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淅瀝瀝,將官道沖刷得一片泥濘。
顧承淵的呼喊聲在空曠的雨幕之中回蕩了幾下,便被無情的風雨吞噬,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yīng)。
那絕美的女子,連同那匹棗紅馬,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草……這算什么事兒?。俊?/p>
顧承淵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血水,啐了一口唾沫。
冰冷的雨水澆在他身上,讓他因激戰(zhàn)而發(fā)熱的身體迅速的冷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身上的粗布衣本就單薄,此刻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更是難受至極。
顧承淵環(huán)顧四周,十幾具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血泊之中,姿勢各異,死狀凄慘。
他一個現(xiàn)代的法醫(yī),解剖過的尸體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親手砍下人頭,還是頭一遭。
那種骨骼斷裂的觸感,鮮血噴濺的溫熱,以及生命在自己手中終結(jié)的沖擊,遠比在解剖臺上操作要來得震撼和……令人不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那土匪頭目的尸體位置。
那女子下手當真是狠辣果決,胸口兩個血窟窿,深可見骨,顯然是直接刺穿了心臟,干凈利落,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
“嘶……”顧承淵倒吸一口涼氣,不僅僅是因為冷,更是想不到這個世界的人竟然真的有那么高超的武藝,和電視劇里一樣。
“過河拆橋啊,再怎么說也算是共患難的交情了?!鳖櫝袦Y自嘲的笑了笑,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
他強打精神,開始檢查自身的情況。
除了渾身濕透和沾滿血污外,身上倒是沒有添什么新傷,只有幾處不打緊的擦傷。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懷里,那份任命文書和路引還在,被油紙包著,倒是沒有濕透,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前提是我能走到河陽府。”顧承淵苦笑。
他現(xiàn)在是兩眼一抹黑,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別提這官道通向何方了。
雨還在下,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他現(xiàn)在可不能在這里久留,血腥味很容易吸引來野獸,或者……其他不懷好意的人。
他走到那幾具土匪尸體上摸索起來,倒不是他想發(fā)死人財,只是眼下身無分文,又冷又餓,總得想辦法弄點盤纏和干糧。
他從那土匪頭子身上摸出幾兩碎銀和百余枚銅錢,也沒多拿。
干糧倒是也有一些,大多是些粗陋的干餅,被血水浸泡過,他便沒有要了。
“聊勝于無吧?!鳖櫝袦Y嘆了口氣,將銀兩收好,隨后便朝著那女子騎馬遠去的方向走去,畢竟那女子之前也是要去河陽府的,方向應(yīng)該是對的……吧?
雨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知疲倦地砸在顧承淵的身上,官道上的泥漿已經(jīng)沒過了他的腳踝,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風裹挾著雨絲,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冰針刺痛著他的皮膚,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阿嚏!”顧承淵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苦澀地想,要是再這么淋下去,別說走到河陽府,恐怕半路就得染上風寒,一命嗚呼了。
在這個缺醫(yī)少藥的時代,一場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跋涉,心里把那個把他丟下的女子罵了不下百遍。
當然,也只是在心里罵罵而已,畢竟人家武功高強,真要當面罵,他怕是活不過下一秒。
“也不知這條路對不對……”顧承淵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雨幕遮蔽了遠處的景物,除了這條不斷向前延伸的泥路,看不到任何可以辨別方向的參照物。
他只能寄希望于那女子的方向感是準確的,不然他可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腹中也傳來陣陣饑餓的鳴叫。
那些土匪的干餅他是實在下不去口,現(xiàn)在想來,竟有些后悔了。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準備找個稍微能避雨的樹杈先歇歇腳的時候,一陣隱約的馬蹄聲和車輪碾過泥水的聲音,從他前行的方向傳來。
顧承淵精神一振,立刻停下了腳步,側(cè)耳傾聽。
沒錯,是馬蹄聲和車輪聲!而且聽起來不止一匹馬,像是一個小規(guī)模的車隊。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遇到人,可能是生機,也可能是更大的危機。
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殺,他對這個世界的危險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他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想找個隱蔽的地方先觀察一下情況。
但官道兩旁都是低矮的灌木和被雨水打得垂頭喪氣的野草,根本無處遁形。
猶豫了片刻,顧承淵咬了咬牙,決定賭一把。
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算想躲也躲不了多久,而且他迫切需要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以及如何前往河陽府。
他稍稍整理了一番那已經(jīng)徹底貼在他皮膚上的粗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個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惡鬼,然后站在路邊,等著那車隊靠近。
很快,雨幕中出現(xiàn)了幾個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三輛蒙著油布的馬車,由七八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漢子護送著,正緩緩向他這邊駛來。
為首的是一個騎在馬上的中年漢子,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目光銳利,腰間鼓鼓囊囊的,似乎別著兵器。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的顧承淵,眉頭微微一皺,勒住了馬韁。
后面的馬車和護衛(wèi)也隨之停了下來。
“喂!兀那漢子,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地攔路?”那中年漢子聲音洪亮,帶著幾分警惕和審視。
雨水順著顧承淵的臉頰流下,他抹了一把,露出一副盡量顯得無害的表情,拱了拱手道:“這位好漢,在下并非有意攔路,只是迷了路,想向各位打聽一下前往河陽府的方向。”
他的聲音因為寒冷和疲憊,顯得有些沙啞和虛弱。
那中年漢子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在他身上那件破爛不堪、還沾著暗紅色污漬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更加警惕:“迷路?我看閣下這身打扮,倒像是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變故啊?!?/p>
顧承淵心中一凜,知道對方起了疑心。
他苦笑一聲,嘆了口氣道:“好漢慧眼如炬。不瞞各位,在下本打算前去河陽府投親,奈何半路遭遇歹人劫道,在下僥幸逃脫,無奈這荒郊野嶺的迷了方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p>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剛剛發(fā)生的廝殺,只說是遭遇劫匪,聽起來也合情合理。
中年漢子聽了他的話,臉上的警惕之色稍緩,但依舊沒有完全放松。
他回頭和身后一個馬車里的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似乎是在請示。
片刻之后,馬車的簾子被一只略顯蒼白的手輕輕掀開一道縫隙,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從里面望了出來,淡淡地掃了顧承淵一眼。
但雨幕模糊,他也看不真切車內(nèi)之人的容貌。
簾子很快又合上了。
中年漢子重新轉(zhuǎn)向顧承淵,說道:“河陽府么?我們正好也要經(jīng)過那里。此去河陽府還有百余里路,看你這樣子,怕是走不到地方了。若是信得過我們,便上最后一輛馬車,捎你一程也無妨?!?/p>
顧承淵聞言,心中一喜,連忙拱手道謝:“多謝好漢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能搭上順風車,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必客氣,出門在外,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敝心隄h子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不少,“上車吧,雨大,別耽擱了行程?!?/p>
顧承淵也不再客氣,快步走到車隊的最后一輛馬車旁。
一個年輕的伙計掀開車簾,示意他上去。
馬車里堆放著一些貨物,用油布嚴密地包裹著,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藥材和香料混合的氣味。
角落里還坐著兩個同樣穿著蓑衣的伙計,見他上來,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
顧承淵找了個角落坐下,車廂內(nèi)雖然有些顛簸和氣悶,但好歹能遮風擋雨。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馬車重新啟動,在泥濘的官道上緩緩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