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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重銘牌 盟渺 121860 字 2025-07-20 18: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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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寒風(fēng),像無數(shù)細密的冰針,裹挾著皇城根下特有的肅殺與塵埃,狠狠扎在軒銘裸露的脖頸和手背上。他緊了緊身上那件半舊的靛青色棉袍——這是文淵閣統(tǒng)一配發(fā)給低級屬員的冬衣,漿洗得有些發(fā)硬,遠不如蒙館時蘇先生給的舊襖柔軟,卻已是他在這個冰冷衙署里唯一的體面。

眼前,是刑部那兩扇巨大的、漆成暗沉赭紅色的門。門釘碩大如拳,排列森嚴,門楣之上高懸的“刑部”二字牌匾,黑底金字,筆力遛勁沉雄,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與鐵銹般的血腥氣。門前石階上,持戟肅立的禁軍士兵甲胄森然,面沉如水,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掃視著每一個進出之人。那股無形的壓力,比文淵閣藏書樓浩瀚的書卷更沉重,更冰冷,也更令人窒息。

這里,便是大周王朝的刑名總匯之地,生殺予奪之所。也是恩師盟緲為他安排的“觀政”之所——一個文淵閣記名弟子,踏入真實權(quán)力場的第一步。

“軒大人,這邊請?!币粋€穿著皂青色吏服、腰系灰布帶的中年書吏迎了上來,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眼神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和疏離。他引著軒銘,并未走正門,而是從側(cè)面一道略窄的偏門進入。

甫一進門,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氣味便撲面而來,瞬間將軒銘包裹。濃烈的劣質(zhì)煙草味、陳年汗味、紙張霉變的氣息、劣質(zhì)墨汁的臭味,還有一種……仿佛滲入了墻壁和地磚深處的、若有若無的鐵銹與陳舊血腥混合的味道。這氣味沉悶、污濁,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感,與文淵閣那清冽的書墨香樟之氣截然不同。

穿過一條光線昏暗、兩側(cè)墻壁高聳的漫長甬道,嘈雜的人聲漸漸清晰。甬道盡頭豁然開朗,是一個巨大的天井院落。院落四周是兩層的回廊,回廊里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穿著各色官服、行色匆匆的大小官吏;戴著枷鎖鐐銬、神情麻木或桀驁的囚犯;哭天搶地、試圖闖進去喊冤的百姓家屬;還有更多穿著灰撲撲短褂、如同工蟻般穿梭奔走的書吏和衙役。呵斥聲、哭喊聲、鎖鏈拖地的嘩啦聲、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喧囂浪潮。

軒銘被引至天井西側(cè)一排低矮的平房前。這里的嘈雜略輕,但空氣依舊污濁。房門上掛著小小的木牌:“司務(wù)廳乙科”。

“軒大人,您就在這兒觀政?!睍敉崎_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更濃烈的霉味和塵土味涌出,“按上頭吩咐,您暫時跟著劉主事熟悉日常文書案牘。劉主事在里面?!睍粽f完,微微躬身便退開了,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軒銘定了定神,抬步走進這間光線昏暗的值房。房間不大,靠墻放著幾張掉漆的條案,上面堆滿了小山般的卷宗,紙張泛黃發(fā)脆,墨跡模糊。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稀疏、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吏服的老吏,正伏在靠窗的一張條案上,就著窗外投進來的微弱天光,費力地謄抄著什么。他佝僂著背,枯瘦的手指緊握著一支禿筆,鼻尖幾乎要貼到紙面上,嘴里念念有詞,唾沫星子不時濺在發(fā)黃的紙頁上。這便是劉主事。

“下官軒銘,奉文淵閣鈞令,前來觀政,見過劉主事。”軒銘拱手行禮,聲音清晰。

劉主事聞聲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透過厚厚的眼袋打量著軒銘,臉上沒什么表情,只點了點頭,用沙啞干澀的聲音道:“哦,來了。坐吧?!彼噶酥附锹淅镆粡埗褲M雜物的空條案,“自己拾掇個地方。案上那些,”他指了指離軒銘最近的那座“小山”,“是城南‘福壽坊’上月積壓的幾樁斗毆、盜竊小案,歸檔不清,你給理理,謄個簡要目錄出來。謄抄用紙在那邊柜子里,墨自己研。”

交代完畢,劉主事便不再理會軒銘,重新埋首于他那似乎永遠也抄不完的卷宗里,嘴里又開始了那含混不清的念叨。

軒銘走到那張堆滿雜物的條案前。案面油膩膩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他將上面一些廢棄的筆墨、破硯臺、揉成團的廢紙挪開,勉強清理出一塊能放紙筆的地方。打開旁邊的矮柜,里面散亂地堆放著一些劣質(zhì)的竹紙和幾塊黑乎乎的劣質(zhì)墨錠。他取出一疊紙,又從包袱里拿出自己那方蘇先生贈的、已磨去小半的普通端硯,走到角落一個積滿污垢、水面漂浮著不明雜物的水桶旁,小心地舀出一點渾濁的水,開始研墨。

冰涼的濁水混著劣質(zhì)墨錠,磨出的墨汁帶著一股刺鼻的怪味,顏色也灰暗發(fā)烏。軒銘鋪開一張竹紙,拿起一支半禿的硬毫筆,蘸了蘸墨,開始整理那堆“小山”。手指接觸到那些積滿灰塵、邊角卷曲破損的舊卷宗時,一種冰冷的、混雜著汗?jié)n、血跡(或許是墨跡?)和陳年污垢的粘膩感透過紙張傳來,讓他胃里一陣輕微翻涌。

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父親留下的《大周律疏輯要》扉頁上那句“律法如尺,丈量世道人心之曲直”,翰墨齋賬房里對著蠅頭小楷數(shù)字時養(yǎng)成的專注,文淵閣浩瀚典籍熏陶出的條理,此刻成了他抵御這污濁環(huán)境的唯一武器。

他一份份翻開卷宗。多是些雞毛蒜皮的鄰里糾紛、小偷小摸,記錄潦草混亂,語焉不詳。他仔細閱讀,提煉要點,按時間、地點、涉案人、案情、處置結(jié)果分項謄錄在目錄紙上。字跡力求工整清晰,這是他唯一能在此地維持的尊嚴。

時間在枯燥的謄錄和分類中緩慢流逝。值房內(nèi)光線越發(fā)昏暗,劉主事點起了一盞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曳著,在墻壁上投下兩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空氣里彌漫的墨臭、霉味和燈油燃燒的氣味更加令人窒息。同僚們進進出出,大多神情麻木,或帶著案牘勞形的疲憊,偶有交談也是壓低聲音,內(nèi)容無非是哪個上官難伺候,哪個案子油水少。無人多看角落里這個新來的、埋頭苦干的年輕觀政進士一眼。在這刑部最底層的泥潭里,他就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點漣漪。

不知過了多久,值房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帶進一股更冷的寒風(fēng)和外面院落的喧囂。一個穿著深綠色官服、身材微胖、面皮白凈的中年官員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煩躁。

“劉老倌!劉老倌!”他聲音尖利,徑直走到劉主事案前,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面,“南城‘永平倉’那邊報上來的斗毆致死案,卷宗呢?京兆府那幫廢物催命似的!李大人等著要結(jié)案陳詞呢!”

劉主事被驚得一哆嗦,禿筆差點掉在紙上。他手忙腳亂地在案頭翻找,嘴里囁嚅著:“張…張司務(wù),在…在的,我記得是昨兒個送來的……”他翻了好一會兒,才從一堆卷宗底下抽出一份相對還算新的卷宗,顫巍巍地遞過去,“就…就是這個,城南‘張老栓斗毆致死案’。”

那張司務(wù)一把奪過卷宗,看也沒看劉主事,嘴里兀自抱怨:“真他娘的晦氣!年關(guān)底下盡出這種破事!幾個苦力搶活計打出人命,屁大點事也煩到刑部來!”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隨手翻開卷宗掃了兩眼,似乎就要拿著離開。

就在這時,軒銘的聲音在角落里響起,平靜卻清晰:“張司務(wù),恕下官冒昧。此案卷宗,下官方才整理歸檔時也曾過目。據(jù)仵作初驗格目所載,死者張老栓,致命傷在左胸,傷口狹長深透,由下而上斜刺入心。而卷中所錄斗毆雙方口供,皆稱當時混亂,使用器物為扁擔(dān)、木棍等鈍器。鈍器所致,多為骨裂、內(nèi)傷或皮開肉綻,何來如此精準銳利的致命刺創(chuàng)?此中疑點,似乎未得深究?!?/p>

值房里瞬間安靜下來。劉主事驚愕地張大了嘴,渾濁的老眼難以置信地看向角落里的軒銘。幾個剛進門的同僚也停下腳步,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帶著驚疑、不解,甚至是一絲看傻子般的戲謔。這新來的愣頭青,竟敢質(zhì)疑司務(wù)大人定下調(diào)子的案子?

張司務(wù)猛地轉(zhuǎn)過身,白胖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軒銘,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你?新來的?哪個衙門口塞進來的?懂不懂規(guī)矩?仵作格目寫得明明白白,‘斗毆致傷,失血過多而死’!京兆府的捕快、苦主、旁證,幾十號人的口供都在這兒!你一個剛來第一天,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翻了兩頁紙,就敢質(zhì)疑刑部定案?嗯?”

他一步步逼近軒銘,官服的袍角幾乎要掃到軒銘清理出來的案面,那股上位者特有的壓迫感混合著煙草和油膩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告訴你!這種破落戶打死的賤民,每年京城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死因清清楚楚!兇手認罪畫押!上頭等著結(jié)案報平安!你在這兒跟我扯什么傷口形狀?吃飽了撐的?顯你能耐是吧?”

面對這劈頭蓋臉的呵斥和滿屋聚焦的、如同芒刺般的目光,軒銘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臉上火辣辣的。他想起了云州牢獄里衙役同樣輕蔑的嘴臉,想起了父親蒙冤時無人傾聽的絕望。他緊抿著唇,下頜繃成一道堅硬的線條,強迫自己迎上張司務(w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聲音依舊竭力保持著平穩(wěn),但已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下官并非質(zhì)疑刑部定案,更不敢顯擺能耐。只是《大周律疏·刑律》有云:‘凡檢覆人命,務(wù)須細驗傷痕,推究致死根因,以防冤抑?!税杆勒邆榕c口供所述兇器明顯不符,實乃重大疑點。人命關(guān)天,律法昭昭。若因‘破落戶’、‘賤民’便草率結(jié)案,置律法于何地?置死者冤屈于何地?下官以為,當重驗尸身,詳查兇器來源,或可避免錯漏,還死者一個明白!”

最后幾句,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胸中積壓的郁憤如同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值房里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新人的膽大包天和這番擲地有聲、引經(jīng)據(jù)典的辯駁驚住了。劉主事更是嚇得臉色發(fā)白,拼命朝軒銘使眼色。

張司務(wù)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青,顯然被噎得不輕。他指著軒銘的鼻子,手指氣得發(fā)抖:“好!好!好一個伶牙俐齒!搬出律法來壓我?你……”

他正要發(fā)作,值房門口傳來一個沉穩(wěn)而略帶威嚴的聲音:

“何事喧嘩?”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緋色官袍(正四品)、面容清癯、氣質(zhì)沉穩(wěn)的中年官員站在門口,目光平靜地掃過屋內(nèi)。正是刑部侍郎,鐘何威。他身后還跟著一名書吏。

張司務(wù)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瞬間蔫了,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躬身道:“鐘大人!沒什么大事,就是……就是這個新來的觀政進士,對一樁已經(jīng)明晰的斗毆致死案有些……有些不同見解,下官正在訓(xùn)導(dǎo)他衙署規(guī)矩?!?/p>

鐘何威的目光越過張司務(wù),落在軒銘身上。軒銘連忙躬身行禮:“下官軒銘,見過鐘侍郎。”

鐘何威微微頷首,似乎對軒銘有些印象,文淵閣首輔的記名弟子,入刑部觀政,盟緲閣主還親自打過招呼。他緩步走進值房,直接問道:“你有何見解?”

軒銘定了定神,將剛才對張老栓案傷情與兇器不符的疑點,以及《大周律疏》的條文依據(jù),清晰扼要地復(fù)述了一遍。

鐘何威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待軒銘說完,他沉吟片刻,對張司務(wù)道:“張司務(wù),此案卷宗,拿來我看?!?/p>

張司務(wù)不敢怠慢,連忙將卷宗呈上。鐘何威快速翻閱,重點看了看仵作格目和口供部分。他合上卷宗,對張司務(wù)道:“軒銘所言,并非全無道理。傷情存疑,確需謹慎。此案暫緩結(jié)陳,著令京兆府仵作重新驗看尸身,詳查兇器。另,”他目光轉(zhuǎn)向軒銘,帶著一絲審視,“此案既由你提出疑點,后續(xù)查驗事宜,你便從旁協(xié)助張司務(wù)跟進。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

“是!下官遵命!”張司務(wù)連忙躬身應(yīng)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下官領(lǐng)命!”軒銘心頭一振,沉聲應(yīng)道。他感到鐘侍郎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邃,似乎包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期許和……警告?

鐘何威不再多言,帶著書吏轉(zhuǎn)身離去。值房里壓抑的氣氛才稍稍緩解。張司務(wù)狠狠瞪了軒銘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將那份卷宗重重拍在軒銘剛清理出來的條案上:“拿著!你捅的簍子!京兆府停尸房,明兒個一早自己去!哼!”說完,拂袖而去。

同僚們看向軒銘的目光更加復(fù)雜,有同情,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和隱隱的幸災(zāi)樂禍。劉主事嘆了口氣,搖搖頭,繼續(xù)埋首于他的故紙堆。

軒銘默默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冰冷的卷皮觸感,如同這刑部衙門的底色。他翻開第一頁,“張老栓”三個字映入眼簾。一個陌生而卑微的名字,此刻卻像一根刺,扎進了他踏入權(quán)力場的第一天。他能否憑手中這柄名為“律法”的尺,丈量出這名字背后被掩蓋的曲直?

京兆府停尸房位于城西南角一處偏僻的院落。時值深冬,院落里幾棵光禿禿的老槐樹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更添幾分蕭瑟陰森??諝饫飶浡还蓾饬业摹⒒旌现?、草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的味道,冰冷刺鼻,直鉆肺腑。

軒銘裹緊了棉袍,跟在京兆府一名面色蠟黃、神情麻木的老仵作身后,踏入了停尸房的大門。一股更強烈的、仿佛凝固了的陰冷死氣瞬間將他包裹,激得他渾身汗毛倒豎?;璋档墓饩€下,一排排簡陋的木板床上覆蓋著白布,勾勒出下面僵硬的人形輪廓。寒氣從腳下的石板地直透上來,凍得人腳底發(fā)麻。

“就……就這個?!崩县踝髦噶酥附锹湟粡埌宕?,聲音沙啞干澀,仿佛喉嚨里堵著沙子。他掀開白布一角,露出一張青灰浮腫、雙目圓睜的臉,正是卷宗畫像上的張老栓。死亡帶來的扭曲和冰冷,凝固在他臉上最后一絲驚愕與痛苦的表情上。

軒銘強忍著胃里的翻騰和本能的恐懼,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鼻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他走上前,按照《洗冤錄》所載的步驟,仔細檢視。尸身已經(jīng)僵硬,皮膚呈現(xiàn)污濁的暗綠色。他輕輕解開死者破舊的棉襖,露出左胸的致命傷。

傷口果然如仵作格目所載,位于左胸心口偏下位置。一道長約兩寸、邊緣相對整齊的狹長創(chuàng)口,斜向上深入胸腔。創(chuàng)口周圍皮膚收縮,顏色深暗,顯然出血量大。軒銘湊近些,忍著濃烈的尸臭,仔細觀察創(chuàng)口內(nèi)部。創(chuàng)道深而直,邊緣組織有細微的撕裂,但整體切割面異常平滑,絕非木棍、扁擔(dān)等鈍器反復(fù)擊打所能造成,更像是被某種尖銳的利器(如匕首、短劍)瞬間精準刺入!

“老丈,”軒銘直起身,看向老仵作,“您看這創(chuàng)口,邊緣如此平滑,創(chuàng)道深直,絕非棍棒等物所能致。卷宗記載兇器為扁擔(dān)、木棍,豈非矛盾?”

老仵作耷拉著眼皮,渾濁的眼珠瞥了一眼傷口,又瞥了一眼軒銘,麻木地說:“大人,小老兒只管照實記錄看到的。傷是這么個傷,至于怎么來的……那得問捕快,問苦主。許是混亂中,有人用了別的家伙什,旁人沒看清呢?許是死者自己跌倒,撞到什么尖東西上了呢?”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這年頭,南城瓦舍那地界兒,死個把苦力,誰還深究這個?能有個說法結(jié)案,就不錯了?!?/p>

軒銘的心沉了下去。老仵作的態(tài)度,印證了他的猜測。這絕非疏忽,而是有意無意的漠視和敷衍!人命,在這些底層胥吏眼中,竟輕賤如斯!

“那最初的兇器呢?”軒銘追問,“據(jù)卷宗所錄,行兇者王五、趙六被捕時,手中并無利刃,只有斷折的扁擔(dān)和木棍碎片?!?/p>

“兇器?”老仵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種地方,打完架,滿地狼藉,誰知道哪根棍子上沾了血?捕快趕到時,該跑的跑了,該藏的藏了。能找到幾根斷棍子,抓兩個沒跑掉的苦主,已經(jīng)算利索了。大人您要真想查……”他拖長了調(diào)子,“不妨去永平倉周邊轉(zhuǎn)轉(zhuǎn),問問那些‘苦主’的同鄉(xiāng)工友?不過,可別抱太大指望,那些人,滑溜著呢?!?/p>

老仵作的話像冰冷的針,扎在軒銘心上。他不再多問,默默記下傷口的所有細節(jié)特征,又在老仵作極不情愿的陪同下,查看了從案發(fā)現(xiàn)場帶回的所謂“兇器”——幾根沾著污跡和少許暗褐色血跡的、粗細不一的斷裂木棍和扁擔(dān)頭。這些鈍器的邊緣粗糙,絕無可能造成張老栓胸口那種精準平滑的刺創(chuàng)!

離開停尸房,冰冷刺骨的寒風(fēng)也沒能吹散軒銘心頭的沉重和寒意。他按照老仵作那帶著譏諷的“指點”,找到了永平倉附近苦力聚集的窩棚區(qū)。這里污水橫流,臭氣熏天,低矮的窩棚如同蜂巢般擁擠在一起。聽說刑部來人重查張老栓的案子,工友們眼神躲閃,言辭閃爍,要么一問三不知,要么眾口一詞咬定就是王五、趙六用扁擔(dān)打死的。

“官爺,真的……真的就是搶活打起來了,老栓哥倒霉,挨了狠的……”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苦力搓著手,眼神惶恐。

“王五那小子平時就愣,下手沒輕重……”另一個附和著,聲音低不可聞。

“那……有沒有人用刀子?”軒銘盯著他們的眼睛問。

“刀子?沒有沒有!哪能啊!都是苦哈哈,誰有那玩意兒……”眾人紛紛搖頭,眼神卻更加飄忽。

軒銘知道,再問下去也是徒勞??謶?、麻木,還有對官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如同厚重的繭,將他們緊緊包裹。他無功而返,心頭的疑云卻越發(fā)濃重。是誰殺了張老栓?為何要嫁禍給兩個同樣苦命的力夫?這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回到刑部司務(wù)廳,軒銘將自己所見所疑寫成一份詳盡的簽呈,重點指出:仵作初驗格目記載“斗毆致傷,失血過多而死”過于籠統(tǒng),未能準確描述致命刺創(chuàng)特征;現(xiàn)場起獲的所謂“兇器”(鈍器)與致命傷形態(tài)嚴重不符;建議提審在押人犯王五、趙六,詳加訊問,并擴大搜查范圍,追查可能存在的銳器兇器下落。

簽呈遞交給張司務(wù)時,對方只是草草掃了一眼,便冷笑一聲,隨手丟在案頭堆積如山的卷宗之上:“知道了。放著吧。”那輕蔑的態(tài)度,仿佛丟掉的是一張廢紙。

軒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僅憑自己的質(zhì)疑,撼動不了這早已定下的結(jié)論。張老栓的死,似乎注定要淹沒在這刑部浩瀚的案牘塵埃之中,如同他卑微的生命一般無聲無息。

然而,就在軒銘幾乎要放棄時,他在整理另一堆看似與張老栓案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積壓的舊年河工賬冊時,一個名字如同黑夜中的火星,猝然躍入他的眼簾!

在一本記錄前年淮西水患賑災(zāi)糧款撥付與地方簽收的賬簿副本中,在“云州府平谷縣”接收糧款物資的經(jīng)手人簽押欄里,赫然簽著三個字——張老栓!

軒銘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翻回張老栓案的卷宗,確認無誤:死者張老栓,籍貫正是云州府平谷縣!一個前年還在家鄉(xiāng)負責(zé)賑災(zāi)糧款簽收的里正或小吏,為何兩年后流落京城,成了永平倉一個任人欺凌、最終死于非命的苦力?

一股寒意順著軒銘的脊椎悄然爬升。他敏銳地意識到,這絕非巧合!張老栓的死,很可能與他經(jīng)手過的賑災(zāi)糧款有關(guān)!

他立刻放下手中所有事務(wù),如同獵犬嗅到了血腥,一頭扎進了刑部那龐大而混亂的檔案庫。庫房位于地下,陰冷潮濕,霉味刺鼻,堆積如山的卷宗散發(fā)著陳腐的氣息。他點燃油燈,忍受著灰塵和寒冷,在積滿蛛網(wǎng)的架子間艱難翻找。他要找到所有與“云州府平谷縣”、“前年淮西水患”、“賑災(zāi)糧款”相關(guān)的卷宗!

時間在冰冷的紙頁翻動聲中流逝。油燈的火苗搖曳不定,映照著軒銘專注而布滿灰塵的臉龐。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同僚們異樣的目光,眼中只有那些發(fā)黃變脆的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人名。

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他一點點串聯(lián)起來:

一份彈劾奏章的副本(已被駁回),提及平谷縣賑災(zāi)糧款發(fā)放過程中存在克扣,有里正聯(lián)名舉報,但旋即被壓下,理由是“查無實據(jù)”。

一份戶部存檔的平谷縣災(zāi)后重建款項核銷記錄,數(shù)額巨大,但其中幾項采購石料、木材的支出,價格高得離譜,遠超常情。

一份云州府上報的吏部公文,記錄平谷縣原負責(zé)賑災(zāi)糧款簽收的小吏張老栓,“因賬目不清,能力不足”,被革去職役。

最后,一份來自京城的、不起眼的密報摘錄(夾雜在一堆無關(guān)文件中),提及有平谷縣小吏流落京城,曾于酒肆醉后哭訴“官倉碩鼠,吞了救命糧,反誣我貪污!天理何在!”

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一個名字:崔元禮!卷宗顯示,此人時任平谷縣縣令,正是賑災(zāi)糧款發(fā)放和地方重建款項使用的直接負責(zé)人!而崔元禮的出身……軒銘的手指在“清河崔氏旁支”那幾個字上重重劃過,指尖冰涼。

清河崔氏!門閥領(lǐng)袖!朝堂上反對寒門入仕、勢力盤根錯節(jié)的龐然大物!

張老栓,這個卑微的小吏,很可能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崔元禮在賑災(zāi)糧款中貪墨的證據(jù),反被誣陷革職,被迫背井離鄉(xiāng)流落京城。而他的死……絕非簡單的斗毆!那精準的刺創(chuàng),分明是滅口!兇手故意制造斗毆假象,嫁禍于人,就是為了掩蓋那筆骯臟的賑災(zāi)糧款!

軒銘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憤怒與激動讓他手指微微顫抖。他找到了!他終于找到了撬開這黑幕的縫隙!他強壓下心中的激蕩,將篩選出的關(guān)鍵卷宗和抄錄的線索提要仔細整理好,放入一個專用的布囊。這是鐵證!足以將崔元禮,甚至他背后的崔氏,拉下馬!

然而,軒銘低估了這潭水的深度,也低估了門閥反擊的速度與狠辣。

就在他將那份整理好的、準備呈遞給鐘侍郎的簽呈和證據(jù)副本謄抄完畢的第二天清晨,他剛踏入刑部司務(wù)廳那污濁的門檻,就被兩名穿著深青色刑部差役服、神情冷硬的皂隸攔住了。

“軒銘?”為首一個高個皂隸面無表情地確認。

“是我?!避庛懶念^一凜。

“跟我們走一趟,李大人要見你。”皂隸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軒銘被帶到了刑部大堂西側(cè)一間寬敞明亮的簽押房。這里與司務(wù)廳的陰暗污濁判若云泥。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墻上掛著名家字畫,紫檀木的書案寬大氣派,上面文房四寶一應(yīng)俱全,還擺著一個精巧的青銅香爐,正裊裊吐出清雅的檀香。

書案后,端坐著一位身著緋色孔雀補子官袍的官員。他約莫四十多歲,面容清癯,三縷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茍,眉眼間帶著讀書人的儒雅,但那雙細長的眼睛開合之間,卻閃爍著鷹隼般銳利而冰冷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此人正是御史臺派駐刑部協(xié)理要案、同時也是清河崔氏在朝堂上的重要代言人之一御史中丞,李崇晦!

軒銘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他知道,真正的風(fēng)暴來了。

“下官軒銘,見過李大人。”軒銘躬身行禮,姿態(tài)恭敬,但脊背挺直。

李崇晦沒有立刻叫他起身,而是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手中青花瓷盞里的茶沫,發(fā)出細微的輕響。這沉默的壓迫感,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他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如冰冷的刀鋒落在軒銘身上,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寒意:

“軒觀政……入部觀政不過旬日,便以新進之身,屢屢質(zhì)疑上官定案,攪動衙署清寧,更擅自越權(quán),調(diào)閱封存卷宗,深挖陳年舊檔。本官問你,誰給你的膽子?嗯?”

軒銘抬起頭,迎上那冰冷的目光:“回大人,下官所為,皆因張老栓一案疑點重重,恐有冤抑。調(diào)閱卷宗,亦是為查清真相,職責(zé)所在,不敢言越權(quán)?!?/p>

“職責(zé)所在?”李崇晦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度,放下茶盞,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桌面,“好一個職責(zé)所在!那張老栓,不過南城一介斗毆致死的粗鄙力夫,證據(jù)確鑿,兇手伏法!此等微末小案,何須勞動你文淵閣高足如此‘深挖’?還扯到什么……前年淮西的賑災(zāi)糧款?”他猛地提高了聲調(diào),眼中寒光暴漲,“軒銘!你到底是來刑部觀政習(xí)事的,還是受人指使,別有用心,故意尋釁,攪亂朝綱,構(gòu)陷忠良?!”

“構(gòu)陷忠良”四個字,如同驚雷,在軒銘耳邊炸響!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足以讓他萬劫不復(fù)!

“下官不敢!”軒銘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依舊竭力保持平穩(wěn),但額角已滲出細密的冷汗,“下官查證所得,皆有卷宗記錄為憑!張老栓之死存疑,其生前經(jīng)手之賑災(zāi)款項亦有不明之處,兩者關(guān)聯(lián),恐非偶然!下官……”

“夠了!”李崇晦厲聲打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叮當作響。他站起身,指著軒銘,聲色俱厲:“黃口小兒,信口雌黃!什么卷宗為憑?你擅自翻閱之舊檔,年深日久,多有殘缺錯漏,豈可輕信?分明是你為博虛名,妄加揣測,捕風(fēng)捉影,意欲攀誣朝廷命官!崔元禮崔縣令,勤勉任事,清譽卓著,豈容你這等小人玷污?!”

他踱步到軒銘面前,那股清雅的檀香此刻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本官奉勸你一句,年輕人,莫要仗著幾分小聰明和不知哪里來的靠山,就不知天高地厚!這刑部的水,深得很!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能碰,也不是你該碰的!識相的,就此收手,將那堆不知所謂的‘證據(jù)’交出來,安分守己做好你的分內(nèi)事,本官念你初犯,尚可不予追究。若再執(zhí)迷不悟……”

李崇晦的聲音陡然變得陰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休怪本官以‘擅查機密、構(gòu)陷大臣、擾亂公務(wù)’之罪,奏請有司,革去你的功名,下獄論處!到時候,莫說你那文淵閣的記名弟子身份保不住,便是你項上人頭,也難說得很!”

赤裸裸的威脅!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下來!

軒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凍結(jié)。他緊握著袖中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劇烈的屈辱、憤怒和一絲本能的恐懼在胸中翻江倒海。革去功名,下獄論處……這意味著他寒窗十載、千辛萬苦才踏上的青云之路將徹底斷絕,更意味著父親沉冤昭雪的希望、母親臨終的期盼將化為泡影!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股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悲憤。他抬起頭,直視著李崇晦那雙充滿威壓和算計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下官……謹遵大人教誨。然張老栓一案疑點,下官職責(zé)所在,不敢不察。所查卷宗,皆有據(jù)可循,下官……問心無愧!”

他沒有屈服,也沒有交出證據(jù)。他選擇了最艱難、也最危險的方式——硬抗!

李崇晦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意外和更深的怒意,隨即化為冰冷的陰鷙。他盯著軒銘,仿佛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螻蟻,良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笑:

“好!好一個問心無愧!冥頑不靈!那你就給本官好好待在檔案庫里,清醒清醒腦子!十年!刑部積壓的、未經(jīng)整理的陳年舊檔,都給本官清理出來!沒清理完,不準踏出檔案庫一步!滾!”

軒銘被粗暴地“請”出了簽押房,直接押送到了位于刑部衙門最深處、如同巨大墳?zāi)拱愕臋n案庫。

這里比司務(wù)廳更加陰冷、昏暗、死寂。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霉味和塵土味,令人窒息。一排排頂天立地的巨大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堆滿了不知積壓了多少年的卷宗,紙張發(fā)黃變脆,蛛網(wǎng)密布,許多捆扎的麻繩都已朽爛。光線從高墻上幾扇狹小的氣窗透進來,微弱得可憐。

“軒大人,您請吧?!睅返脑黼`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庫房深處堆積如山的卷宗,“李大人吩咐了,十年舊檔,分門別類,整理清楚。每日飯食會有人送來。沒整理完之前,您……就安心待著吧?!闭f完,哐當一聲鎖上了厚重的庫門,將軒銘?yīng)氉砸蝗岁P(guān)在了這片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黑暗之中。

冰冷、孤寂、絕望……如同潮水般瞬間將軒銘淹沒。他背靠著冰冷的木架,緩緩滑坐在地。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死寂的空間里回蕩。李崇晦的威脅猶在耳邊,崔氏龐大的陰影如同實質(zhì)般壓在心口。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

他摸索著從懷中掏出那個裝著證據(jù)提要的布囊,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光。父親枯槁的手,母親絕望的淚,蘇先生“心要正,骨要硬”的叮囑,盟緲閣老深沉的目光……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

不!不能放棄!張老栓不能白死!那些被吞沒的救命糧款,必須有個交代!

一股倔強的不屈從心底最深處涌起,壓倒了恐懼和絕望。他掙扎著站起身,點燃了庫房中唯一一盞昏暗的油燈。微弱的火苗在無邊的黑暗中跳躍著,如同他心中那簇不肯熄滅的火焰。

他走到那堆積如山的卷宗前,如同一個孤獨的斗士,開始了與這片腐朽黑暗的漫長搏斗。一本本、一冊冊地翻檢、分類、整理、謄錄目錄……灰塵嗆得他不住咳嗽,霉味熏得他頭暈?zāi)垦#涞目諝鈨龅盟帜_麻木。但他咬著牙,用凍得發(fā)僵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懣和堅持都刻進這些冰冷的紙張里。

就在他被這無望的苦役折磨得身心俱疲、幾乎麻木的第三天深夜,檔案庫厚重的門鎖,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一個穿著普通書吏服色、面容平凡無奇的中年人閃身進來,反手迅速關(guān)上門。他動作輕捷,如同鬼魅,在這死寂的庫房中竟未發(fā)出多大聲響。

軒銘警覺地抬起頭,借著昏暗的油燈光芒,他認出此人似乎是文淵閣那邊偶爾在盟緲書房外見過的侍從之一。

“軒公子,”中年人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文淵閣特有的沉穩(wěn),“閣老已知曉刑部之事。”他走到軒銘面前,目光掃過他憔悴的面容和凍得青紫的手,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軒銘心頭一震,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涌上,有委屈,有希冀,也有一種被監(jiān)視的不適感。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中年人沒有廢話,從懷中取出一個用火漆密封的細長銅管,遞給軒銘:“閣老手諭,閱后即焚?!?/p>

軒銘接過銅管,入手冰涼。他拔掉火漆封口,倒出一卷極薄的素箋。就著油燈昏暗的光線,他展開素箋,上面是盟緲那熟悉的、力透紙背又帶著深不可測韻味的字跡,只有寥寥數(shù)語:

“證據(jù)副本,交來人帶回。張老栓案,可止于崔元禮。其余,勿究。權(quán)柄如刀,持刀者,需先活下來。”

字跡凌厲,如同刀鋒劃過紙面。

軒銘的手猛地一顫,素箋幾乎脫手!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比這檔案庫的陰冷更甚!

止于崔元禮?勿究其余?

閣老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犧牲一個崔元禮,一個小縣令給朝廷、給天下一個交代,平息事態(tài)。至于清河崔氏主脈,至于那龐大的貪墨鏈條,至于張老栓真正的死因和幕后黑手……到此為止!為了所謂的“大局”,為了他盟緲的權(quán)力平衡,真相和公義,可以被犧牲!

“軒公子?”中年人見他神色劇變,低聲催促。

軒銘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不甘的火焰,聲音嘶啞:“請轉(zhuǎn)告閣老,學(xué)生……學(xué)生不明白!律法昭昭,豈容權(quán)貴踐踏?真相未明,豈能就此止步?張老栓一條人命,萬千災(zāi)民救命之糧,就如此輕賤嗎?”

中年人面無表情,眼神卻銳利如刀,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公子慎言!閣老苦心,豈是你能妄測?京城風(fēng)高浪急,清河崔氏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閣老是在保你的前程,更是在保你的性命!速將副本交予我,莫要自誤!”

保前程?保性命?用真相和公義來換?

軒銘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憤怒與屈辱讓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他想起了運河船上那些鹽丁佝僂的背影,想起了南城瓦舍里絕望的眼神,想起了父親蒙冤時無人傾聽的控訴!若連文淵閣首輔,他視為明燈的老師,都教導(dǎo)他為了“活下來”而向不公妥協(xié),那這所謂的“大道”,與那些蠅營狗茍之徒又有何異?!

他死死攥緊了袖中那個裝著證據(jù)提要的布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布囊的邊緣,觸碰到他貼身藏著的另一件硬物——那柄素白的“銘映慕輝”折扇。冰冷的湘妃竹扇骨,仿佛在提醒著他什么。

激烈的掙扎在他胸中翻騰。交出副本,順從師命,或許能暫時安全,繼續(xù)在這條“大道”上走下去。但那樣,他與那些漠視張老栓冤死的胥吏,又有何區(qū)別?不交?等待他的,將是李崇晦和崔氏更瘋狂的報復(fù),甚至……死亡!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

最終,軒銘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檔案庫腐朽的塵土味,也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松開了緊攥著布囊的手,將它遞給了中年人。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中年人接過布囊,看也未看,迅速納入懷中,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山芋。他深深地看了軒銘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明,有警告,似乎也有一絲……惋惜?

“公子好自為之。”中年人丟下這句話,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檔案庫。沉重的庫門再次合攏,落鎖的咔嚓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軒銘頹然坐倒在冰冷的塵埃里,背靠著腐朽的木架。手中那張盟緲的手諭素箋,被他緊緊攥成一團,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油燈昏黃的光暈里,他年輕的臉上交織著巨大的痛苦、迷茫和一種信念被撕裂的茫然。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朝堂權(quán)爭的冰冷與殘酷。律法如尺,丈量人心曲直?在絕對的力量和利益面前,這尺,竟如此脆弱!恩師盟緲,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冷靜地權(quán)衡著每一顆棋子的價值。而他軒銘,連同張老栓的冤屈,都不過是棋盤上可以被犧牲、被交換的籌碼!

為了“活下來”,就必須沉默?就必須妥協(xié)?就必須眼睜睜看著不公橫行?

父親臨終前嘶啞的囑托——“心要正,骨要硬”——如同洪鐘大呂,在心底轟然回響,撞擊著盟緲那句冰冷的“持刀者需先活下來”。

寒門礪劍,初涉權(quán)爭,劍鋒所指,竟是如此令人絕望的銅墻鐵壁。前路,是深淵?還是……另一條布滿荊棘的血路?軒銘不知道。他只知道,手中那柄名為“公正”的尺,已被權(quán)謀的墨汁染上了第一道無法抹去的污痕。


更新時間:2025-07-20 18: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