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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弦上小滿 人間惆悵客10 344001 字 2025-07-20 16:5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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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下,顧硯笙站在灶前,衣袖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臂和突出的腕骨。

他那雙在琵琶弦上翻飛的手指此刻握著長筷,偶爾輕輕撥弄鍋里的面條,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誰的美夢。

常年練琴練就的力道,此刻竟顯出幾分小心翼翼的溫柔來。

燈光斜斜地掃過他的側臉,將睫毛的陰影投在挺直的鼻梁上。

蒸騰的熱氣中,那抹陰影微微顫動,如同琵琶弦上未盡的余韻。

江凜倚在門框上,目光專注地凝視著這一幕,眸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情。

“咔嚓”一聲,突如其來的閃光燈打破了這靜謐的畫面。

半夜被餓醒的Elena舉著手機,尷尬地面對自家老板投來的死亡凝視。她硬著頭皮端走一碗剛出鍋的面條,撒腿就跑。

那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清水掛面,翠綠的蔬菜和金黃的煎蛋覆在面上,簡單卻溫暖。

江凜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卻被燙得舌尖發(fā)麻。

顧硯笙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清冷的眉眼倏然生動,睫毛在冷白肌膚上投下的陰影輕輕顫動。

那雙黑曜石般冷硬的瞳仁此刻泛著琉璃似的暖光,像是被陽光突然照透的深潭,笑意從瞳孔中央層層漾開。

因為哭過的緣故,泛紅的眼尾更添幾分令人心顫的脆弱。

被江凜灼熱的目光燙到,顧硯笙迅速別過臉去輕咳一聲。再轉回來時,笑容已然收斂,低頭專心吃起面來。

江凜收回視線,能笑就好。

翌日清晨,雨勢稍緩,天光尚未大亮,顧硯笙便決定立刻去尋找那位“瞎眼阿婆”。

他小心地將木匣中的物品歸位,只帶上玉佩和奶奶的信,撐著傘出了門。

記憶中,這棵百年老柳樹下確實有一間低矮的茅屋,但兒時玩耍時從未注意過什么“瞎眼阿婆”。

等繞著村口走了一圈,經過田埂穿過圍墻。走近才發(fā)現一間低矮的磚石瓦屋,煙囪里正飄出裊裊炊煙。

顧硯笙叩響木門,等了許久,才聽到里面?zhèn)鱽砩硢〉幕貞骸罢l?。俊?/p>

“阿婆,我是顧清蓉的孫子,顧硯笙?!?/p>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佝僂著背的老人站在門內。她雙眼渾濁無神,臉上皺紋縱橫如老樹皮,卻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般打量著顧硯笙。

“清蓉的孫子?”阿婆顫抖著聲音問。

顧硯笙點點頭,隨即意識到阿婆看不見,輕聲道:“嗯?!?/p>

阿婆沉默良久,側身讓出一條路:“進來吧。”

屋內陳設簡陋卻整潔,一張木桌,兩把椅子,角落里擺著一張窄床。墻上掛著幾幅泛黃的老照片,其中一張引起了顧硯笙的注意。

照片上是兩個年輕女子站在柳樹下,一人著旗袍,一人穿粗布衣。

雖然年代久遠,但他一眼認出旗袍女子正是年輕時的奶奶,容貌清麗,氣質出眾。

“那是1960年拍的?!卑⑵欧路鸶兄剿哪抗猓拔液颓迦?,那年她二十八歲?!?/p>

顧硯笙從口袋里取出那半塊玉佩:“阿婆,奶奶留下這個,您知道它的來歷嗎?”

聽到“玉佩”二字,阿婆身體明顯一震。她伸出枯枝般的手:“給我摸摸?!?/p>

當玉佩落入阿婆掌心時,老人突然淚如雨下。

她顫抖著撫摸玉佩上的紋路,手指停在斷口處:“真的是它...分玉為誓,合玉為約。”

“阿婆,這是什么意思?奶奶的信中提到‘尋根’......”

阿婆長嘆一聲,摸索著走到床邊,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小布包。解開布包,里面赫然是另外半塊玉佩!斷口與顧硯笙帶來的那半塊完全吻合。

“這...”顧硯笙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阿婆將兩塊半玉拼在一起,斷口處的刻痕組成一個小小的“蓉”字。

“這是你奶奶18歲那年,在白鷺洲書院與人立下的誓約?!钟駷槭摹墙吓f俗,相愛之人將一塊玉分成兩半,各執(zhí)其一,待來日重逢時合二為一?!?/p>

顧硯笙心跳如鼓:“和誰立的誓約?”

阿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可見過清蓉畫的一位穿青衫的年輕人?”

“見過,畫的是白鷺洲書院門前,但沒畫完...”

“那是程家二少爺,程墨白?!卑⑵诺穆曇舻统料聛?,“當年清蓉父親在江南為官,她常去白鷺洲書院讀書習畫,結識了在那里教書的程墨白。

兩人一見鐘情,私定終身。但程家是當地望族,看不上清蓉這樣的外鄉(xiāng)女子,強行拆散了他們。”

顧硯笙想起畫中那個未完成的面容,胸口一陣刺痛:“后來呢?”

“后來清蓉發(fā)現自己有了身孕,程家卻在這時舉家遷往海外,程墨白被強行帶走。清蓉的父親大怒,認為女兒辱沒門風,匆匆將她送回溪源村?!卑⑵拍﹃隙橐坏挠衽?,“她回來后不久生下一個男孩,就是你父親。”

“我父親是奶奶和那個程墨白的孩子?!鳖櫝庴系袜?。

阿婆點點頭:“村里人都以為你父親是清蓉收養(yǎng)的孤兒,實則是她親生。她一生未嫁,將全部心血都傾注在你父親和你身上。但是村子里依然有不少閑言碎語......”

顧硯笙腦中嗡嗡作響,無數記憶碎片突然串聯起來,奶奶偶爾彈奏的《漢宮秋月》。

畫山水時總是不自覺地添上一角飛檐,書房里那本翻舊了的《白鷺洲文集》,原來都是對往事的追憶。

“程墨白...后來怎樣了?”

阿婆搖頭:“沒人知道,有人說他去了英國,有人說他半路逃回卻找不到清蓉。清蓉等了一輩子,他的畫像,始終沒能完成?!?/p>

顧硯笙望向窗外,破曉的日出將柳樹染成金色。

明明是一天中最有朝氣的時刻,奶奶卻為何總愛畫黃昏?那是一天中等待與重逢的時分。

“阿婆,白鷺洲書院現在還在嗎?”

“不知道。”阿婆搖頭,將合在一起的玉佩遞給顧硯笙,“你若真想尋根,不妨去江南走一趟,這玉...該完整了。”

顧硯笙握緊玉佩,冰涼的玉漸漸染上他的體溫。

他想起奶奶常說的一句話:“畫未完成,不是因為不能,而是不敢?!?/p>

現在他終于明白,那幅未完成的畫像里,藏著奶奶一生不敢觸碰的痛與愛。

江凜睜開眼時,日光透過老式木窗的縫隙灑在床榻上。他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

身下的木板床不像他豪宅里那價值六位數的定制床墊那樣完美貼合人體曲線,卻意外地讓人睡得踏實。

遠處隱約傳來幾聲雞鳴,還有溪水流過的聲音。江凜這才想起,自己正在顧硯笙的老家。

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陽穴,昨晚竟然一夜無夢,意外的好眠。

床頭柜上放著帶蓋的瓷杯,下面壓著一張紙條:去鎮(zhèn)上買點東西,早飯在鍋里保溫,你醒了可以和Elena在村子里轉轉——顧硯笙。

字跡如春風拂柳,筆鋒流轉間自有一派從容氣度。

墨色在宣紙上暈開時恰到好處的余韻,既不失力道,又不顯蠻橫。

橫如遠山含黛,豎似青松臨淵,轉折處圓融如珠玉滾動,收筆時利落似快刀斷水,蒼勁中透著生機。

好字,將紙條折疊后他放在了枕頭下。

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溫剛好。這樣細小的體貼,在江凜的世界里幾乎已經絕跡。

在他周圍,要么畏懼他的權勢,要么覬覦他的資源,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在他身上撈得好處。

穿上拖鞋,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到院子里。

晨間的空氣清新得讓肺部都有些刺痛,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與城市里永遠混雜著尾氣和鋼筋水泥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的視線突然頓住,院子里的晾衣繩上,他昨天穿的襯衣西褲被洗得干干凈凈,正迎著晨風輕輕擺動。

走近,一股淡淡的檸檬肥皂味飄入鼻內,像極了顧硯笙身上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抓住那件襯衫,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腔里蔓延。他的生活由助理,管家和各類服務人員打理得井井有條,但那些都是付費服務,不包含任何情感。

而這件襯衫上,每一處揉搓的痕跡都仿佛能看出顧硯笙的用心。


更新時間:2025-07-20 16:5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