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漫過窗臺,沈硯就被手機震動驚醒。鎖屏界面上母親張嵐的消息赫然在目:“阿硯,別忘了今天上午十點跟我去外婆家,她念叨你快兩周了,別找借口推托。” 他盯著“念叨”兩個字發(fā)了會兒呆,指尖在屏幕上敲出“知道了”,心里默認這又是一場尋常的周末探望。
換衣服時,他在衣柜前猶豫了十分鐘。外婆總說他穿深色像個老學究,最終選了件淺灰色棉麻襯衫,搭配卡其色長褲。鏡子里的男人眼底帶著一絲未消的倦意——昨晚為了文創(chuàng)園區(qū)的設計稿忙到凌晨,此刻卻要打起精神應付長輩的嘮叨。
十點整,沈硯的車準時停在母親居住的小區(qū)門口。張嵐坐進副駕,上下打量他一番:“嗯,今天這顏色看著舒服。路上跟你說個事,你外婆最近總念叨著想見你……”
“念叨我工作忙,顧不上看她?”沈硯接過話頭,發(fā)動車子。
張嵐卻頓了頓,語氣有些微妙:“也不全是。她啊,是想讓你見見世交家的孩子?!?/p>
沈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接話。這類“世交家的孩子”他見過太多,大多是母親生意場上的利益聯(lián)結(jié)。車子駛上市郊公路,兩旁的梧桐樹影斑駁,他望著窗外,心里盤算著等會兒見到外婆該如何轉(zhuǎn)移話題。
外婆家在市郊一處帶庭院的洋房,推開雕花鐵門時,院子里的梔子花開得正盛。玄關處并排放著兩雙陌生的女士高跟鞋,其中一雙是精致的小羊皮淺口款,沈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客廳里傳來外婆的笑聲:“哎喲,我的阿硯可算來了!快過來,給你介紹個新朋友?!?他換鞋的動作一頓,抬眼看見沙發(fā)上坐著個穿藕粉色連衣裙的女孩,妝容精致,正有些羞澀地看著他。
“沈硯哥你好,我是蘇曼?!迸⑵鹕頃r,裙擺劃出柔和的弧線。
沈硯的目光掃過沙發(fā)另一端的蘇建國夫婦——那是母親公司長期合作的物流公司老板。他還沒開口,外婆已拉著他往餐廳走:“快坐下,菜都備好了,邊吃邊聊。”
圓桌上擺著八菜一湯,全是他小時候愛吃的口味:糖醋排骨、清蒸鱸魚、香菇燉雞……外婆不停地給蘇曼夾菜,張嵐與蘇建國則聊著下個月的冷鏈物流合作案,餐桌上的氣氛熱絡得有些刻意。沈硯握著筷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竹面,隱隱覺得這場“探望”另有玄機。
直到外婆放下湯勺,笑瞇瞇地看向他:“阿硯啊,曼曼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在市美術館做策展,跟你一樣喜歡搗鼓那些文創(chuàng)玩意兒,你們年輕人肯定有共同話題?!?/p>
“策展?”沈硯抬眼,正對上蘇曼帶著期待的目光。
蘇建國端起酒杯:“是啊,沈硯現(xiàn)在做的老城改造項目多有情懷,曼曼上次看了報道,還跟我們念叨呢。”
“情懷”兩個字像鑰匙,猛地擰開了沈硯心里的疑竇。他放下筷子,看向母親:“媽,今天叫我來,主要是為了這個?”
張嵐夾菜的手頓了頓,隨即笑道:“看你這孩子說的,什么‘主要’‘次要’的,就是讓你認識一下世交家的晚輩。曼曼這孩子,知書達理,我和你蘇叔叔、阿姨都覺得不錯。”
“所以,看外婆是順帶的?”沈硯的語氣沉了下來。他以為的尋常親情團聚,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安排的相親。
外婆連忙打圓場:“傻孩子,看外婆當然是真的!只是想著你也**十了,事業(yè)重要,終身大事也不能耽誤。曼曼這孩子,多好的姑娘……”
“外婆,”沈硯打斷她,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但我現(xiàn)在手里的項目正處在關鍵期,每天光對接施工方、改設計稿就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沒心思考慮個人問題。”
這話一出,餐桌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蘇曼伸到半空的公筷微微顫抖,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張嵐放下筷子,語氣帶了點強硬:“項目忙是借口,吃頓飯的時間總有吧?曼曼對你印象這么好,你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這不是珍不珍惜的問題,”沈硯的聲音冷了些,“感情的事不能靠‘印象好’,也不能靠安排。” 他不想把場面弄得太難看,但更不愿違心給出任何模糊的承諾。
蘇曼的母親劉梅趕緊打圓場:“哎呀,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沈硯專注事業(yè)我們都理解。來,嘗嘗這個西蘭花清清爽爽的?!?/p>
接下來的半小時,沈硯幾乎是數(shù)著秒度過的。蘇曼時不時偷瞄他,幾次想開口都被長輩的話題打斷,直到她終于找到空隙,小聲說:“沈硯哥,我……我很喜歡你做的那個巷口咖啡館改造項目,把老物件和現(xiàn)代設計結(jié)合得特別好?!?她說著,拿起公筷,小心翼翼地給他碗里夾了塊糖醋排骨,“這個是外婆特意讓阿姨做的,說你小時候能吃下一整盤?!?/p>
沈看著碗里油亮的排骨,突然覺得有些諷刺。他小時候確實愛吃,但那是因為母親總在忙生意,外婆的糖醋排骨是他童年里少有的溫暖記憶。可現(xiàn)在,這份記憶卻被拿來當作相親的籌碼。他勉強扯了扯嘴角:“謝謝?!?/p>
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jié)束,沈硯起身準備告辭,張嵐卻拉住他:“阿硯,曼曼家離這兒不遠,你開車送她一下?!?/p>
他看向蘇曼,女孩立刻拿起隨身的小羊皮手包,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沈硯哥,那就麻煩你了?!?/p>
下樓時,蘇曼小聲說:“沈硯哥,剛才……對不起,讓你為難了?!?/p>
“沒事?!鄙虺幚_副駕駛車門,語氣平淡。車子啟動后,蘇曼忽然“哎呀”一聲:“糟糕,我的口紅好像掉了?!?她彎腰在座位底下找了找,又翻了翻手包,最后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可能落在外婆家了,沒關系的,沈硯哥你別停下車找了?!?/p>
沈硯“嗯”了聲,目光依舊盯著前方。他此刻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鬧劇,根本沒注意到蘇曼悄悄將一支正紅色口紅塞在副駕駛座的縫隙里。
車子停在蘇曼家小區(qū)門口時,天空已飄起細密的雨絲。蘇曼下車前,特意從手包里拿出一支薄荷糖遞給他:“沈硯哥,這個提神?!?/p>
他接過糖,敷衍地點點頭:“快進去吧,下雨了。”
等蘇曼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沈硯才發(fā)動車子。雨越下越大,雨刷器有節(jié)奏地左右擺動,模糊的車窗讓他莫名想起圖書館里總愛坐在窗邊的那個身影。他掏出手機,翻到蘇祈的號碼,頓了頓還是撥了過去。
“喂?”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蘇祈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茫然,背景音里是圖書館特有的安靜。
“是我,”沈硯的聲音不自覺放軟,“你在哪?”
“還在圖書館啊,”蘇祈頓了頓,似乎翻了幾頁書,“在查一份民國時期的文獻,可能還要一陣子?!?/p>
他看著雨幕中漸漸模糊的街景:“外面下雨了,挺大的,你帶傘了嗎?”
“???下雨了?”蘇祈的聲音里透著驚訝,“我沒帶呢……不過沒關系,等雨小點再走,或者叫個車?!?/p>
沈硯下意識皺起眉,“你在圖書館門口等著,我現(xiàn)在過去接你?!?/p>
“不用麻煩了,”蘇祈連忙說,“你不是去看外婆了嗎?我自己可以的?!?/p>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沒細說,怕越描越黑,“我十分鐘到?!?掛了電話,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握著手機的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是因為這場被安排的相親,還是因為怕蘇祈淋了雨?
車子停在圖書館門口時,蘇祈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抱著幾本書,另一只手撐著一把印著圖書館logo的透明傘。她坐進副駕駛,雨水打濕了她的發(fā)梢,幾縷碎發(fā)貼在臉頰上,帶著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氣。
“快擦擦,別感冒了?!鄙虺帍膬ξ锔窭锬贸黾埥磉f給她。
“謝謝?!碧K祈接過紙巾,擦了擦手和臉頰,然后將濕漉漉的傘收起來放在腳邊。她剛系好安全帶,目光忽然定在副駕駛座的縫隙處,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沈硯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支正紅色的口紅靜靜躺在那里,外殼上的菱形紋路在車內(nèi)頂燈的照射下閃著微光——正是蘇曼剛才“遺失”的那支。
“這是……”蘇祈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卻驚起了漣漪。
沈硯心里“咯噔”一下,這才想起蘇曼下車前找口紅的事。他剛想解釋這是蘇曼落下的,蘇祈卻忽然轉(zhuǎn)過頭,將臉轉(zhuǎn)向窗外,聲音平淡得聽不出情緒:“沒什么?!?/p>
她的冷淡像一盆冷水,澆得沈硯心頭一緊。他發(fā)動車子,想開口解釋今天去外婆家的真實情況,卻被蘇祈接下來的話堵在了喉嚨里。
“前面路口左轉(zhuǎn)?!彼穆曇魶]有任何起伏。
“我知道?!鄙虺幬罩较虮P的手緊了緊。
“安全帶系好。”
“我系了?!?/p>
車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雨刷器“唰唰”的聲響。沈硯能感覺到身邊的人周身散發(fā)著低氣壓,連呼吸都透著疏離。他偷偷瞥了一眼蘇祈,她正望著窗外的雨幕,側(cè)臉線條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
“今天圖書館人多嗎?”他試圖打破沉默。
“……還行?!?/p>
“晚上想吃什么?讓阿姨多做點?!?/p>
“……隨便吧,不餓?!?/p>
沈硯終于忍不住,將車停在路邊,轉(zhuǎn)過頭看她:“蘇祈,你到底怎么了?從上車到現(xiàn)在,你跟我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我哪里惹你不高興了?”
蘇祈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里像是蒙著一層水汽,聲音卻帶著一絲倔強:“沒有。你想多了?!?/p>
“沒有?”沈硯皺起眉,“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沒有?!?/p>
她卻立刻避開他的視線,重新看向窗外:“沈硯,開車吧,雨越下越大了?!?/p>
剩下的路程,兩人再沒說一句話。車子停在家門口的車庫時,蘇祈沒等他熄火就推開車門,撐著那把透明傘快步走進樓道,背影里透著一股明顯的賭氣。
“蘇祈!”沈硯追上去,在玄關處叫住她。
她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徑直上了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沈硯心上。
他站在樓梯口,看著緊閉的房門,第一次感到無措??诖锏氖謾C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跟曼曼聊得怎么樣?媽覺得這姑娘不錯,你別太冷淡。” 他煩躁地將手機塞回口袋,指尖觸到一個光滑的圓柱體——是那支被蘇曼遺忘的口紅。
紅色的外殼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沈硯忽然意識到,蘇祈一定是誤會了。她肯定以為自己所謂的“看外婆”是借口,以為副駕的口紅是和別的女生約會留下的??伤撛趺唇忉專空f自己是被母親騙去相親的?說那支口紅是對方不小心落下的?這些話聽起來像極了拙劣的借口。
樓上的房間里,蘇祈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她眼前不斷回放著副駕駛座上那支口紅的樣子,以及沈硯接電話時說“在外婆家”的平靜語氣。原來那些溫柔和關心,都是假的嗎?他所謂的“結(jié)束了”,是不是指和那個女生的約會結(jié)束了?
眼眶突然一熱,有液體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她抹了把臉,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全是汗。為什么會這么生氣?為什么看到那支口紅,心會疼得像被針扎?他們不過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室友”,她有什么資格生氣?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也敲打在她亂糟糟的心上。蘇祈爬起來,一頭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被子里悶悶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她不想再想了,不想再想沈硯,不想再想那支口紅,可腦海里卻反復出現(xiàn)他送那個女生時的場景——他有沒有對她笑?有沒有像對自己一樣,語氣不自覺地溫柔?
樓下的沈硯握著那支口紅,在樓梯口站了很久。他看著蘇祈緊閉的房門,第一次覺得,這場被母親安排的相親,帶來的麻煩遠比他想象的要多。而那扇門后,藏著一個他尚未察覺的、因誤會而翻涌的心事,如同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