老農(nóng)都找不齊。若定都南鄭,京畿之地空空如也,難道要讓百官自己扛鋤頭種地,讓士兵放下刀槍去擺攤經(jīng)商?”
這話像把錐子,直刺要害。法正話鋒再轉(zhuǎn),加重了語氣:“若從蜀中強遷百姓來填南鄭,那與曹賊強遷漢中百姓有何異?大王仁義之名播于天下,豈能因定都之事,落個‘與曹賊為伍’的名聲?”
殿內(nèi)又是一陣寂靜。是啊,沒人,說什么農(nóng)業(yè)、商業(yè)?總不能讓文官武將自己動手吧?強遷百姓?那更是打劉備的臉。群臣看向劉禪,眼神里又添了幾分懷疑——這關(guān),他還能過嗎?
劉禪卻笑了,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慌亂,反倒帶著幾分了然:“令君多慮了?!?/p>
他向前一步,聲音朗朗:“定都南鄭,朝廷在此,中央百官自會隨之而來;百官在,他們的家眷、仆役、丫鬟、小廝自會跟來;朝廷在此,駐軍必然在此,十萬將士的家眷也會遷居。父王麾下中央官員近兩萬,算上家眷仆役,少說也有十萬;駐軍十萬,軍屬亦有十萬。僅此兩項,便有二十萬人口?!?/p>
他掃過群臣,目光明亮:“有了這二十萬人口,何愁耕地?zé)o人種?何愁商鋪無人開?再頒令招撫天下流民——凡來漢中者,賜田五畝、免賦稅五年。以王城為引,流民自會聞風(fēng)而來,不出一年,南鄭必定人丁興旺?!?/p>
法正羽扇猛地一頓,扇尖差點掉在地上。他盯著劉禪,眼中閃過掩飾不住的驚訝——他竟從沒想過,朝廷本身的人口,便能撐起南鄭的基本盤!這小子的心思,竟細(xì)到了這份上。
“殿下智慧,老夫佩服?!狈ㄕ掌鹩鹕?,對著劉禪深深一揖,隨即轉(zhuǎn)向劉備,朗聲道,“大王,殿下定都南鄭之策,句句切中要害,確是老成謀國之言,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法正話音剛落,李嚴(yán)、吳懿等東州派官員便接連出聲。法正是東州派的領(lǐng)頭人,他一表態(tài),整個派系自然緊隨其后。
劉備臉上的笑容像水波似的漾開,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他正要開口拍板,卻聽得一聲“且慢”,清越如玉石相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諸葛亮緩步出列。他身披鶴氅,手持羽扇,神色凝重得像壓著烏云——這位劉備最信賴的謀士,劉禪的授業(yè)恩師,竟在此時出聲阻攔,連劉備都愣了愣。
“孔明?”劉備問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諸葛亮躬身行禮,聲音沉重得像墜了鉛:“大王,定都南鄭,尚有最后一難——后勤?!?/p>
“漢中之戰(zhàn)打了兩年,蜀中男丁上了前線,婦孺都被征去運糧,百姓早已熬得脫了形。”他目光掃過群臣,帶著親身經(jīng)歷的痛切,“臣負(fù)責(zé)后方后勤,最清楚蜀中底細(xì)——糧倉空了七成,壯丁折損三成,再經(jīng)不起折騰了。殿下提議定都南鄭,計策雖好,可漢中眼下無半粒糧食產(chǎn)出,百官、軍隊的口糧,還得靠蜀中轉(zhuǎn)運?!?/p>
他頓了頓,羽扇指向殿外:“從成都到南鄭,山高路險,運糧損耗極大。再讓蜀中扛一年,必然民生凋敝,恐生民變,望大王、殿下慎之!”
這話如一盆冰水,澆滅了殿內(nèi)剛剛?cè)计鸬臒峤j(luò)。所有人都心頭一沉——諸葛亮說的是實情。蜀中早已是強弩之末,再抽一年血,真可能垮掉。
劉備眉頭緊鎖,捻著胡須的手指都泛了白:“孔明所言,確是實情。若后勤不濟……”
“父王!”劉禪急忙開口,打斷了劉備的話,“敢問父王,若讓魏延將軍鎮(zhèn)守漢中,打算留多少兵力?”
劉備看向諸葛亮,后者不假思索答道:“蜀中疲憊,最多能支撐一萬兵力。”
“既如此,”劉禪朗聲道,“便可讓父王親率一萬大軍坐鎮(zhèn)南鄭,先不遷百官家眷,只留核心官員處理政務(wù)。如此,需供應(yīng)的口糧便減了大半,蜀中壓力可緩。待明年秋收,漢中農(nóng)業(yè)恢復(fù),能自產(chǎn)糧食了,再逐步遷家眷、增官員,豈不兩全?”
他補充道:“況且孟達(dá)正在進(jìn)攻東三郡,若能拿下,沔水航運便可直通荊州。屆時糧草不僅能從蜀中調(diào),還能從荊州運,蜀中壓力更輕?!?/p>
諸葛亮沉默片刻,羽扇緩緩搖動,扇尖在掌心畫著圈:“此計雖可緩解,仍有風(fēng)險。一萬兵力守南鄭,若曹操突然來犯……”
“曹操不會來?!眲⒍U語氣篤定,像親眼見過一般,“他的后勤比我們更難!從河北調(diào)糧到長安,千里迢迢,翻山越嶺,損耗比蜀道還厲害。且定軍山新敗,夏侯淵被斬,曹軍士氣低落到了谷底,將士們都想著回家,誰還愿再打?更別說他還得安頓那幾十萬從漢中遷走的百姓——光是給他們分田、建房,就夠曹操忙上半年,根本無力再戰(zhàn)?!?/p>
他轉(zhuǎn)頭看向劉封,眼神銳利如鋒,似是回應(yīng)之前的質(zhì)疑:“兄長總擔(dān)心曹操來犯,可曾想過,漢中之戰(zhàn)是我們贏了!曹操丟了漢中,折了大將,此刻該怕的,是他曹操,不是我們!”
劉封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唇動了動,想反駁,卻被劉禪那股篤定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是啊,他們贏了,憑什么要怕?
“大王!”趙云忽然上前一步,銀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抱拳朗聲道,“末將愿率部鎮(zhèn)守陽平關(guān),與大王呼應(yīng)??v使只有一萬兵力,末將也敢立軍令狀——曹賊若敢來犯,定叫他有來無回,保南鄭無虞!”
“子龍有此心,孤便放心了!”劉備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酒樽都跳了起來,他眼中的猶豫一掃而空,只剩下決斷,“傳孤令——定都南鄭,效太祖高皇帝舊事!”
“大王英明!”
群臣齊聲高呼,聲音震得殿梁嗡嗡作響,連燭火都似在歡騰。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擂鼓般敲在每個人心上。一名斥候跌撞而入,甲胄上還沾著塵土,卻高舉著捷報,滿臉通紅地嘶吼:“報——孟達(dá)將軍兵不血刃,拿下房陵郡!”
東三郡得手,漢中與荊州的水路即將打通!殿內(nèi)頓時一片歡騰,張飛更是扯開嗓子大笑,抓起酒樽就往劉禪面前遞:“大侄兒,這杯得敬你!”
劉禪接過酒樽,與張飛一碰,酒液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暖意。他仰頭飲盡,嘴角終于露出一抹輕松的笑容。
他知道,這一步棋走對了。定都南鄭,不僅能為將來的北伐鋪路,更重要的是,一旦荊州有難,劉備坐鎮(zhèn)漢中,順著沔水南下,便能快速馳援——那樁“大意失荊州”的憾事,或許能就此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