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云渡的渡口總是停著船。不是烏篷船那種能藏人的大家伙,
是些用整段梧桐木挖空的獨木舟,像被劈開的冬瓜,橫七豎八地泊在淺灘上。
船板上的青苔吸足了水汽,踩上去“咯吱”響,像老人咳嗽的聲音。
柳素華抱著東暉站在渡口的老槐樹下,樹影在她腳邊晃,像誰在地上畫著看不懂的符。
她們已經(jīng)在這槐樹下等了兩個時辰。按照呂雉的人“蓮心”臨走前的囑咐,
她們應該在辰時三刻見到接應的人——一個穿藍布短打的撐船老漢,船頭插著半片荷葉。
可現(xiàn)在日頭都爬到頭頂了,別說荷葉,連只水鳥都沒見到?!吧┳?,要不咱先躲躲?
”李二柱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里畫著圈,圈里寫著個“吳”字,又被他用腳碾平了,
“這渡口人來人往的,萬一呂澤的人找來……”柳素華沒說話,只是摸了摸懷里的小玉璽。
那玉印被她用布條裹了三層,藏在東暉的襁褓里,孩子的體溫透過布層傳過來,
暖得像吳廣生前揣在懷里的麥餅。她想起蓮心臨走前說的話:“斷云渡的接應是‘老荷葉’,
此人是我主母(呂雉)的心腹,只認一樣東西——半塊刻著‘呂’字的青銅鏡。
”那半塊銅鏡此刻正被她攥在手心,鏡緣的缺口硌得掌心生疼。這是蓮心留下的信物,
說“見鏡如見主母”?!皝砹?!”鐘離眜突然低喝一聲,他靠在槐樹的另一側(cè),
右手始終按在劍柄上,繃帶下的傷口想必又在疼,臉色白得像宣紙,“東邊那艘船,
船頭有東西!”柳素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獨木舟正慢悠悠地往岸邊劃,
船頭果然插著半片荷葉,只是那荷葉蔫得厲害,邊緣卷成了筒,像只被踩扁的蟬。
撐船的老漢戴著頂草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他劃船的動作很慢,一下一下,
像在數(shù)著什么。船靠岸時,老漢抬起頭,草帽下露出張溝壑縱橫的臉,左眼下方有顆黑痣,
像滴沒擦凈的墨?!笆侨ハ孪嗫h走親戚的?”他的聲音啞得像被水泡過的柴火,
目光在柳素華懷里的東暉身上停了停,又掃過鐘離眜腰間的劍。柳素華掏出那半塊銅鏡,
遞過去。老漢接過銅鏡,用粗糙的拇指摩挲著鏡緣的缺口,突然笑了,
露出兩顆黃牙:“主母說,帶孩子的婦人最是心細。上船吧,順流而下,
半個時辰就到下相縣。”李二柱剛要扶秦伯(他還在昏睡)上船,柳素華突然按住他的手。
她注意到老漢左手的小指缺了半截,斷口處的老繭異常厚實——那不是撐船磨出來的,
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有的痕跡?!袄先思遥绷厝A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冷,
“主母說過,‘荷葉要帶露,撐船要帶疤’。您這荷葉是干的,
手上的疤……也不是她描述的位置。”老漢臉上的笑瞬間僵住,草帽下的眼睛陡然變得銳利,
像淬了毒的魚叉?!靶D人倒挺細心?!彼従徴酒鹕?,
右手悄然摸向船尾——那里藏著把短刀,刀鞘是黑的,和船板一個顏色?!皠邮郑?/p>
”鐘離眜的劍比話音更快,“噌”地出鞘,劍光在日頭下閃了一下,直逼老漢面門!
老漢早有防備,側(cè)身躲過,短刀同時出鞘,“當”地一聲與鐘離眜的劍撞在一起,
火星濺在潮濕的船板上,瞬間滅了?!皡未笕斯粵]猜錯,你們會識破這圈套!”他獰笑著,
短刀招招狠辣,專刺鐘離眜受傷的左臂。李二柱也反應過來,抄起岸邊的扁擔就往船上跳,
卻被老漢一腳踹在胸口,“哎喲”一聲摔回岸上,嘴角立刻淌出血來。
柳素華抱著東暉往后退,眼睛死死盯著那艘獨木舟。船尾的水里突然冒出幾個黑影,
都是穿黑衣的漢子,手里拿著弩箭,箭頭對準了他們——這根本不是什么接應,
是呂澤設的埋伏!蓮心給的消息是假的!“素華嫂子!快往蘆葦蕩跑!”李二柱掙扎著喊道,
抓起地上的石頭就往黑影砸去。鐘離眜卻被老漢纏住,根本脫不開身。
他的左臂顯然用不上力,劍法漸漸亂了,被老漢抓住破綻,短刀劃開他的衣袖,
血立刻涌了出來,染紅了半邊衣襟。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西邊傳來,煙塵滾滾,
像是有大隊人馬趕來。黑衣漢子們頓時慌了,為首的老漢罵了句“晦氣”,突然吹了聲口哨,
船尾的黑影立刻縮回水里,他自己也縱身跳入河中,不見了蹤影,
只留下那艘空船在岸邊晃悠,船頭的蔫荷葉被風吹得“嘩啦啦”響。馬蹄聲越來越近,
柳素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來的是友是敵?等看清來人,她的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是陳勝!他騎著匹黑馬,身后跟著十幾個精壯的漢子,都是楚軍的裝束,
手里的長矛閃著寒光。陳勝看到他們,翻身下馬,大步走過來,
臉上的疤在日頭下紅得嚇人:“鐘離校尉!你們沒事吧?項將軍怕你們出事,
特意讓我?guī)粟s來接應!”鐘離眜捂著流血的胳膊,臉色又驚又疑:“陳將軍?你怎么會來?
我們沒收到消息……”“事出緊急,來不及送信!”陳勝看向柳素華,
目光在她懷里的東暉身上頓了頓,又掃過地上的血跡,“呂澤的人追來了?
”柳素華還沒來得及回答,李二柱突然喊道:“陳將軍,快救救秦伯!他快不行了!
”秦伯不知何時醒了,此刻正躺在地上,呼吸微弱,臉色灰敗,
嘴角不斷有黑血涌出——竟是中了毒!柳素華這才想起,剛才黑衣漢子們的弩箭雖然沒射中,
卻在空氣中留下股淡淡的杏仁味,想必箭上淬了毒,秦伯是吸入了毒氣!“快!
我?guī)Я私舛镜乃?!”陳勝趕緊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蹲下身就要給秦伯灌藥?!暗鹊?!
”柳素華突然喊住他,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陳將軍,
你怎么知道秦伯中的是杏仁味的毒?蓮心說這種毒是呂澤的獨門秘藥,除了他的心腹,
沒人知道解法。”陳勝的動作僵住了,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
“我……我是猜的?!彼銖娦α诵?,試圖把瓷瓶往秦伯嘴邊送,
“先救人要緊……”“他不是陳勝!”鐘離眜突然大喊一聲,不顧傷口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