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舍后面是一片草地,因為靠近學(xué)校邊緣所以路燈很少,
幽靜的氛圍常常有小情侶在這里看星星,所以被大家叫做“情人坡”。劉平達穿著拖鞋,
從入口沿著石板路往里走,天色已經(jīng)暗了,
但還是能看見湖邊坐著一對對男男女女在小聲談天,空氣里充滿草地被曬過之后的香味。
走了大概兩分鐘,他看見安朗盤腿坐在一棵梅花樹下,手在草地上薅來薅去。
劉平達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小聲問他怎么了。安朗抬起頭,眼神中充滿怨氣,
把劉平達嚇一跳。“你坐。”安朗強壓怒火,拍拍自己旁邊的草地。
劉平達見狀也不敢說什么,在隔他一掌寬的地方盤腿坐下。劉平達心中雖然充滿疑惑,
但大概能猜到安朗因為他最近的冷淡在生氣,一言不發(fā),只克制呼吸安靜地坐著。
安朗做了做心理準備,低聲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是怪物,所以開始疏遠我?”說完,
安朗轉(zhuǎn)頭看向劉平達,眼睛里壓抑著憤怒和悲傷。劉平達驚訝地轉(zhuǎn)頭看他,皺著眉頭,
眼神里滿是不解,久久說不出話?!霸趺矗勘晃耶斆娲链┠愕奶搨?,說不出話了!
”安朗的眼睛里怒氣值飆升,嘴唇微微癟起來,止不住的輕輕抽動。
劉平達回過神來覺得好笑,他收起驚訝的表情,輕輕呼出一口氣,不可思議地微笑一下,
“你是這樣理解的嗎?”劉平達語氣無可奈何,淺笑的眼睛緊緊盯著安朗?!班??
”安朗十分詫異,愣了一下,隨即切換回剛才的憤怒情緒,“我不這樣理解那要怎樣理解?!
你最近就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氣死人了——”安朗聲音稍大了一點,
尾音稍微拖得長了一點,附近的人聽見了還以為在撒嬌。
劉平達看著安朗惱羞成怒的“無賴”樣子,覺得有點可愛,但是他強忍笑意,
緊盯安朗的眼睛,故作失望地說:“是你拒絕了我,不是嗎?”“什么?
”安朗懵逼的臉上寫滿了疑惑,劉平達說話字字清晰,他卻像聽見外國話一樣完全聽不懂。
“我......我拒絕你什么了?”回過神來的安朗緩緩提出疑問,
聲音小得沒了剛才的氣勢?!熬芙^我的表白啊。”劉平達脫口而出,完全沒有猶豫,
眼睛繼續(xù)堅定地看著他?!笆裁??!”安朗完全聽不懂,劉平達到底在說什么?!
明明是我在討說法!不要岔開話題!“我什么時候拒絕了!”安朗惱羞成怒,
別開臉不讓劉平達看到,“不是!你什么時候表白了!”語無倫次的安朗又把臉轉(zhuǎn)回來,
臉上寫滿了問號?!昂脦状瘟税?,”見安朗滿臉疑惑,劉平達反而好像占了上風,
帶著點委屈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地說:“在宿舍樓下那次,還有球館休息室那次,
每一次你都岔開話題不讓我說完,這不是拒絕是什么?”“???”安朗完全抓不住重點,
“???!”臉上疑問的表情僵住好久,夸張得讓人想笑。“所以你沒有覺得我是怪物?
”安朗回到“正題”,想要一個正式的回答?!巴耆珱]有?!眲⑵竭_字正腔圓地回答他,
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眼睛注視著他,還在閃閃發(fā)光。
“哦...這樣啊...”安朗長舒一口氣,回過頭看著眼前的草地喃喃自語。
“可是你也可以正面回答一下嗎?”劉平達釋懷地問他,感覺現(xiàn)在的情況需要重新梳理一下。
他雙眼看著前方,這片草坡的下面,晴湖在灌木叢前方波光粼粼。劉平達再轉(zhuǎn)過頭看向安朗,
認真地問他:“你可以接受我的喜歡嗎?”安朗被他的發(fā)問驚得呆住了,
他瞪大眼睛對上劉平達炙熱又誠懇的眼神,嘴唇微微張開,但遲遲發(fā)不出聲音。正在錯愕中,
劉平達頭上又出現(xiàn)了倒計時,這次居然有12個小時那么長。
安朗還沒有從上一個問題中反應(yīng)過來,新的問題又來了。他下意識地抓住劉平達的手臂,
眼睛盯著倒計時,看著數(shù)字跳動的速度似乎并沒有變慢。劉平達看看安朗抓住自己的手,
又看看安朗的眼神,又抬頭看看天上,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值得盯著看的東西。
這次是什么回避方式?劉平達心想,眼睛回到安朗的臉上,面帶微笑,耐心等待。
安朗盯著倒計時足足半分鐘,感覺事態(tài)不妙了。低頭又對上劉平達的眼睛,他猛地放開手。
不知道該說哪一句,于是他站起身,跟劉平達說:“哦,那我誤會你了,我們明天見吧,
拜拜?!闭f完手忙腳亂地走了。劉平達坐在原地不明所以,他摸摸自己的后腦勺,
突然低頭笑起來,然后搖搖頭,站起身,跟在安朗后面往回走。安朗坐在書桌前,
魂像是被抽走了,一動不動。上一次身邊的人出現(xiàn)這么長時間的倒計時,已經(jīng)是十年前了,
安朗的奶奶,在15小時倒計時結(jié)束之后,被車子撞出好幾米,最后送醫(yī)不治,
握著安朗的手,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那天,巨大的剎車聲像是要撕裂天空,
然后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像一只裝滿棉花的袋子被狠狠摔在地上。人群的驚呼模糊不清。
安朗跌跌撞撞沖過去,只看見那雙熟悉的、洗得發(fā)白的碎花布鞋……一只孤零零地躺在一邊,
上面沾了刺眼的、殷紅的血,順著鞋底的紋路緩緩暈開。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
世界只剩下嘈雜的嗡鳴。他聞到柏油路上塵土混著鐵銹和血的味道。那么陌生,那么腥甜,
帶著摧毀一切的溫度。他撲到奶奶身邊,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奶奶躺在那里,
眼睛半睜著,呼吸微弱得像隨時會斷掉。他哭喊著,小小的手去捂奶奶額頭上的傷口,
滾燙黏膩的血液立刻沾滿了他的手掌。此刻他無比后悔。后悔昨晚不小心睡著,
讓奶奶有機會獨自出門,后悔自己睡得太沉,醒來已經(jīng)日上三竿。
他應(yīng)該寸步不離地挨著奶奶,是他沒有救回奶奶!巨大的痛苦再次在內(nèi)心深處翻江倒海,
安朗蜷縮在椅子上,不敢發(fā)出聲音。他想起奶奶臨死前的話——一個人的命運,
并不是由另一個人來決定的——“會不會是我害了劉平達?會不會是我,阻止了太多次,
這次命運終于發(fā)怒了?”“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安朗還是沒有忍住,眼淚一個勁往下掉,
室友們默默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可是誰也幫不了他,他陷入了巨大的混沌中。
第二天一大早,劉平達還沒睡醒就接到安朗的電話:“快出來,有事?!眲⑵竭_不明所以,
但是心中難掩喜悅,他迅速起床洗漱,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下樓,一看手表才六點,
劉平達有點驚嚇,腳下突然遲疑了一下,不過也沒多想,迅速跑下樓。剛出宿舍樓大門,
劉平達就看見安朗站在前面花壇邊,他一邊跑過去,一邊問他:“怎么這么早?
有什么——事——嗎?”跑到跟前,他一眼看到安朗腫得像金魚的眼睛,聲音有些凝固。
“你昨晚,哭了嗎?”劉平達小心翼翼地問,難道自己的喜歡讓他這么難過嗎?“沒事,
你不要管這個。”安朗右手牽起劉平達的左手,穩(wěn)穩(wěn)地握住,“今天你的手借我一天吧。
”劉平達一整個呆在原地,什么情況?幸福來得如此突然?!“這是......什么意思?
”劉平達遲疑地問他,語氣是他從未有過的驚訝和疑惑?!白置嬉馑迹纸栉乙惶?。
”安朗一臉理所當然地看向別處,好像借一個向他表白被拒的人的手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劉平達不可思議的看著安朗,快速調(diào)整心態(tài),整理自己的思路,“這是接受我的意思嗎?
”他抬起被安朗牽住的手,認真地看著他的臉。安朗昨晚想了一夜。“該不該救他?
雖然沒有成功阻止過那么長的倒計時,但是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可以見死不救吧?
”“而且他還...喜歡我?對了,這是什么情況?!”“而且他被這么嚴重的意外盯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總是擅自阻止那些意外...”安朗翻來覆去思考,
始終毫無頭緒,三點才睡著。五點醒來,他還是憂心忡忡,決定放手一搏?!跋染人?/p>
畢竟是一條人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不想奶奶的故事再發(fā)生一次。
”“......”“大不了最后告訴他倒計時的事情!
我都救他一命了他不應(yīng)該再說我是怪物吧!”“哦,昨晚他說沒有覺得我是怪物?!薄芭?,
昨晚他還說......”“啊啊啊?。?!到底怎么辦啊這個!!
”安朗身體向劉平達傾斜過去,“過完今天就告訴你答案?!闭f完猛地轉(zhuǎn)頭往前走。
劉平達被他牽著,猛地一拽,一米九的大個子差點一個趔趄,“去哪啊?我餓了誒,
要不我們?nèi)コ燥埌桑俊眲⑵竭_幾個大步趕上來跟安朗肩并肩,側(cè)著頭問他去不去食堂。
“我買了面包,我們?nèi)D書館吃。”安朗頭也不帶轉(zhuǎn)的,一臉堅定地往前沖。
劉平達雖然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有點開心。手心溫度持續(xù)上升,
這三十八度的天氣也不覺得熱。學(xué)校去年新建的圖書館二十四小時開放,刷校園卡即可進入。
安朗思考再三覺得圖書館最安全,找個沒人的角落,又安全,又不會被人看到,
兩個人就算抱在一起也沒有問題。當然,安朗沒有想要跟劉平達抱在一起,牽手,應(yīng)該夠了。
安朗拉著劉平達來到指引處,想找找哪個區(qū)域最可能沒人會去?!翱脊艆^(qū)吧,
”劉平達指著墻上的指引目錄,“八樓考古區(qū),應(yīng)該沒啥人?!闭f完他看向安朗,
安朗看他一眼,眼神立刻躲開,說可以,兩人牽著手準備進電梯。“走樓梯吧。
”安朗突然停下,拉著劉平達走向旁邊的安全通道。劉平達完全不明白,
反正今天啥也沒明白?!八晕覀円谶@里待到什么時候呢?
”在一堆書架旁邊的地上沉默地坐了十分鐘,劉平達終于忍不住問了。
安朗左手裝模作樣地翻著一本《考古學(xué)通論》,見劉平達耐不住性子了,
轉(zhuǎn)頭看著他頭頂?shù)牡褂嫊r,好像變慢了一點吧?“一整天啊,剛才不是說了。
”安朗垂眼看向劉平達的臉,他的眼睛里充滿好奇,像是小孩子期待禮物那種好奇。
“可是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安朗同學(xué)可以告訴我嗎?”劉平達右手肘撐在右腿膝蓋上,
手握拳撐在顴骨旁邊,歪著頭詢問。像大人詢問小孩子。
安朗看著他做作的樣子覺得有點無語:“明天就告訴你?!币贿呎f,一邊繼續(xù)翻著手上的書。
劉平達無奈地笑笑,身子和頭往后靠在墻上。過了一會兒,
劉平達溫柔又認真地說:“你知道嗎?那天你坐在主席臺上吃冰棍兒,我看著你,
不自覺地笑了大概兩百次?!眲⑵竭_眼睛看著前方,又不自覺笑起來,仿佛在回味。
安朗心里一震,一股溫暖的血液流遍心臟,翻書的手頓了頓,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