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航船的秘密開學第一天,我就撞見江馳飆車被教導主任追著罵。
他是全校聞名的紈绔子弟,我是圖書館的幽靈。深夜電臺里,
神秘主播“夜航船”用清冷聲線讀三島由紀夫:“美,就是要被毀滅的?!蔽颐恐軐懶沤o他,
傾訴高三壓力與單親家庭的窒息。直到元旦晚會,話筒故障瞬間全場死寂。電流雜音中,
傳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蘇晚,你的信我收到了。
”教導主任的保溫杯“哐當”砸在地上。我在天臺堵住江馳:“為什么裝學渣?
”他扯下耳機,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暗涌:“你不懂。”機車轟鳴撕裂夜色,
他拋來頭盔:“抱緊?!?--2 霧中驚魂九月初的清晨,暑氣還沒真正退場,
卻已經(jīng)被一層薄紗似的霧氣稀釋得朦朧不清。六點半的校園還沉睡在一種半夢半醒的寂靜里,
空氣濕潤微涼。我抱著昨夜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幾本厚磚頭,
手指關節(jié)被沉重的書脊壓得微微發(fā)白,低著頭,只想快點穿過這片空曠的廣場,
把自己埋進教學樓那熟悉的、帶著陳舊紙張和粉筆灰味道的安靜里。新高三的第一天,
空氣里總浮動著某種無形的焦灼?!昂簟恕?/p>
”那聲音是毫無預兆地撕裂寂靜闖進來的。像一頭被激怒的鋼鐵怪獸,咆哮著,由遠及近,
帶著一種蠻橫的、要把空氣都點燃的瘋狂氣勢。我猛地停住腳步,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瞬間提到嗓子眼。懷里的書差點脫手滑落。
一道刺眼的銀灰色影子,裹挾著尖銳的風聲,幾乎是貼著我的帆布鞋鞋尖,
猛地從濃霧深處沖了出來!巨大的慣性帶著冰冷的金屬氣息撲面而來,
我甚至能看清那輛造型囂張的摩托車油箱上冰冷的金屬反光。騎手弓著背,
校服外套被風鼓蕩得獵獵作響,像一面不合時宜的戰(zhàn)旗。那張臉在急速掠過的瞬間,
只留下一個模糊卻極其鮮明的輪廓——下顎線緊繃,眼神銳利得如同刀鋒,
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專注和漠然。是江馳。不需要看清全貌,
這個名字和這種無法無天的出場方式,早已是附中的傳奇,或者說,
是教導主任張鐵軍黑名單上永恒的“釘子戶”。刺耳的剎車聲像是怪獸被扼住了喉嚨的嘶鳴,
尖銳地劃破薄霧。車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摩擦出兩條長長的、觸目驚心的黑色印記,
終于在十幾米開外堪堪停住。摩托車的引擎還在不甘地低沉咆哮,如同困獸?!敖Y!
又是你!無法無天了你!
”教導主任張鐵軍那標志性的、帶著破音和滔天怒火的吼聲緊跟著炸開,像一聲平地驚雷。
他矮胖敦實的身影從教學樓側面的小路上猛沖出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地中海發(fā)型此刻凌亂不堪,
幾縷稀疏的頭發(fā)頑強地貼在汗津津的額頭上,隨著他粗重的喘息滑稽地抖動著。
他一手叉著腰,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那個剛剛摘下頭盔的身影,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
“開學第一天!開學第一天你就敢給我飆車進校門!還差點撞到同學!你想干什么????
你想上天???!”張鐵軍的聲音吼得變了調,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
江馳單腳撐著地,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流暢感。
他把那個造型夸張的頭盔隨意地夾在臂彎里,
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被頭盔壓得有些凌亂的額發(fā)。那張臉徹底暴露在晨光熹微中,
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抿著,嘴角卻似乎掛著一絲若有若無、極其欠揍的弧度。
校服拉鏈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質地一看就很昂貴的黑色T恤領口。
面對張鐵軍噴濺的唾沫星子,江馳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目光甚至沒有真正聚焦在暴跳如雷的主任身上,而是極其隨意地、帶著點玩味地掃過我這邊。
那目光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地掠過,沒有任何重量,更沒有任何歉意,
仿佛我只是路邊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或者是他這場驚險表演中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張主任,早啊?!苯Y的聲音響起來,和他剛才風馳電掣的形象截然不同,
帶著一種剛睡醒般的、拖長的慵懶調子,“霧大,看不清路嘛?!彼踔吝€聳了聳肩,
動作幅度不大,卻充滿了理所當然的敷衍?!胺牌ǎ 睆堣F軍氣得差點跳起來,“霧大?
霧大是你把摩托車當飛機開的理由?!給我下來!車鑰匙交出來!立刻!馬上!
”他大步流星地沖過去,矮胖的身軀此刻爆發(fā)出驚人的能量,
伸手就要去拔那輛雅馬哈MT-07亮閃閃的車鑰匙。江馳似乎輕輕嘖了一聲,動作卻更快。
他長腿一邁,利落地下了車,手腕一轉,鑰匙已經(jīng)滑進了校褲口袋。他單手扶著車把,
微微側身,擋住了張鐵軍的手?!爸魅?,大清早的,別動氣,傷肝。
”江馳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假惺惺的關心,配上他那張沒什么表情卻足夠惹人生氣的臉,
效果拔群?!澳恪恪睆堣F軍指著他,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
一時竟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他那常年不離手的、杯壁上印著“先進教育工作者”字樣的不銹鋼保溫杯,
此刻正被他緊緊攥在手里,隨著他身體的顫抖而微微晃動。
這場鬧劇的中心就在我前方幾步之遙的地方上演。
空氣里彌漫著輪胎摩擦的焦糊味、張鐵軍粗重的喘息、摩托車引擎低沉的余震,
還有江馳身上那種混合著機油和某種冷淡香氣的、極具侵略性的存在感。
我抱著書的手指收得更緊了,指甲幾乎要嵌進書頁里。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微微發(fā)燙,
不是因為別的,是那種被強行卷入風暴中心、成為目光焦點的極度不適。我迅速低下頭,
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尖,上面沾了幾點剛才被車輪甩起的泥水。屏住呼吸,
我加快腳步,幾乎是貼著廣場邊緣的冬青樹叢,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飛快地逃離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囂。身后,張鐵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新一輪更高亢的咆哮追著我的背影砸過來:“……處分!必須處分!江馳我告訴你,
這次天王老子來了也保不住你!……”那些憤怒的字眼在清晨的薄霧里嗡嗡作響,
如同背景噪音,漸漸被我甩開。只有剛才那摩托車引擎的咆哮聲,
還有江馳那雙淡漠掃過、不帶任何溫度的眼睛,頑固地烙印在腦海里。一個開學日,
就這樣被那個名字徹底攪亂了。---3 圖書館的幽靈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又像沉入了一潭粘稠沉重的泥沼。
每一天的輪廓都被無窮無盡的試卷、習題、排名表拓印得模糊不清。
空氣里永遠飄著油墨味、粉筆灰和一種無聲的、緊繃到極限的焦慮。
窗外那棵老銀杏樹的葉子,從濃綠到燦爛的金黃,仿佛只是一夜之間的事,
然后又在某場突如其來的秋雨里,簌簌地落滿一地,徒留光禿的枝椏刺向鉛灰色的天空。
教室像一個巨大的、嗡嗡作響的蜂巢。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翻動書頁的嘩啦聲、老師抑揚頓挫的講解聲,
還有課間也壓抑不住的、關于某道變態(tài)題目的低聲爭論……所有這些聲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種持續(xù)不斷的、令人神經(jīng)衰弱的背景噪音。我坐在靠窗的第三排,
把自己縮在厚厚的書本堆砌成的堡壘后面,像一只試圖鉆進地縫里的鼴鼠。沉默是我的盔甲,
埋頭書本是我唯一的出路。偶爾抬頭,目光掠過前排那些討論得面紅耳赤的學霸,
或者后排幾個趴在桌上補覺的身影,
最后總會不自覺地、鬼使神差地飄向教室最末排靠門那個角落。江馳的位置,
像一個突兀的真空地帶。大多數(shù)時候,那里是空的。椅子歪斜著,桌面上干凈得不像話,
連一張草稿紙都沒有。偶爾他來,也多半是踩著上課鈴,
帶著一身室外的清冽寒氣或者某種難以名狀的、不屬于校園的倦怠感。他很少聽課,
有時戴著那副標志性的黑色耳機,隔絕一切;有時只是支著下巴,
望向窗外那片被教學樓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眼神放空,
整個人籠罩在一種疏離的、生人勿近的氣場里。老師點名提問,
他多半是懶懶地回一句“不會”,或者干脆沉默,換來講臺上幾聲無奈的嘆息。課間,
他要么趴在桌上睡覺,要么直接消失,身影快得像一陣風?!鞍ィ犝f了嗎?
江馳昨天又把隔壁職高的那個刺頭給鎮(zhèn)住了!就在后街網(wǎng)吧門口!”“真的假的?
他又不上課跑去打游戲?”“人家還用上課?家里錢多得能砸死人!聽說他爸……”“噓!
小聲點!不過看他那樣子,確實挺唬人的……”類似的竊竊私語,像細小的灰塵,
時不時在教室里某個角落飄起。語氣里混雜著好奇、畏懼,
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少年人的隱秘羨慕。紈绔子弟,不學無術,
惹是生非……這些標簽如同藤蔓,牢牢地纏繞在那個角落的身影上,
成為附中學生們課余最津津樂道的談資之一。只有圖書館的閉館音樂響起,
沉重的玻璃門在身后合攏,將白天的喧囂徹底隔絕,世界才仿佛切換到了另一個頻道。
深夜十一點半,老舊居民樓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我房間的窗子對著一條狹窄的后巷,
路燈的光暈在潮濕的地面上暈開一小圈模糊的昏黃。攤開的數(shù)學卷子上,
最后一道大題的圖形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思路也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凝固了。
疲憊感如同潮水,從四肢百骸無聲地漫上來,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書桌一角,
那臺陪伴了我整個少年時代的、樣式古舊的銀色收音機,外殼邊緣的漆皮已經(jīng)有些斑駁脫落,
露出底下灰暗的金屬底色。它是媽媽年輕時買的,如今只剩下這個波段還能勉強工作,
發(fā)出輕微的、仿佛隨時會斷氣的電流底噪。我?guī)缀跏菓{著習慣,手指有些僵硬地伸過去,
摸索著那個磨損得格外光滑的調頻旋鈕。細微的滋啦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指針在刻度盤上緩慢移動,掠過幾個嘈雜的音樂臺和情感熱線主持人甜得發(fā)膩的嗓音。然后,
一個頻率像磁石般吸住了指針?!啊獭汤病裢淼娘L,
似乎帶來了遠方的潮汐聲……”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穿透了電流的雜音,清晰地流淌出來。
像一塊沉入深潭的墨玉。質地冰涼、溫潤,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瞬間撫平了空氣里所有的毛躁。語速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晰而沉穩(wěn),
仿佛帶著某種沉靜的重量,卻又奇異地不顯沉重。是“夜航船”。這個深夜電臺的神秘主播,
不知何時起成了這座城市許多不眠靈魂的燈塔。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沒見過他的樣子,
只知道他的聲音總在午夜時分準時出現(xiàn),像一位沉默的守夜人,用他獨特的聲線,
為漂泊在夜色里的心念提供一處短暫的避風港。
我緊繃的神經(jīng)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弄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身體向后靠進椅背,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再睜開時,
目光落在收音機那小小的、蒙著灰塵的網(wǎng)格揚聲器上,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個聲音更近一點。
“……滋……今晚,想和大家分享一段文字。
” 夜航船的聲音在輕微的電流底噪中顯得愈發(fā)空曠而遼遠,如同來自深海的回響,
“來自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我的心跳,在那個名字被念出的瞬間,
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三島由紀夫?那個追求極致美學與毀滅的作家?“……‘美,
’……” 夜航船的聲音略略壓低,帶著一種近乎吟誦的、令人心頭發(fā)顫的專注,
“‘……就是要被毀滅的?!薄啊藗儔粝胫?,把它描繪成無法企及的幻影。然而,
當它一旦被創(chuàng)造出來,存在于世,那么等待它的唯一命運,就是毀滅。
’”那清冷如玉磬敲擊般的嗓音,平靜地、甚至是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
念誦著那些關于美與毀滅的悖論句子。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擊在耳膜上,
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戰(zhàn)栗的共鳴。我屏住呼吸,
房間里只剩下收音機里那平穩(wěn)的敘述聲和窗外偶爾掠過的、模糊的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響。
這聲音……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毫無征兆地攫住了我。清冷,沉穩(wěn),
帶著一種獨特的、幾乎可以稱之為“質感”的穿透力……為什么?
為什么這聲音會讓我產(chǎn)生一種荒謬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像什么呢?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黑暗,
捕捉住那一閃而逝的、被引擎轟鳴淹沒的某個瞬間。江馳?
那個在張鐵軍咆哮下懶洋洋回話的腔調?不,不可能。這念頭荒謬得讓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一個是全校皆知、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說話要么敷衍要么帶刺;另一個,
是深夜電臺里用清冷聲線解讀晦澀文學、撫慰無數(shù)疲憊心靈的神秘聲音。
這中間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如同白晝與黑夜。我用力甩了甩頭,
試圖將這荒謬的聯(lián)想驅逐出去。大概是太累了,神經(jīng)衰弱產(chǎn)生的錯覺吧。
我重新將注意力投向收音機。“……滋……美與毀滅,或許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 夜航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嘆息的意味,“我們追逐它,
又恐懼它終將消逝的本質。這追逐本身,是否也是一種隱秘的、朝向毀滅的獻祭?……好了,
今晚的分享就到這里?!购酱琅f在電波的另一端,期待你的來信,
分享你的夜晚與心緒。晚安?!币欢问婢彽?、帶著淡淡憂傷的純音樂取代了他的聲音,
如同潮水般在房間里彌漫開來。我卻沒有立刻起身,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收音機冰涼的金屬外殼。卷子上的數(shù)學題依舊面目猙獰,然而那句“美,
就是要被毀滅的”,卻如同帶著倒刺的種子,被那個清冷的聲音深深種進了心底某個角落,
扎下了根。而那個關于聲音的、荒謬的聯(lián)想,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沉入了意識的底層,
留下一個模糊而頑固的問號。
---4 電波中的慰藉從那個被三島由紀夫的句子擊中的夜晚開始,
收聽“夜航船”就成了我深夜里一個固執(zhí)的儀式。當整棟樓都沉入睡眠,
只有窗外路燈在墻壁上投下?lián)u曳的樹影,我便擰開那臺老舊的銀色收音機。
電流的底噪像是夜的低語,然后,那個清冷如玉的聲音準時響起,穿透寂靜,
成為我混亂世界里唯一穩(wěn)定的坐標。他讀里爾克,讀博爾赫斯,偶爾也讀聶魯達熾熱的情詩。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用那種獨特的、帶著奇異撫慰力量的聲線,
談論著一些遙遠而抽象的話題:時間的流逝感,城市的孤獨性,
主義的微光在現(xiàn)實鐵壁前的折射……那些話語像清涼的溪水流過我因過度思考而灼熱的神經(jīng)。
他很少直接給出答案,更像一個冷靜的觀察者和思考者,
引導著聽眾去觸碰自己內心深處那些模糊的、被日常喧囂掩蓋的褶皺。
某個被立體幾何折磨得瀕臨崩潰的午夜,他念了一首短詩,關于“在無數(shù)個錯誤的拐角后,
依然相信前方有光”。那一刻,看著草稿紙上畫得亂七八糟的輔助線,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不是因為題目太難,而是那個聲音,
精準地戳中了某種深藏的、連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疲憊和委屈。
一種強烈的沖動攫住了我。我猛地拉開抽屜,翻出里面印著學校名稱的、最普通的橫格信紙。
臺燈的光暈下,我握著筆,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千言萬語擁堵在胸口,
關于永遠做不完的試卷,關于教室后排那個永遠空著的、卻又仿佛帶著無形壓力的座位,
關于家里那個總是小心翼翼、卻讓沉默顯得更加沉重的媽媽……最終,
落筆時卻只剩下笨拙而克制的幾句:“夜航船先生:您好。我是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
最近壓力很大,感覺像在看不到盡頭的隧道里奔跑。聽到您讀的詩,感覺好了一些。
謝謝您的聲音。祝好?!睕]有署名,只有一個代號:“圖書館幽靈”。寫完最后一個字,
我把信紙仔細疊好,塞進一個同樣普通的白色信封里,貼上郵票。第二天放學,
像完成一個秘密任務,我特意繞到離學校兩條街外那個最偏僻的、綠色的郵筒前,
左右張望了一下,才飛快地將信封投了進去?!斑恕钡囊宦曒p響,
信封消失在黑暗的投信口里。我的心也跟著那聲音猛地一跳,
隨即被一種混合著釋放感和巨大不安的情緒淹沒。他會收到嗎?他會怎么想?
會不會覺得這封信幼稚可笑?整整一周,我都處在一種隱秘的焦灼中。白天在教室,
目光掠過江馳那個依舊空蕩或疏離的角落時,心頭會掠過一絲極其微妙的異樣感,
快得像錯覺。深夜守著收音機,當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心跳總會不自覺地加速,
手指無意識地絞緊被角,屏息凝神地捕捉著他話語里任何一絲可能與我的信有關的蛛絲馬跡。
沒有。一周過去了,兩期節(jié)目播完,夜航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清冷,談論著永恒與瞬間,
談論著城市的隱喻。我的那封信,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石子,無聲無息。
就在那點微弱的期待快要被自我懷疑的潮水淹沒時,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深夜。
他讀完一段關于“記憶如同沙堡”的隨筆,短暫的停頓后,
背景舒緩的音樂聲稍稍調低了一些?!白獭弦恢?,” 他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