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檔案庫的厚重木門在身后“哐當”一聲合攏,隔絕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絲微弱的光亮和聲響。巨大的鐵鎖落下,發(fā)出沉悶而冰冷的撞擊聲,如同敲在軒銘的心上。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霉味、塵土味和紙張腐朽的氣息瞬間將他淹沒,如同沉入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黑暗,是這里的主宰。只有高墻頂端幾扇巴掌大的氣窗,吝嗇地透進幾縷天光,在無盡的塵埃中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柱,非但未能驅(qū)散黑暗,反而將堆積如山的卷宗輪廓映照得如同蟄伏的巨獸,更添幾分陰森。
軒銘扶著冰冷潮濕的石壁,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腐敗的氣息直沖肺腑,激得他一陣劇烈咳嗽,胸口撕裂般疼痛。他摸索著向前走了幾步,腳下是厚厚的、松軟的塵埃,每一步都陷下去,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指尖觸到一捆卷宗,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黏膩的蛛網(wǎng),紙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十年……未經(jīng)整理的陳年舊檔……”李崇晦那陰冷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這哪里是懲罰?分明是流放,是活埋!要將他這粒礙眼的砂子,無聲無息地磨滅在這權(quán)力的墳墓里。
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功名、前途、父親的沉冤、母親的期盼……一切似乎都在那扇沉重的木門關閉的瞬間,被徹底埋葬。革職下獄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
他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蜷縮起身體。黑暗中,父親枯槁的手、母親絕望的淚、云州牢獄的陰冷、張老栓青灰浮腫的臉……無數(shù)冰冷的畫面交替閃現(xiàn),最終定格在李崇晦那雙細長、冰冷、充滿算計和蔑視的眼睛上。
“問心無愧……”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嘶啞,在這死寂的庫房里顯得如此微弱,瞬間便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強烈的求生欲伴隨著熊熊燃燒的怒火,猛地沖散了那冰冷的絕望!不!他不能死在這里!更不能讓張老栓的冤屈、讓父親的不白之冤、讓崔元禮和崔氏的罪惡永遠埋沒!
他掙扎著站起來,摸索著點燃了墻角一盞不知廢棄多久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著,掙扎著,勉強照亮了方寸之地,也照亮了眼前觸目驚心的景象——堆積如山的卷宗,如同連綿的墳冢,在昏暗的光線下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許多捆扎的麻繩早已朽爛,紙張散落一地,被潮氣浸潤,粘結(jié)成塊,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蛛網(wǎng)層層疊疊,如同垂掛的喪幡。
軒銘將油燈掛在旁邊一個銹跡斑斑的鐵鉤上,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腐朽味的空氣,開始了他漫長而孤獨的“清檔”生涯。沒有工具,他就徒手去搬動那些沉重、沾滿污穢的卷宗捆;沒有分類指引,他就借著微弱的光線,一份份翻開辨認。指尖很快被粗糙的紙邊劃破,滲出血絲,混著厚厚的灰塵和黏膩的污垢。每一次翻動,都攪起漫天飛舞的塵埃,嗆得他連連咳嗽,眼淚直流。
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腹中饑餓的鳴叫和油燈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提醒著光陰的流逝。每日一次,庫門上會開一個小窗,遞進來一個冰冷的、硬得硌牙的雜糧窩頭和一碗渾濁的涼水。這便是維系他生命的全部。
他機械地工作著。將散落的紙張歸攏,按年份、按衙門、按案件性質(zhì)粗略分類。更多的時候,面對那些粘連成塊、字跡漫漶難辨的故紙堆,他只能徒勞地嘆息。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在絕望的谷底反復淬煉,如同被反復鍛打的鐵胚,在冰冷和重壓下,反而淬煉出一種近乎麻木的堅韌。
不知是第幾日,當他清理到庫房最深處一個陰暗角落時,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頭看去,是一個蒙著厚厚灰塵、幾乎與地面融為一體的舊藤箱。藤條朽壞了大半,露出里面塞得滿滿當當?shù)募垙垺?/p>
軒銘費力地將藤箱拖到油燈下。拂去厚厚的灰塵,打開箱蓋。里面并非卷宗,而是一堆散亂的、大小不一的紙張。有謄抄的賬目片段,有零散的收據(jù)存根,更多的是些私人筆記和信函草稿,字跡潦草凌亂。
他本欲將其歸入“無用雜項”,但鬼使神差地,他還是拿起最上面一張泛黃的信箋。信箋抬頭是“清河崔氏宗祠”,落款處一個模糊的印鑒,依稀是“元禮私印”。信的內(nèi)容斷斷續(xù)續(xù),似乎是在向族中長老訴苦,抱怨平谷縣“刁民”難治,又提到“去歲水患,糧秣轉(zhuǎn)運損耗甚巨,雖多方騰挪,然虧空難平……懇請族中援手,或可于漕糧溢耗項下稍作貼補……”
平谷縣!水患!糧秣轉(zhuǎn)運!這幾個詞如同火星,瞬間點燃了軒銘近乎熄滅的心火!他猛地撲到藤箱前,不顧飛揚的塵土和朽爛的藤條刺痛手指,瘋狂地翻找起來!
一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紙片上,用蠅頭小楷列著一串數(shù)字:“甲字倉,實存麥六千石,賬存八千石,虧兩千。乙字倉,實存米四千五百石,賬存五千五百石,虧一千。丙字倉……總計虧空糧五千八百石。耗銀……三千四百兩?!迸赃呌酶〉淖峙ⅲ骸靶枧埠庸ゃy填之,或報‘鼠雀耗’、‘轉(zhuǎn)運折損’。”
另一張像是隨手記錄的便簽上寫著:“趙三郎甚狡,疑窺倉廩虛實,屢索封口,已付銀五十兩。然其貪得無厭,恐為后患……不如……”后面的字被墨污涂抹,難以辨認。
還有幾張明顯是不同人筆跡的收條或欠條,數(shù)額不小,落款簽名各異,但都指向一個名字:崔元禮!
最關鍵的,是一份相對完整的、寫在半張官府公文箋背面的私人賬目摘要。字跡雖潦草,但條理清晰:
淮西水患平谷縣賑濟收支備忘
收:朝廷撥付糧一萬二千石(麥六千,米六千),銀八千兩(購藥、撫恤、工料)。
支:實發(fā)災民糧六千石(麥三千,米三千),購藥耗銀一千五百兩,撫恤銀兩千兩(實發(fā)一千兩),工料銀兩千兩(實支五百兩)。
余:糧六千石,銀三千兩。
處置:糧,售予“豐泰號”陳掌柜,得銀四千兩。銀七千兩并前余,合計一萬兩整。
用途:三千兩填河工銀舊欠。兩千兩打點州府吏員。五千兩……此處字跡被用力劃去,墨痕深重,反復涂抹,但仍能勉強辨出“崔公”二字輪廓。
轟——!
軒銘只覺得一股滾燙的巖漿直沖頭頂,眼前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死死攥著這張薄薄的紙片,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
找到了!鐵證如山!
這就是崔元禮貪墨賑災糧款、中飽私囊的鐵證!不僅貪墨,還勾結(jié)糧商賤賣官糧,虛報河工款項,層層賄賂!那被反復涂抹的“五千兩……崔公”,幾乎可以肯定是流向了清河崔氏本家!
張老栓作為經(jīng)手小吏,必然知曉其中貓膩!他被革職誣陷,流落京城,最終被精準滅口!所有線索,完美閉環(huán)!
巨大的憤怒和激動讓軒銘幾乎要吶喊出來。他將這些散亂的、卻價值連城的證據(jù)一張張小心撫平,按照發(fā)現(xiàn)的順序疊放整齊,用一塊相對干凈的包袱皮仔細包裹好,貼身藏在懷中。那冰冷的紙張緊貼著胸口,卻像一團燃燒的火,驅(qū)散了檔案庫里所有的陰冷和絕望。
有了這個,他就有了一柄刺向崔氏心臟的利劍!李崇晦的威脅,這檔案庫的囚禁,都變得不再那么可怕!
然而,他深知,僅憑這些散亂的私人筆記和賬目摘要,分量還遠遠不夠。崔氏勢力盤根錯節(jié),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誣陷他偽造證據(jù),構(gòu)陷大臣。他需要更確鑿、更無可辯駁的東西,需要能將崔元禮直接定死在恥辱柱上的官方記錄!
他重新燃起油燈,目光投向庫房深處那些堆積如山的、落滿灰塵的卷宗。這一次,他的目標無比清晰——尋找平谷縣當年上報的、最終被核銷的賑災及河工款項的正式卷宗副本!尋找任何可能與崔元禮那本“私賬”對得上號的官方文件!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指引著他再次撲入那浩瀚而腐朽的故紙堆中。這一次,他忘記了疲憊,忘記了饑餓,眼中只有那些泛黃的紙頁上可能隱藏的罪惡痕跡。他的動作更加迅捷,目光更加銳利,在蛛網(wǎng)與塵埃中奮力挖掘著那足以扭轉(zhuǎn)乾坤的真相。
檔案庫內(nèi)不知晝夜。油燈添了一次又一次燈油。軒銘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眼窩烏青,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燃燒著執(zhí)著的光芒。
終于,在一堆標記為“淮西道轉(zhuǎn)運司·雜項核銷(前年)”的故紙堆深處,他抽出了一份裝訂相對整齊、封皮尚存的卷宗。封面上用端正的楷書寫著:“淮西水患平谷縣賑濟及河工善后款項核銷總冊”。
軒銘的心跳驟然加速。他顫抖著手翻開卷宗,借著油燈昏黃的光線,一目十行地掃過那些官樣文章和龐大的數(shù)字。他直接翻到核銷細目部分,目光如鷹隼般搜尋著。
找到了!
“購麥三千石,支銀四千五百兩。購米三千石,支銀四千八百兩。
“支付‘豐泰號’糧行轉(zhuǎn)運損耗折銀補償,計一千二百兩。”
“支付河工石料款,計三千五百兩(供方:永固石場)?!?/p>
“支付河工木料款,計兩千兩(供方:順發(fā)木行)?!?/p>
“支付州府統(tǒng)籌協(xié)調(diào)費,計一千五百兩?!?/p>
……
每一項,數(shù)額都大得驚人!尤其是那購糧款,按當時市價,平谷縣上報的購入價比實際市價高出了近三成!還有那“轉(zhuǎn)運損耗補償”,更是無中生有!“河工石料”、“木料”的款項,也遠超常理!而所有這些虛高的支出,最終都流入了崔元禮那本私賬上記錄的打點對象和“豐泰號”等商號的口袋!
軒銘強忍著激動,飛快地將這份官方核銷卷宗中關鍵的、與私賬對應的虛報項目和高昂價格一一摘錄下來,與懷中那份崔元禮的私賬摘要仔細對照。白紙黑字,官印赫然!每一筆虛報,每一條罪證,都在冰冷的官方記錄和骯臟的私人備忘之間,形成了無可辯駁的鏈條!
有了這個副本,崔元禮的貪墨就不再是孤證,而是鐵板釘釘!這份卷宗,便是釘死崔元禮、撬動崔氏根基的第一顆最有力的釘子!
他將這份珍貴的副本也小心地收入懷中,與那份私賬摘要緊緊貼在一起。兩沓紙,薄薄的分量,卻承載著足以掀翻一方大吏、撼動門閥根基的力量!
做完這一切,巨大的疲憊和虛脫感才如潮水般襲來。軒銘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懷中緊抱著那關乎生死的證據(jù),大口喘息著。油燈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他布滿灰塵和汗?jié)n的臉龐,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光芒。
檔案庫外,夜色深沉如墨。寒風在狹窄的巷道里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
一個敏捷如貍貓的黑影,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幾處明暗崗哨,如同融入了墻壁的陰影,悄無聲息地貼近了刑部檔案庫那扇厚重的木門。黑影在門鎖附近摸索片刻,掏出一根細長的鐵簽,插入鎖孔,手腕極其細微地抖動了幾下。
“咔噠”一聲輕響,在風聲中微不可聞。沉重的鐵鎖被打開了。
黑影輕輕推開一道縫隙,閃身而入,又迅速將門掩上。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
庫房內(nèi)濃重的霉味讓來人微微蹙眉。他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角落里那一點微弱的油燈光芒,以及燈光下蜷縮著的、疲憊不堪的身影。
“軒銘!”一個刻意壓低的、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急切。
軒銘猛地驚醒,下意識地將懷中的證據(jù)捂得更緊,警惕地抬頭望去。借著昏暗的光線,他看清了來人——一身便于夜行的深灰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即使在昏暗中也亮得驚人的眸子,正是孟晨!
“孟兄?!”軒銘又驚又喜,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因久坐和虛弱而踉蹌了一下。
孟晨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觸手所及是嶙峋的骨頭和單薄的衣衫,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惜和更深的怒火。“別動!你怎么樣?”他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水囊和一個小布包塞給軒銘,“干凈的,快吃點喝點!”
軒銘接過水囊,甘冽的清水滋潤了干裂的喉嚨和火燒火燎的腸胃,又接過布包,里面是幾個還帶著溫熱的肉包子和兩塊精致的點心。他顧不得許多,狼吞虎咽起來。
孟晨警惕地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語速極快地說道:“李崇晦這老狗,是想活活耗死你!聽雪樓的眼線遞出消息,崔家那邊已經(jīng)知道你在查張老栓的案子,還翻出了平谷縣的舊賬!崔元禮慌了,崔家也惱了!他們認定你是盟緲閣老插進刑部、故意找茬的釘子!滅口張老栓的,是崔家養(yǎng)在京城‘黑虎幫’里的兩個亡命徒,用的是三棱透骨錐,傷口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樣!他們現(xiàn)在懷疑證據(jù)落在了你手里,或者被你藏在了什么地方!李崇晦把你關在這里,一是折磨你,二恐怕也是想讓你和可能存在的證據(jù)一起爛掉!但他們不會等太久!聽雪樓探到風聲,黑虎幫的人這兩天就會動手!要么是制造意外讓你‘病死’在這鬼地方,要么就是等你出去后……永絕后患!”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扎在軒銘心上。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崔氏如此狠毒果決的滅口計劃,依舊讓他遍體生寒。他停下吞咽,猛地抓住孟晨的手臂,眼中燃燒著火焰:“證據(jù)!孟兄,我找到了!鐵證!崔元禮貪墨賑災糧款、虛報河工款項、賄賂州府、殺人滅口的鐵證!”他急切地想要從懷中掏出那包東西。
孟晨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但立刻按住他的手,沉聲道:“別在這里!此地不宜久留!東西貼身藏好!聽我說,李崇晦罰你清檔,反而給了我們時間!這庫房暫時還算安全,外面有他的人‘守著’,黑虎幫的爪子暫時還伸不進來。但你絕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更不能指望李崇晦會良心發(fā)現(xiàn)!”
他湊近軒銘,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決絕:“我安排好了。三天后子時,會有人在庫房后面那堵靠近小巷的墻外接應。那堵墻年頭久了,有幾塊磚是松動的!你從里面弄開,鉆出去!外面有人帶你走!先離開刑部,躲起來!把這些證據(jù)交給能扳倒崔元禮、甚至能撼動崔家的人!文淵閣!或者……直接捅到都察院某些不懼崔家的鐵面御史那里!”
墻?接應?軒銘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仿佛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線生機?!翱墒恰畛缁薜娜恕?/p>
“放心!”孟晨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的人會制造點小‘意外’,引開那幾條看門狗片刻!記住,只有一次機會!子時,墻根下,三聲鷓鴣叫為號!”他用力握了握軒銘冰冷的手,“撐??!活著出去!以自己為重!為了張老栓,為了你爹娘,也為了你自己!”
就在這時,庫房外遠處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孟晨眼神一凜:“我該走了!記住,三天后,子時!”他如同來時一般,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從門縫中溜了出去,重新將門鎖好。
庫房內(nèi)再次恢復了死寂,只有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軒銘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懷中緊貼著那救命的證據(jù),手中還殘留著包子的溫熱和孟晨手掌的力量。希望與殺機交織,如同冰與火在他胸中碰撞。三天!他必須熬過這三天!
接下來的日子,軒銘一邊繼續(xù)機械地整理卷宗以麻痹可能存在的監(jiān)視,一邊暗中觀察庫房的結(jié)構(gòu)。他找到了孟晨所說的那面靠近小巷的后墻。墻很高,青磚壘砌,不少地方已經(jīng)風化剝落。他借著清理墻根雜物的機會,不動聲色地用手去摳、用斷木去撬那些磚縫。果然,有幾塊磚異常松動!他不敢有大動作,只能一點一點,極其小心地擴大著縫隙,將松動的磚塊周圍的灰漿慢慢剔除。
時間在緊張和期盼中緩慢流逝。腹中的食物早已耗盡,只剩下冰冷的窩頭和涼水。體力在迅速流失,但他心中的那團火卻越燒越旺。他撫摸著懷中那沓紙,感受著那冰冷紙張下蘊藏的滾燙力量。
第三天,夜幕終于降臨。檔案庫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軒銘壓抑的呼吸聲。他早早熄滅了油燈,蜷縮在靠近后墻的角落里,如同一只蟄伏的幼獸,豎著耳朵捕捉著外面的一切動靜。
夜,死一般寂靜。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軒銘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時——
“咕咕——咕——咕咕——!”
三聲清晰的、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鷓鴣叫聲,穿透厚重的墻壁,清晰地傳入軒銘耳中!
來了!
軒銘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撲向那面后墻!黑暗中,他準確地摸到了那幾塊早已被他松動了的磚石!他用盡全身力氣,手指摳進磚縫,指甲瞬間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
“咔…嚓…”
一塊磚被他硬生生摳了出來!
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
一個僅容瘦小身體鉆過的洞口,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墻外冰冷的新鮮空氣帶著自由的氣息,瞬間涌入!
軒銘毫不猶豫,先將懷中視若性命的證據(jù)包袱奮力塞了出去,然后深吸一口氣,蜷縮起身體,不顧磚石棱角刮破皮肉,奮力向外鉆去!
就在他大半個身子剛探出墻洞的瞬間,異變陡生!
檔案庫前方,突然傳來幾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緊接著是兵刃撞擊的刺耳聲響和憤怒的呼喝!顯然,孟晨安排的“意外”發(fā)生了,成功引開了門口守衛(wèi)的注意!
但幾乎同時,軒銘鉆出的小巷陰影里,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撲了出來!動作迅捷狠辣,手中短刃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芒!目標直指剛剛鉆出墻洞、立足未穩(wěn)的軒銘!
殺機!這才是真正的殺機!崔家的“黑虎幫”亡命徒,竟然早就埋伏在了這唯一的生路之外!
軒銘瞳孔驟縮,一股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全身血液!他剛剛掙脫牢籠,死亡的陰影卻已籠罩頭頂!他甚至來不及完全站起身!
千鈞一發(fā)之際!
“嗤!嗤!嗤!”
三道細微到幾乎不可聞的破空之聲,如同死神的呢喃,從巷子另一側(cè)更高的陰影處傳來!
撲向軒銘的三個黑影身形猛地一僵!沖在最前的一人喉嚨處突兀地爆開一朵微小的血花,哼都沒哼一聲便撲倒在地!第二人胸口心臟位置同樣綻開血洞,眼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仰天倒下!第三人反應稍快,驚覺不妙想躲,但一道烏光已如毒蛇般鉆入他右眼,直貫后腦!三具尸體幾乎同時重重砸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塵土。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準!狠!毫無征兆,毫無聲息!
軒銘驚魂未定,渾身僵硬地看著眼前這血腥而詭異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一個高大、挺拔、如同標槍般的身影,從巷子深處濃重的陰影里緩緩踱出。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勁裝,外罩一件半舊的深灰色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眼睛,冰冷、銳利,如同雪原上的孤狼。手中,一桿通體黝黑、槍尖狹長的丈二長槍,如同他身體的一部分,散發(fā)著沉凝的殺伐之氣。正是禁軍副統(tǒng)領,曲知劍!
他看也沒看地上的尸體,目光越過軒銘,落在他身后那個黑黢黢的墻洞上,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爬狗洞的本事,倒是不慢。”
軒銘這才回過神來,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和對曲知劍出現(xiàn)的震驚交織在一起,聲音有些發(fā)顫:“曲兄?您…您怎么會在這里?”
曲知劍沒有回答,目光掃過軒銘身上被磚石刮破、滲出血跡的衣衫和懷中緊抱的包袱,最終落在他蒼白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上?!皷|西拿到了?”他問得直接。
軒銘用力點頭:“拿到了!崔元禮貪墨殺人的鐵證!”
“嗯?!鼻獎Ρ乔焕锇l(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頭看了看巷口方向,那里刑部前院的打斗聲似乎正在平息?!按说夭灰司昧簟8易??!?/p>
他轉(zhuǎn)身,邁開步子,玄色的身影融入夜色,步伐沉穩(wěn)有力,仿佛剛才那雷霆般的狙殺從未發(fā)生。軒銘不敢怠慢,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和虛脫感,抱起地上的證據(jù)包袱,踉蹌著跟上。
曲知劍并未走大路,而是如同熟悉自家后院般,帶著軒銘在京城蛛網(wǎng)般復雜幽深的小巷中快速穿行。他步伐看似不快,卻總能讓軒銘勉強跟上,卻又無法拉近距離。夜風卷起他斗篷的下擺,露出腰間懸掛的一枚非金非鐵、造型古樸的令牌,上面似乎刻著復雜的云紋和一只展翅的鷹隼。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穿過多少條寂靜無人的窄巷,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寬闊的河流在月光下靜靜流淌,河對面是巍峨連綿的皇城輪廓。他們來到了通惠河畔一處廢棄的小碼頭。岸邊系著一艘毫不起眼的烏篷小船。
曲知劍停下腳步,指了指小船:“上去。”
軒銘依言登上搖晃的小船。船艙狹小,僅容兩三人,里面卻收拾得干凈整潔,放著簡單的臥具和一個小炭爐,爐上溫著一壺水。一個戴著斗笠、沉默寡言的老船夫坐在船尾。
曲知劍并未上船,只是站在岸邊,隔著幾步的距離,看著軒銘,目光深沉:“這條船會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把傷養(yǎng)好,把證據(jù)收好,想清楚下一步該怎么做?!彼D了頓,聲音帶著一種金石般的冷硬,“崔家不會罷休。李崇晦更不會。下次,未必還有狗洞爬,也未必有人替你清理尾巴?!?/p>
這話語冰冷,卻如同重錘敲在軒銘心上。是啊,僥幸逃脫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逃脫!崔氏門閥的勢力如同參天大樹,李崇晦的陰狠毒辣更是親身領教。自己空有滿腔熱血和足以定罪的證據(jù),卻手無縛雞之力,在這弱肉強食的漩渦中,依舊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一股強烈的屈辱和不甘涌上心頭。他看著岸邊如同鐵塔般矗立的曲知劍,看著他手中那桿曾瞬間格殺三名刺客的黝黑長槍,一個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心底燃燒起來。他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對著曲知劍深深一揖,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曲統(tǒng)領!今日救命之恩,軒銘沒齒難忘!學生……學生斗膽,懇請曲統(tǒng)領教我!”
曲知劍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挑眉:“教你?教你什么?”
“武藝!”軒銘抬起頭,目光灼灼,直視著曲知劍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不求能如統(tǒng)領般萬夫莫敵,但求……有一技傍身,危急之時,不至束手待斃,能護住想護之人,想護之物!”他用力拍了拍懷中那包證據(jù)。
河風吹拂,帶著水汽的寒意。曲知劍沉默地看著軒銘,目光在他單薄的身形、布滿傷痕卻挺直的脊背,以及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上停留。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習武,不是兒戲。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不能受的罪。你這身子骨,讀書或許還行,筋骨早已定型,現(xiàn)在開始,事倍功半,難有大成。”
“我不怕苦!不怕累!”軒銘斬釘截鐵,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只要能有一線自保之力,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飴!求統(tǒng)領成全!”他再次深深作揖,額頭幾乎要觸到冰冷的甲板。
曲知劍的目光越過軒銘,投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投向河對岸那沉默而威嚴的皇城輪廓。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回憶著什么。最終,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軒銘身上,緩緩道:“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三天后,傷若無礙,卯時三刻,西苑馬場外,柳樹林?!?/p>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承諾,只是一個時間,一個地點。說完,曲知劍不再停留,轉(zhuǎn)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大鳥,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巷陌深處,留下軒銘站在搖晃的船頭,心中被巨大的狂喜和沉重的決心填滿。
小船無聲地解纜,在船夫熟練的操控下,滑入寬闊的河心,向著未知的安全港駛?cè)ァ\庛懢o緊抱著懷中的證據(jù),回望刑部檔案庫那如同巨獸般蟄伏在黑暗中的輪廓,又望向曲知劍消失的方向。
文淵閣深處,盟緲書房。
檀香依舊裊裊,青銅宮燈的光芒穩(wěn)定而柔和。盟緲端坐于紫檀書案后,手中并未如往常般把玩骨牌,而是靜靜地看著面前一份攤開的密報。密報內(nèi)容簡潔,卻觸目驚心:刑部檔案庫遇襲,守衛(wèi)三人重傷;黑虎幫三名好手伏尸小巷,皆為一擊斃命;軒銘……失蹤。
書房門無聲開啟,那個面容平凡的中年文吏垂手而入,低聲道:“閣老,查清了。刑部守衛(wèi)是被聽雪樓的人用淬毒暗器偷襲引開。小巷里的殺手,死狀干凈利落,手法像是……軍中頂尖斥候或殺手所為,用的是特制的三棱破甲錐。軒銘……最后被看到的方向是通惠河下游,有船接應。痕跡處理得很干凈,像是……曲統(tǒng)領的手筆?!?/p>
“曲知劍……”盟緲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他放下密報,指尖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面?!懊霞夷切∽?,膽子不小。聽雪樓的手,也伸得太長了點。”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
“那軒銘手中的證據(jù)……”
“無妨。”盟緲抬手打斷,“雛鷹總要自己撲騰幾下。證據(jù)在他手里,比在我這里更有用。”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李崇晦和崔家,現(xiàn)在一定很著急吧?火燒起來了,才能看清誰在裸泳?!?/p>
他拉開書案一側(cè)的抽屜,取出那方古樸的端硯。這一次,他沒有取出骨牌,而是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印章。印章非金非玉,材質(zhì)溫潤,刻著一個古樸的“風”字。
“把這枚‘風’字印,送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楊文清府上?!泵司槍⒂≌逻f給文吏,聲音低沉而有力,“不必多言,他自然明白該怎么做。崔元禮這顆釘子,是時候拔了。就從平谷縣這筆爛賬開始?!?/p>
文吏雙手接過印章,肅然道:“是!”
盟緲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看到了那艘在通惠河上飄蕩的小船,看到了西苑柳林即將開始的晨練。他端起案頭早已涼透的參茶,輕輕呷了一口,眼神幽深如古潭。
“寒鋒已露,淬火方始。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p>
三天后,西苑馬場外,柳樹林。
晨光熹微,凜冽的寒氣如同細密的刀鋒,切割著裸露的肌膚。枯黃的柳枝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掛滿了晶瑩的霜花。
軒銘早早便等在了林邊。他換上了一身孟晨派人送來的、便于活動的深藍色粗布短打,雖然依舊單薄,但精神卻異常振奮。身上的擦傷還在隱隱作痛,卻被他刻意忽略。他緊握著拳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樹林深處。
卯時三刻,分毫不差。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從晨霧中凝聚而成,出現(xiàn)在柳林深處。曲知劍依舊一身玄色勁裝,外罩灰色斗篷,手中提著那桿標志性的黝黑長槍。他步伐沉穩(wěn),踏著地上的薄霜,走到軒銘面前丈許處停下。
沒有寒暄,沒有開場白。曲知劍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鐵尺,上下掃視了軒銘一遍,最終落在他站立的姿勢上。
“站都站不穩(wěn),還想習武?”聲音冷硬,帶著毫不留情的審視。
軒銘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雙腳分開,努力站穩(wěn)。
“錯了!”曲知劍一聲低喝,如同驚雷炸響在軒銘耳邊。他一步踏前,速度不快,卻帶著一股沉重的壓迫感。手中長槍并未抬起,只是槍尾隨意地在地面一點。
一股沛然莫御的勁力順著地面猛地傳來!
軒銘只覺得腳下大地仿佛瞬間變成了波濤洶涌的海面,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腳踝和小腿上!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驚呼一聲,整個人如同被狂風卷起的落葉,狼狽不堪地向后踉蹌摔去,“噗通”一聲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布滿霜花的地面上!
塵土混合著冰涼的霜雪沾了一身,屁股和后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巨大的挫敗感和羞恥感瞬間淹沒了軒銘。他掙扎著想爬起來。
“別動!”曲知劍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走到軒銘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
“習武,先學挨打。學挨打,先學挨摔。摔,就要摔得明白?!鼻獎Φ穆曇羧缤涞娜瑵苍谲庛懓l(fā)熱的頭腦上,“你方才雙腳分得太開,看似穩(wěn)當,實則重心虛浮,下盤如沙上筑塔!勁力一來,一觸即潰!”
他蹲下身,伸出粗糙寬厚的手掌,按在軒銘的腳踝上,力道沉實:“腳,是根!腿,是樁!腰,是軸!力從地起,發(fā)于腿,主宰于腰,行于周身!”他一邊說,一邊引導著軒銘調(diào)整雙腿的角度、膝蓋的彎曲程度、腰背的挺直與放松。
“站樁!是萬法根基!今日,就練這個!”曲知劍站起身,后退一步,“馬步!腰背挺直如松!雙膝微曲如坐鞍!雙腳抓地如生根!目視前方,意守丹田!什么時候能在我槍尾點地之下,站足一炷香不倒,再談其他!”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軒銘咬緊牙關,忍著疼痛和刺骨的寒冷,按照曲知劍的指點,擺出了那個看似簡單、卻重逾千斤的馬步姿勢。膝蓋很快傳來酸脹的刺痛,小腿肌肉不受控制地顫抖,冰冷的寒氣順著單薄的褲管直往骨頭縫里鉆。
曲知劍如同鐵鑄的雕像,站在一旁,目光冰冷地注視著軒銘每一個細微的顫抖和變形,不時出聲嚴厲糾正:“腰塌了!”“膝過尖!”“意散了!”
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汗水混合著霜水,從軒銘的額頭滾落,滴進眼睛里,又澀又痛。他緊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崩潰倒地。
但他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刑部檔案庫的絕望,小巷中那三道索命的寒芒,李崇晦陰冷的威脅,懷中那沓沉重的證據(jù)……一股不屈的火焰在冰冷的疲憊中熊熊燃燒!
他不能倒!絕不能倒!
曲知劍看著眼前這個清瘦少年在寒風中苦苦支撐、搖搖欲墜卻始終不肯倒下的身影,看著他眼中那近乎燃燒的、倔強到極點的光芒,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波動。如同古井深潭,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
他緩緩抬起手中的黝黑長槍,槍尾懸停在離地面一寸之處,并未落下,卻如同懸在軒銘頭頂?shù)膽忆h劍,帶來無形的、巨大的壓力。
寒風更烈,柳枝狂舞如鞭。軒銘死死盯著前方虛空,汗水浸透了后背,身體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在極限的邊緣,死死釘在原地!他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如同淬煉中的寒星!
一炷香的時間,第一次,他撐住了沒有倒下。
當曲知劍那聲冰冷的“?!弊猪懫饡r,軒銘只覺得渾身一松,眼前發(fā)黑,雙腿一軟就要癱倒。但他猛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雙手撐住膝蓋,劇烈喘息著,硬是沒有讓自己再次倒下。
曲知劍看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和汗如雨下的狼狽模樣,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緩緩抬起手中的黝黑長槍,沒有言語,只是將槍身橫轉(zhuǎn),雙臂沉穩(wěn)地拉開一個起手式。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開山裂石般的磅礴氣勢,仿佛在他身前瞬間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堅不可摧的壁壘!
正是那招曾在校場之上,一槍橫欄,格開五名精銳禁軍合擊的絕技——鐵鎖橫江!
“看好了。”曲知劍的聲音低沉而冷硬,如同金鐵交鳴,“這是你活命的第一塊盾牌?!?/p>
寒風卷過空曠的柳林,吹動兩人的衣袂。軒銘忘記了疲憊,忘記了疼痛,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所有的精神都死死地凝聚在曲知劍那桿看似緩慢移動、卻仿佛蘊含著萬鈞之力的黝黑長槍之上。每一個細微的發(fā)力角度,每一次重心的沉穩(wěn)轉(zhuǎn)換,那股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動的意志……都如同烙印般,深深鐫刻進他渴望力量的靈魂深處。
“以后每日,你去校場找我?!?/p>
冰冷的槍影,在初升的朝陽下,劃開凜冽的寒流,也劃開了軒銘通往鐵血之路的第一道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