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原本坐在檐下觀賞著顧硯笙修長的手指靈活地翻轉(zhuǎn)著竹片,木屑隨著他的動作簌簌落下,在陽光中飛舞。
他看得入神,突然就想做點什么,不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而是能參與到這個人的生活中去。
于是起身去了廚房,木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Elena正在切菜做午飯,案板上整齊地碼著青翠的時蔬。
“老板,馬上就好。”Elena頭也不抬地說道,以為他來催飯。
“教我?!苯瓌C簡短地說,已經(jīng)卷起了襯衫袖口。
幾分鐘后,江凜垂眸盯著砧板上的番茄,刀刃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他第三次用指節(jié)抵住番茄測量下刀位置時,Elena忍笑忍得肩膀都在發(fā)抖。
“老板,番茄不需要米其林擺盤標準?!彼K于忍不住,抽出他指間的刀,“像這樣...刀背輕劃十字,開水燙十秒就能完美去皮。”
當他第二次把雞蛋打進碗外時,蛋清順著灶臺邊緣緩緩滑落,Elena終于憋不住,捂著嘴在他身后狂笑出聲。
半個小時后,一道簡單的番茄炒蛋終于出鍋。江凜額前的碎發(fā)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剛換上沒多久的襯衫后背也洇出一片深色。
“老板,火太大了?!盓lena蹲在灶口,麻利地抽出幾根柴,火星四濺。
“顧先生喜歡清淡的,您這火候快把青菜炒成炭了?!彼@個幫忙的比做菜的還忙,在灶臺和水池之間來回穿梭,活像只忙碌的蜜蜂。
正在晾曬竹片的顧硯笙經(jīng)過檐下,視線越過廚房的矮窗,恰好看見江凜在里面手忙腳亂的樣子。
襯衫袖口濺滿了油漬,卻依然神情專注地翻炒著鍋里的菜。
顧硯笙唇角忍不住上揚,這個人褪去了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外表,真的是...好可愛。
“要不...我來幫忙?”他在窗外揚聲問,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不用!”江凜立刻回絕,結(jié)果手一抖,一勺鹽全撒進了鍋里。白色的鹽粒在黑色的鐵鍋中格外顯眼,像下了一場小雪。
Elena扶額,小聲提醒:“老板,您這是要做咸菜嗎?”
江凜繃著臉,低頭翻炒著鍋里不成形的青菜,悶聲道:“重來?!闭Z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一個小時后。
灶間的煙火氣漸漸散去,江凜將最后一道清炒時蔬端上桌。
木桌上擺著三菜一湯:番茄炒蛋邊緣微焦,青菜顏色略深,排骨湯表面飄著幾??梢傻暮谏镔|(zhì),唯一看起來正常的是Elena偷偷補救的涼拌黃瓜。
雖然賣相不算精致,但熱氣騰騰的,透著幾分家常的溫暖。
顧硯笙坐在桌邊,眼里帶著笑意看他:“沒想到江總真的會下廚?!?/p>
江凜輕咳一聲,故作鎮(zhèn)定地坐下:“嘗嘗看?!?/p>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筷子,目光緊盯著顧硯笙的表情變化。
顧硯笙夾了一筷子青菜,剛?cè)肟冢碱^就微微一動。
“咸了?”江凜的聲音微揚。
顧硯笙慢條斯理地咽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是咸了點...但比泡面強?!?/p>
江凜一怔,隨即唇角微揚。這個簡單的評價,竟讓他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Elena在一旁默默扒飯,心想:自家老板平日里談判桌上寸步不讓,此刻卻因為一句“比泡面強”而眼角柔和,真是...沒救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兩人之間的氣氛,決定把自己縮成一只透明的小蘑菇。
穿堂風拂過院里的老桂樹,沙沙作響。
顧硯笙起身,從屋里拿出一壺以前自釀的梅子酒,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瓶中微微晃動。
他給每人倒了一杯,梅子的清香立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敬江總的第一次下廚?!彼e杯,清凌凌的目光比平日軟了幾分,像是融化的春水。
江凜看著他,碰杯時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對方的手背。那一瞬間的觸感,像是有微弱的電流穿過。
Elena低頭喝湯,假裝沒看見兩人之間流轉(zhuǎn)的視線。
果然,再厲害的老板,在喜歡的人面前,也不過是個笨拙的普通人。
不過,老板什么時候才能追到老板娘???她就...挺著急的!
吃完飯,Elena自覺地去洗碗,嘩嘩的水聲和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從廚房傳來,江凜接了一通電話后就往門外走。
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停下來回頭跟顧硯笙說:“我去車上處理一下工作,一會兒就回來?!甭曇舨蛔杂X地放輕了幾分。
江凜從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什么,但剛才,就在他要踏出門檻的那一刻。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了他,下意識的不想讓那個低頭保養(yǎng)琵琶的人抬頭時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
“嗯?!鳖櫝庴衔?,隨即點頭,望著江凜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
簡單的一句交代,卻讓顧硯笙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多久沒有人這樣向他報備行蹤了?自從獨自搬去城市住,他的生活就像被裝進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罩,看得見外面的世界,卻鮮少有人真正走進來。
他的生命里沒有父母,奶奶去世時,他有在某一刻對往后的生活產(chǎn)生恐懼。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往后漫長的歲月里。
不會再有人在他練琴時偷偷在門口放一碗冰鎮(zhèn)綠豆湯;不會有人記得在他每次出門時給他背包放一顆蘋果,寓意一路平安。
也不會再有人會在他有演出時給琴弦系上紅繩,更不會有人用帶著老繭的手摸著他的頭說“我們小笙彈得真好”。
泛音在空曠院子里蕩漾開來,像一滴水落入深潭。顧硯笙調(diào)整了一下手機支架,開始直播。
【房管 深海少女:小滿要彈琵琶了嗎?】
【風止:我上午肝到了十六級,你的禮物做好了嗎?】
【愛吃荷葉雞飯:小滿上午開播了啊,錯過了制作禮物的過程?!?/p>
“禮物完成還需要一段時間,好久沒給你們彈琵琶聽了,先給你們彈兩首,然后我繼續(xù)開著直播做禮物。”顧硯笙的聲音柔和,與平日的清冷有些不同。
【星星落在枕頭上:總感覺小滿有了一點點變化。】
【榴蓮的秘密:你現(xiàn)在才看出來。】
【風止:不是吧,真談戀愛了?】
【老干媽拌飯:啊,小滿談戀愛了】
【舊門難入:小滿談戀愛了?!?/p>
【什么,主播談戀愛了?】
……
……
彈幕逐漸跑偏,顧硯笙無奈地搖搖頭,耳尖卻悄悄紅了。
指尖輕輕撫過冰弦,顧硯笙深吸一口氣,指甲側(cè)鋒刮過纏弦。
他閉上眼睛,讓手指自己尋找熟悉的音位。檀木的清香混合著松香的氣味縈繞在鼻尖,讓他漸漸平靜下來。
“7——5——3——1——”
每個音之間隔著三拍,第三拍時他加入左手“吟”的指法,讓余韻顫抖如嘆息。
這是他自己譜的小調(diào),沒有名字,若非要叫,便叫《秋窗》罷。
曲調(diào)里藏著那個桂花飄香的秋天,奶奶坐在藤椅上打盹,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房管 深海少女:陌生的曲子】
【愛吃荷葉雞飯:小滿自己譜的嗎?】
【糯米團子:好聽】
直播間的粉絲有愛好琵琶的,從沒聽過這首曲子,紛紛猜測是顧硯笙自己譜的。
慢板起音,中指抹弦?!?·5 3 2 | 1 — — 5”,音色沉郁如老屋檐角墜下的雨滴?!? 5 6 1 | 2·3 1 6”,左手打弦?guī)鹚上惴勰?/p>
第二遍重復(fù)時,他的無名指故意擦錯一根弦,#4音突兀地刺出來,像玻璃上的裂痕。
一年前那個雨天的記憶突然涌來,殯儀館外,他抱著被雨水浸透的琵琶,琴箱發(fā)出“咔”的一聲響,奶奶再也不會為他點第二十二道紅痕了。
雨水混合著淚水滑過臉頰,冰冷刺骨。
輪指由疏轉(zhuǎn)密,轉(zhuǎn)入“二疊·推窗”?!? 5 5 6 5 3 | 2 3 5 3 2 1”,好似桂花香隨琴音涌入的剎那,顧硯笙右手掌緣壓弦,模擬出老式木窗被推開的“吱呀”聲。
指甲背輕掃琴弦,他轉(zhuǎn)入“三疊·光塵”。泛音與實音交替,“3(泛) 5(實) 6(泛) | 1(實) — 2(泛)”,陽光中浮動的塵埃仿佛具現(xiàn)成形。
大指在子弦上滑動卻不發(fā)聲,只留下絲弦摩擦的窸窣,像誰欲言又止的呼吸。
彈到急板時,顧硯笙后頸一涼,或是風吹進領(lǐng)口,他睜開眼。
【風止:大佬又來炫富了?!?/p>
【房管 深海少女:歡迎戌客老板回家,小滿正在彈自譜曲?!?/p>
隨著各種歡迎彈幕,戌客大手筆的在直播間里刷起了禮物。
“戌客送出永恒極光Ⅹ100”
“戌客送出永恒極光Ⅹ100”
……
……
【大佬這是示愛嗎,1314RMB一個的禮物?!?/p>
【花花世界迷人眼,弦上小滿別被騙了。】
【神豪,來禍害我吧】
散板收尾,顧硯笙用指甲背掃過全部琴弦。四聲空響后,左手無名指按在徽外,最后一個音懸在“未完待續(xù)”的微分音上。
余韻中,后院銀杏樹的果實落在青瓦上發(fā)出“嗒嗒,嗒...”的響動,都為這首即興小調(diào)配上了意外的和聲。
【主播,今天又是愛上你的一天?!?/p>
【好好聽,很有韻味】
【聽我的,主播,不要被大佬的錢財給迷惑了,我才是真愛?!?/p>
【戌客:給我一個管理】
大佬刷完第二輪禮物,霸氣飄屏。
顧硯笙非常給面子的,把戌客設(shè)置成了管理,還是大管。
然后那些示愛的,提醒顧硯笙不要被錢財迷惑的觀眾以及發(fā)些露骨言論想要勾搭大佬的都被踢出了直播間。
直播間瞬間安靜了,一些小等級的粉絲瑟瑟發(fā)抖。
顧硯笙看著屏幕上不斷刷新的禮物提示,無奈地搖搖頭。就...挺霸道的,不是處理工作嗎?還有時間看直播。
彈幕開始變得美好起來,有謝謝戌客送禮物的,有喊著讓顧硯笙出教程和譜子的。
顧硯笙跟直播間的粉絲聊了幾句,拿起手機走到院子里,調(diào)整位置放好手機又開始干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