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臺的月光像被鹽粒腌過，冷得能砸傷人。李弘躺在氈帳里，聽著蘇綰整理賬本的沙沙聲，忽然被一陣細碎的駝鈴聲驚醒。他摸向腰間的司南佩，玉質(zhì)紋路在掌心發(fā)燙 —— 這是桑弘羊特制的警報器，只有匈奴騎兵逼近時才會發(fā)熱。
"夫人，收賬。" 他翻身而起，甲葉相撞的聲響驚飛了帳角的沙蜥。蘇綰迅速卷起羊皮賬本，塞進裝官鹽的夾層，指尖劃過封皮上的饕餮紋，那是她親手刻下的防偽標記。帳外，老胡的馬蹄聲急如鼓點："將軍，東北方沙塵蔽日，怕是有千騎以上！"
李弘掀開帳簾，漫天黃沙中，匈奴的狼頭旗像跳動的黑色火焰，正順著風勢逼近。他數(shù)著旗幟的數(shù)量，心猛地一沉 —— 足有五面狼頭旗，意味著右賢王的主力傾巢而出。蘇綰遞來浸過鹽水的布巾，聲音里帶著商人才有的冷靜："把馱鹽的駱駝排成 ' 井' 字陣，鹽袋能擋彎刀。"
晨風中傳來匈奴人的呼哨，夾雜著鐵器摩擦的聲響。李弘看見對方馬隊中，竟有數(shù)十輛裝著漢家鐵器的戰(zhàn)車，車轅上刻著熟悉的饕餮紋 —— 正是河南郡官鐵鋪的標記。他忽然想起被俘的匈奴人胸口的 "商" 字，原來長安的豪強竟將官鐵偷賣給匈奴，此刻正用漢人的刀砍向漢人的商隊。
"列陣！" 他的吼聲驚起沙丘上的沙狐，百峰駱駝在蘇綰的指揮下迅速靠攏，鹽車圍成的方陣中央，是裝載著熬鹽工具的核心輜重車。李弘躍上戰(zhàn)馬，看見蘇綰站在陣眼處，手中揮舞著繡有 "鹽"" 鐵 " 二字的令旗，裙擺被風沙掀起，露出裹著細沙的腳踝 —— 那是在膠東郡被鹽粒灼傷的印記。
匈奴騎兵的第一波沖鋒在辰時初刻到來。為首的百夫長舉著鑲滿漢家鐵器的彎刀，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卻在劈向鹽袋時發(fā)出刺耳的鈍響。浸過桐油的牛皮袋里，官鹽早已凝結(jié)成堅硬的塊狀，竟將彎刀震得脫手。李弘的銀柄長矛趁機刺入對方咽喉，鮮血濺在鹽袋上，很快被風沙吸干，只留下暗褐色的斑點。
"用投石機！" 蘇綰的令旗指向沙丘，藏在鹽車下的小型投石機突然啟動，拋出的不是石塊，而是成袋的粗鹽。鹽粒在陽光下劃出銀白色的弧線，打在匈奴戰(zhàn)馬的眼睛上，驚得坐騎前蹄騰空。李弘看見，那些戰(zhàn)馬的蹄鐵上竟刻著長安私鑄的印記，與張湯密室里的模具如出一轍。
"他們用我們的鐵，馴我們的馬！" 老胡的怒吼混著風沙灌進李弘的耳朵。他望著匈奴陣中，那些披著漢家鐵甲的戰(zhàn)馬，忽然想起桑弘羊說過的話："鹽鐵若失，便是給敵人遞刀。" 此刻敵人果然握著這把刀，砍向正在大漠播種希望的商隊。
第二波沖鋒帶著更猛烈的氣勢，匈奴人學(xué)乖了，不再硬砍鹽袋，而是瞄準駱駝的眼睛。李弘看見蘇綰從車上搬下陶甕，里面裝著她從月氏換來的辣椒粉 —— 這是她特意為大漠之戰(zhàn)準備的 "香料武器"。"逆風拋撒！" 她的令旗揮動，紅色的粉末在風中彌漫，瞬間籠罩了前排的匈奴騎兵。
慘叫聲此起彼伏，匈奴人捂著眼睛滾落馬下，戰(zhàn)馬也被辣得嘶鳴不止。李弘趁機率領(lǐng)死士沖出鹽車陣，環(huán)首刀?？硨Ψ降鸟R腿 —— 那些馬腿上，竟纏著從漢家商隊搶來的絲帛，上面還繡著蘇綰設(shè)計的駱駝紋。他忽然明白，這不是普通的馬賊襲擊，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斬首行動，目標正是他和蘇綰。
正午的太陽曬得甲胄發(fā)燙，李弘的喉嚨干渴如焚，卻不敢多喝水 —— 水袋里的水，還要留給受傷的駱駝。他看見蘇綰蹲在一輛傾斜的鹽車旁，用自己的披帛包扎駱駝的傷口，發(fā)絲被汗水黏在額角，卻仍不忘叮囑車夫："保護好熬鹽的鐵鍋，那是輪臺人明年的希望。"
匈奴人的第三波沖鋒在申時到來，這次他們帶來了從西域掠奪的沖車。李弘望著那輛包著生牛皮的沖車，突然想起在隴西見過的匈奴攻城器械，車身上竟刻著 "衛(wèi)" 字 —— 分明是衛(wèi)氏外戚私鑄的標記。他握緊長矛，指尖觸到矛桿上的凹痕，那是當年在黑風谷與左賢王決戰(zhàn)時留下的。
"瞄準沖車的輪子！" 他下令投石機改變角度，這次拋出的是裹著鹽塊的火油袋?；鹩陀鲲L即燃，鹽塊在高溫下爆燃，沖車的木輪瞬間被火焰吞沒。匈奴人驚惶后退，卻被自己人踩死無數(shù)，慘叫聲混著燃燒的油脂味，在大漠上空久久不散。
黃昏時分，匈奴的狼頭旗終于開始后撤。李弘站在鹽車陣上，看著遍地的匈奴尸體，發(fā)現(xiàn)他們的箭袋里裝著半塊漢鹽 —— 正是上個月商隊遺失的貨物。蘇綰蹲在一具尸體旁，翻開對方的衣領(lǐng)，露出刺在胸口的 "商" 字紋身，與長安私鑄集團的標記完全一致。
"他們想斷了我們的商道，更想斷了西域的鹽路。" 蘇綰的聲音里帶著商人的敏銳，"這些鹽，是他們從輪臺百姓陶罐里搶來的。" 她指向遠處的沙丘，那里躺著幾具輪臺百姓的尸體，手中還攥著半片漢家鹽袋。
夜風帶來遠處的駝鈴，那是龜茲商隊的接應(yīng)信號。李弘望著漸漸消失的匈奴背影，忽然想起王胡子在隴西城頭說的話："真正的敵人，永遠藏在你以為安全的地方。" 此刻他終于明白，比匈奴騎兵更可怕的，是那些在長安朝堂上、在西域商道中，用百姓血汗鑄劍的蛀蟲。
"仲卿，" 蘇綰遞來半塊硬餅，餅里夾著風干的鹽粒，"月氏斥候傳來消息，右賢王的大營就在三百里外的黑水河畔。" 她的指尖劃過沙地上的地圖，"那里有匈奴最大的鹽池，他們用漢人的鐵器挖掘，卻不讓西域百姓喝一口咸水。"
李弘咬了口硬餅，鹽粒的咸味在舌尖炸開，像極了膠東郡百姓第一次嘗到官鹽時的喜悅。他望著蘇綰被風沙吹裂的嘴唇，忽然想起在長安地牢里，她冒死送出的情報，想起在輪臺城，老者親吻她鞋尖時的淚水。那些畫面化作一股熱流，涌遍全身，讓他忘記了大漠的寒冷與疲憊。
"傳我的令，" 他望向東方，玉門關(guān)的方向已泛起暮色，"連夜趕路，去黑水河畔。" 他握緊蘇綰的手，感覺到她掌心的繭子與自己的老繭相貼，"這次，我們不僅要護商道，還要端了匈奴的鹽池，讓西域的百姓知道，漢人的鹽，能腌漬他們的彎刀，更能滋養(yǎng)他們的土地。"
子夜，商隊在月光下啟程。李弘看著裝載著傷員的馬車，車輪碾過沙丘，留下深深的印記，那是漢家商隊在大漠寫下的字跡。蘇綰坐在車頭，借著月光繪制新的賬本，封面上多了一行小字："黑水鹽池圖，附破敵策三條。"
遠處的星空璀璨，司南佩在李弘腰間發(fā)出微光，指向北方的黑水河畔。他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更殘酷的戰(zhàn)斗，是更艱難的抉擇。但只要鹽車還在前進，只要熬鹽的爐火還在燃燒，只要百姓的陶罐里還有雪白的鹽粒，他們就不會停下腳步。
這一夜，大漠的風依舊呼嘯，但李弘和蘇綰的心中，卻燃著比烈日更熾熱的火焰。他們明白，自己守護的不僅是一車車的官鹽，更是大漢的威嚴，是百姓對太平的渴望，是讓西域三十六國心向長安的希望。
當?shù)谝豢|陽光灑在沙丘上時，商隊已接近黑水河畔。李弘望著前方波光粼粼的鹽池，看見匈奴的帳篷像黑色的螞蟻聚集在池邊，忽然想起桑弘羊說過的話："鹽鐵所到之處，便是大漢的疆土。" 他握緊手中的長矛，矛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光，那是漢家鐵器的光芒，是鹽鐵官營的光芒，更是民心所向的光芒。
這一戰(zhàn)，他們不僅要破匈奴的騎兵，更要在大漠深處，為漢家商道豎起永不倒塌的界碑。而界碑下，埋著的是官鹽的雪白，是鐵器的冷硬，更是千萬百姓對安寧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