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失竊的夜光珠,雖已歸還。但秦子政的話,卻像一塊石頭壓在眾人心頭。
院落里,竹影婆娑,氣氛卻有些凝滯?!扒卮蟾纾愕囊馑际恰虑檫€沒完?”
落時空不自覺摸了摸,裝有百兩銀子的錦盒。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那幫賊人還敢再來?”
秦子政沉穩(wěn)點頭,目光掃過院內(nèi)眾人,落在倚著竹竿、自顧自飲著不知名美酒的,白衣劍仙身上:
“夜光珠價值連城,此為其一?!?/p>
“更重要的是,有人流傳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傳聞——此珠能實現(xiàn)持有者的愿望?!?/p>
秦子政頓了頓,聲音微沉。
“此等誘惑,足以讓亡命之徒鋌而走險,去而復(fù)返?!?/p>
“實現(xiàn)愿望?”
葉鳴鳴大眼睛里滿是困惑。
“這怎么可能?一塊會發(fā)光的石頭而已呀!”
劍仙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酒壺,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卻不置一詞。
顯然,他對這種凡塵俗物和江湖紛爭,興趣缺乏。
“所以,我們得去守著?”
落時空看向秦子政,又看看劍仙。心里盤算著,是不是又能得到報酬了?
“在下正有此意?!?/p>
秦子政對落時空和葉鳴鳴微微拱手,“勞煩二位再辛苦一趟。至于劍仙兄……”
秦子政看向白衣身影。
劍仙仰頭飲盡壺中最后一滴酒,衣袂飄飄,語氣飄忽:
“俗物之爭,俗人之?dāng)_。你們自便。”
言下之意,他不想摻和。落時空和葉鳴鳴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秦子政卻并無意外,似乎早知如此。三人不再多言,趁著夜色未深,再次向張府趕去。
……
張府內(nèi),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
家丁護(hù)衛(wèi)明顯比上次多了不少,個個神色緊張,手持棍棒來回巡視。秦子政三人越過回廊,來到后院一處僻靜的院落。
院中設(shè)著靈堂,白幡低垂,燭火搖曳。張員外一身素服,獨自跪在靈位前,背影佝僂,透著無盡的悲涼。
靈位前,那張供桌中央,正端放著那顆青色的夜光珠。幽幽青光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異。
張員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珠體,老淚縱橫,聲音嘶啞破碎:
“夜光珠啊夜光珠……當(dāng)年我年少輕狂,只知你價值連城,是富貴的象征……
阿蓮她……她總說想要看看,說你是天上的星星掉下來的寶貝……”
張員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躲在廊柱陰影后的落時空和葉鳴鳴耳中。
落時空心中一動,敏銳地察覺到,側(cè)后方一扇虛掩的窗戶后,似乎有極其輕微的呼吸聲。
落時空不動聲色地用手肘碰了碰葉鳴鳴,朝那方向使了個眼色。
葉鳴鳴順著看去,只見窗縫后,管家那張緊張,又帶著一絲貪婪的臉,一閃而過。
“我拼了命地鉆營,終于把你弄到了手……我以為有了你,就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張員外泣不成聲。
“可我忘了……她想要的,不過是……不過是我的陪伴??!我把你記起來,天天想著,卻冷落了她…等她病倒了……我才知道……
什么夜光珠,什么富貴榮華……都是狗屁!都是狗屁!我只想要我的阿蓮回來!你能把她還給我嗎?!你能嗎?!”
張員外情緒激動,對著夜光珠嘶吼質(zhì)問。珠子的青光,似乎隨著他的情緒波動而明滅不定。
窗后的呼吸聲更急促了。
“原來是這樣……”落時空恍然大悟,低聲對葉鳴鳴和秦子政道。
謠言是這么傳出去的:
當(dāng)年想要這珠子,張員外拼命想弄到手,卻忽略了夫人。
夫人病逝,他追悔莫及。在靈堂前對著珠子許愿想要夫人回來……
這場景,被別有用心的人看到。聽到只言片語,添油加醋傳出去。就成了‘夜光珠能實現(xiàn)愿望’的謠言!引來覬覦者!
秦子政眼神凝重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
“嗖!嗖!嗖!”
數(shù)道黑影從院墻外翻入,落地?zé)o聲!為首一人身材魁梧,臉上帶著猙獰刀疤。正是前些白天,在城外被秦子政驚退的那伙賊人的頭目!
“張員外!識相的把寶珠交出來!”
刀疤臉厲聲喝道,手中鬼頭刀寒光閃閃,直指靈堂。
“保護(hù)員外!”秦子政沉聲喝道,身影一晃,已如磐石般擋在張員外身前。
葉鳴鳴嬌叱一聲:“住手!光天化……呃,月黑風(fēng)高,竟敢強(qiáng)搶!本姑娘在此,休得放肆!”
她“唰”地一下抽出腰間的……劍柄!劍身依舊牢牢鎖在鞘中,但這氣勢倒是十足。
落時空反應(yīng)更快,在賊人出現(xiàn)的瞬間,已經(jīng)一個箭步躥到了張員外身邊。
落時空把張往供桌后面一拉:“員外!躲好!這邊安全!”
落時空自己也順勢蹲下,緊緊挨著張員外,身體微微發(fā)抖。嘴里小聲念叨:“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戰(zhàn)斗瞬間爆發(fā)!
刀疤臉帶著幾個兇悍的手下,直撲供桌,目標(biāo)明確——夜光珠!
秦子政赤手空拳迎上,招式沉穩(wěn)如山,掌風(fēng)凌厲。雖未動用那璀璨的金之力,但舉手投足間勁氣四溢。
輕易便將沖在最前面的兩個賊人震退。秦子政一人便如一道銅墻鐵壁,牢牢擋住了正面。
葉鳴鳴則揮舞著那拔不出的“寶劍”。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赜狭藗?cè)面攻來的敵人。
她的身法靈活輕巧,青城山的底子扎實,招式也有模有樣。
奈何劍不出鞘,殺傷力大打折扣。那沉重的劍鞘,在她手里更像是一根結(jié)實的鐵棍,被她舞得呼呼生風(fēng)。
或格擋,或猛砸,倒也暫時逼得兩個賊人手忙腳亂。一時近不了身。
只是那場面,怎么看都透著一股子笨拙又滑稽的喜感。
“看本姑娘的橫掃千軍!”
葉鳴鳴嬌喝一聲,一個旋身,劍鞘帶著風(fēng)聲掃向賊人下盤。
“哎喲!”一個賊人躲閃不及,小腿被狠狠砸中,痛呼倒地。
另一個賊人趁機(jī)一刀劈向她后背,葉鳴鳴聽到風(fēng)聲,慌忙回身用劍鞘格擋。
“鐺!”
金鐵交鳴,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震得葉鳴鳴手臂發(fā)麻,劍鞘差點脫手,人也踉蹌后退兩步。
“鳴鳴小心!”躲在供桌后的落時空看得心驚膽戰(zhàn),忍不住大喊。
刀疤臉見正面被秦子政擋住,側(cè)面那丫頭,雖然劍不出鞘有點邪門。
但一時也拿不下,心中焦躁。他眼角余光瞥見躲在供桌后、抖得像篩糠一樣的落時空,還有被護(hù)著的張員外。
還有桌上那顆近在咫尺的夜光珠,眼中兇光一閃!
刀疤臉猛地虛晃一刀逼開秦子政,身形如電,竟繞過戰(zhàn)團(tuán),直撲供桌!
“寶珠拿來!”
刀疤臉獰笑著,鬼頭刀帶著腥風(fēng),先劈向礙事的落時空!
“我靠!”落時空魂飛魄散,抱頭就往張員外身后縮。
“救命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落時空情急之下,對著同樣面無人色的張員外大吼:“員外!他們要的是珠子!”
張員外渾身劇震!刀疤臉的刀鋒,帶著死亡的寒意已經(jīng)迫近!
電光石火間,張員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甚至帶著一種瘋狂!
他猛地探身,一把抓住供桌上,那顆散發(fā)著妖異青光的夜光珠。在刀疤臉驚愕的目光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珠子摜向堅硬的地面!
“啪嚓——?。。 ?/p>
一聲清脆刺耳、如同琉璃心臟碎裂的聲響,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喊殺聲!
青色的碎片,帶著最后一點微弱的流光,四散飛濺!
時間仿佛靜止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刀疤臉高舉的鬼頭刀,僵在半空,滿臉的難以置信。
正在纏斗的賊人和葉鳴鳴也停下了動作,愕然地看著滿地狼藉的青色碎片。秦子政眉頭緊鎖,目光復(fù)雜。
“你…你竟敢毀了寶珠?!”
刀疤臉反應(yīng)過來,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眼睛瞬間赤紅!
“毀了…也好…也好啊…”張員外癱在地上,看著滿地碎片,老淚縱橫,喃喃自語。臉上卻有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和解脫。
賊人看著秦子政冷冽的目光,和漸漸圍攏過來的張家護(hù)衛(wèi)。
又瞥見遠(yuǎn)處似乎有更多火把靠近,急忙喊道。更讓他們心驚的是,說好的接應(yīng)人馬,此刻竟毫無動靜!
刀疤臉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張員外,又忌憚地看了一眼氣勢沉凝的秦子政,知道事不可為。
“撤!”
他當(dāng)機(jī)立斷,帶著殘存的手下,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翻墻而去。
“哪里跑!”
葉鳴鳴見賊人要逃,熱血上頭,提著她的“寶劍”就追。
“葉姑娘!窮寇莫追!”
秦子政急忙出聲阻止,擔(dān)心葉鳴鳴冒進(jìn)中伏,掠上墻頭,朝賊人逃竄的方向,還有葉鳴鳴的身影追去。
……
兩人追出不遠(yuǎn),便失去了賊人的蹤跡。夜色深沉,道路復(fù)雜。
正疑惑間,卻見前方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槐樹下。一點白色的身影格外醒目。
劍仙斜倚著樹干,手里不知何時又換了一個青玉酒壺,正悠然自得地小酌。
在他腳邊不遠(yuǎn)處,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個昏迷不醒、或是抱著胳膊腿痛苦呻吟的漢子。
看穿著打扮,正是那伙賊人埋伏在外的援兵!他們顯然連出手的機(jī)會都沒有,就被無聲無息地料理了。
月光透過枝葉,灑在劍仙飄逸的白衣上。他仿佛只是月下獨酌的謫仙,與地上的狼狽和呻吟格格不入。
“劍仙…大哥?”
葉鳴鳴驚訝地張大了嘴。秦子政看著地上哀嚎的賊人援兵,再看看樹下閑適飲酒的白衣身影。
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深深的忌憚。抱拳,沉穩(wěn)道:“多謝劍仙兄出手相助?!?/p>
劍仙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晃了晃酒壺,飄然道:“路見不平,順手拂塵罷了。酒不錯。”
算是默認(rèn),也堵住了任何追問。
……
三人返回張府。
靈堂前,下人們正小心翼翼地清掃著夜光珠的碎片。
張員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神情木然,仿佛蒼老了十歲。
葉鳴鳴看著一地狼藉,忍不住問道:“張員外,您…您為何要摔碎它呀?我們明明能護(hù)住它的!”
葉鳴鳴語氣里帶著不解和一絲惋惜。張員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目光掃過三人。最后落在地上,那些失去了光澤的紫色碎片上。
他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飽含了半生的追悔與徹悟。
“護(hù)???”
張員外苦笑一聲,聲音沙啞。
“護(hù)住了又如何?它再珍貴,也不過是塊石頭。是老夫…是老夫的心魔啊?!?/p>
張員外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久遠(yuǎn)的回憶:年少時,家貧,聽聞此珠乃稀世珍寶,價值連城。
便一心想要,總覺得有了它,就有了富貴,有了體面,有了……一切。
張員外妻子,阿蓮那時總笑他癡,說珠光寶氣,不及粗茶淡飯,相守一生。
張員外的聲音哽咽了。
“可我不聽啊……我拼命鉆營,不顧一切,終于得到了它。我以為我贏了,我擁有了世人艷羨的財富象征……”
“我把這珠子供在庫房最深處,日日擦拭,視若性命。卻忘了……忘了阿蓮日漸消瘦的身影,忘了她望向我時,眼中那漸漸熄滅的光……”
張員外兩行濁淚無聲滑落,接著說:“等我終于醒悟,她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靈。我跪在她床前,捧著這珠子。
求它顯靈,求它把我的阿蓮還給我……可它……它只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張員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身體因激動而顫抖:
“它什么也給不了我!它只會引來貪婪的目光,帶來無盡的災(zāi)禍!”
困住張員外的,從來不是貧窮,而是年少時對這‘不可得之物’的執(zhí)念!
這執(zhí)念讓他瞎了眼,蒙了心,丟掉了真正視若珍寶的人!
張員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痛到極致的清明:
“碎了……碎了也好!碎了這虛妄的念想,碎了這困了我半生的牢籠!”
張員外如今才明白,人這一生,總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心神。
殊不知,等到真正失去無法挽回的珍寶時,才幡然醒悟。
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張員外頹然地靠在冰冷的石凳上,望著靈位上妻子的名字。
再無一言。
那破碎的青色碎片,在燭火下泛著死寂的光,落時空沉默地看著這一切,仿佛也變得異常沉重。
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落時空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手機(jī)。葉鳴鳴也收起了慣常的活潑,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水汽,默默地看著悲傷的老人。
秦子政負(fù)手而立,目光沉靜,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劍仙,依舊在廊下自斟自飲。月光落在他身上,清冷得不似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