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雨下得蹊蹺,梧桐葉被打得簌簌作響,倒像是誰在檐下數(shù)著斷了線的珠子。蘇祈抱著一摞書站在玄關(guān),指尖觸到門框上那道新添的裂痕時,忽然就定住了腳——那是那日爭吵時,沈硯攥緊拳頭砸在門上留下的痕跡。身后傳來沈硯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漫不經(jīng)心,卻掩不住一絲緊繃:“又要住宿舍?”
她沒回頭,只將傘骨在地面磕了磕,水珠順著傘沿墜成串,倒比她的聲音還重些:“園子里的荷該謝了,留著也礙眼,不如去宿舍看窗臺上的仙人掌,倒還精神些。”
話里的刺,只有他們懂。
其實周珩后來找過她。畢業(yè)答辯結(jié)束那天,他在圖書館外攔住她,臉上帶著釋然的笑:“蘇祈,那天的事我知道你是氣話。但我……我確實喜歡你很久了,快畢業(yè)了,不說怕以后沒機會。”
她看著眼前這個即將離開校園的男生,眼里的坦誠像夏日陽光,干凈得讓她愧疚?!皩Σ黄?,周珩,”她輕聲說,“那天是我太沖動,把你卷進來了。你很好,但我……”
“我懂。”周珩打斷她,笑得更釋然了些,“沒事,說出來就沒遺憾了。我馬上也要畢業(yè)了,往后天南海北的,說不定碰不著了。祝你往后能遇到真正懂你、珍惜你的人”。
如今再站在這棟別墅的玄關(guān),蘇祈頓了頓,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客廳,忽然明白——那日的爭吵,哪是因為周珩?不過是她借著一個名字,把對這段關(guān)系的不安、對自己“金絲雀”處境的抗拒,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雕梁畫棟再精致,終究不是屬于她的天空。周珩的告白與離開,像面鏡子,照出了她心底最真實的渴望:她要的從不是誰的庇護,而是能憑著自己的翅膀,堂堂正正站在風(fēng)里的自由。哪怕此刻羽翼未豐,也得先試著撲騰起來。
宿舍的鐵架床吱呀作響,蘇祈將書本碼在床頭,借著臺燈的光在筆記本上列清單。脫離沈硯,首當(dāng)其沖是錢。她自幼跟著祖父學(xué)過些旁門左道,算不得精通,卻也夠在俗世里換碗飯吃。
一、替人斷“破財劫”
第一個找上門的是系里的張師姐,據(jù)說丟了剛?cè)〉纳钯M,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蘇祈正用銀簪子挑著燈芯,聞言抬眼,燭光在她眼睫上跳了跳:“師姐坐吧,我這陋室沒什么好茶,就用涼白開對付對付?”
張師姐急得搓手:“蘇祈,我知道你懂些這個……你幫我算算,錢還能找回來嗎?”
蘇祈指尖搭在她腕脈上,半響才松了手,眉尖微蹙:“你這破財,倒不是外人偷的。怕是跟‘情’字沾了邊,對方還是個手腳不那么干凈的?!?/p>
張師姐臉唰地白了:“你是說……我男朋友?”
“也不一定是偷,”蘇祈轉(zhuǎn)著銀簪子,聲音輕得像嘆息,“許是他手頭緊,先拿去用了,又怕你惱,才沒說。你且回去看看,他書桌上是不是少了本《國富論》,卻多了支新鋼筆?”
這話半是推演半是猜。她前日在圖書館見張師姐的男友對著一本精裝《國富論》出神,又聽旁人說他最近在追一個愛鋼筆的學(xué)妹。大學(xué)生的那點小心思,經(jīng)她用經(jīng)濟學(xué)里的“需求動機”一套,倒比算卦還準(zhǔn)。
次日一早,張師姐紅著臉來送錢,說果然是男友拿了錢買鋼筆,還把她的《國富論》藏起來想冒充自己的?!巴硗?,你太神了!”
蘇祈接過信封,指尖捏著信紙邊角輕輕晃:“不過是見得多了,知道世人忙來忙去,無非‘利’字當(dāng)頭,偶爾摻點‘情’,也多半是利的幌子?!彼D了頓,又添一句,“下次找男朋友,記得先看他的消費記錄,比看面相準(zhǔn)多了?!?/p>
二、給奶茶店算“客源賬”
學(xué)校后街的奶茶店老板愁眉苦臉,說最近學(xué)生都往對門的新店跑。蘇祈站在店門口看了半晌,指著價目表道:“老板這定價,倒像是故意把客人往外推。”
老板急了:“我這價格跟對門一樣?。 ?/p>
“不一樣的,”她伸手點著招牌,“你看,對門第二杯半價,你偏要滿三十減五。學(xué)生都是三三兩兩來的,三人買三杯,對門算下來比你便宜兩塊三。別小看這兩塊三,夠他們多買一包紙巾了?!?/p>
老板撓頭:“那我也改第二杯半價?”
“晚了,”蘇祈攏了攏領(lǐng)口,風(fēng)掀起她的圍巾,“不如換個法子。搞個‘盲盒杯’,杯底印著不同的折扣券,下次來能用。學(xué)生圖新鮮,又想著占便宜,自然就回頭了。”
她算得明白:盲盒的不確定性會刺激消費欲,折扣券能提高復(fù)購率,這比單純降價高明多了。老板將信將疑地試了,三天后果然生意回暖,特地送了她十杯珍珠奶茶。
蘇祈只留了一杯,剩下的分給室友,慢悠悠攪著吸管:“這珍珠煮得太糯,失了嚼勁,倒像是被寵壞的孩子,經(jīng)不得事?!?/p>
室友笑她:“你這說話方式,真該去天橋底下擺攤算命?!?/p>
她捧著杯子笑:“天橋風(fēng)大,我這身子骨可經(jīng)不起吹。要擺攤,也得找個有暖氣的地方?!?/p>
三、替情侶分“分手賬”
這話竟成真了。系里的一對情侶鬧分手,為了誰該承擔(dān)合租的押金吵得不可開交,男方說女方先提的分手,女方說男方劈腿在先。輔導(dǎo)員沒轍,想起蘇祈最近的“事跡”,便把她請了去。
會議室里,兩人還在互相指責(zé)。蘇祈找了張紙,提筆就寫:“押金兩千,租期三個月,已住一個月。按合同法,提前解約需付違約金,是押金的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六百?!?/p>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男生:“你劈腿在前,屬于過錯方,違約金該你付。剩下的一千四,扣除你們這月的水電費兩百,還剩一千二。女生住了二十天,男生住了十天,按天數(shù)分,女生得八百,男生得四百?!?/p>
男生急了:“憑什么?”
蘇祈放下筆,眼神淡得像秋水:“憑你耽誤了人家姑娘的時間,這賬若是算感情,你賠多少都不夠。如今只算錢,已是便宜你了。再說,你新歡的口紅,怕是也不止四百吧?”
這話戳中要害,男生臉漲得通紅,乖乖轉(zhuǎn)了錢。女生走時塞給蘇祈一個紅包,她退回去,只撿了桌上一塊沒吃完的餅干:“我這人不愛沾人情,一塊餅干就夠了,省得日后見面,還要記著欠你的。”
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手機響了,是沈硯的助理:“蘇小姐,先生說讓你周末回來,他買了新的經(jīng)濟學(xué)全集?!?/p>
她對著月亮輕輕笑,聲音被風(fēng)揉碎了:“勞煩轉(zhuǎn)告他,我這腦子笨,怕是學(xué)不會那些。倒是最近幫人算賬,得了些零錢,夠買幾本小人書解悶了?!?/p>
四、給社團算“活動賬”
學(xué)生會要辦迎新晚會,預(yù)算超了不少,主席急得嘴上起泡。蘇祈被請去時,正看見一群人圍著預(yù)算表唉聲嘆氣。她掃了一眼,指著“場地布置”一項:“這氣球買貴了,批發(fā)市場比校門口便宜三成,還能講價?!?/p>
又點著“嘉賓禮品”:“不必買鋼筆,印上學(xué)校logo的書簽就行,成本降一半,還實用。”
最后看向“宣傳海報”:“別去打印店做,找設(shè)計系的同學(xué),用社團經(jīng)費請他們喝奶茶,設(shè)計得比外面還好?!?/p>
一番調(diào)整下來,預(yù)算竟省出了近千元。主席又驚又喜:“蘇祈,你這哪是算賬,是點石成金??!”
她正用計算器核對數(shù)字,聞言抬眉,眼底帶著點自嘲:“不過是窮慣了,知道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滋味。不像有些人,錢來得容易,便不知道心疼?!?/p>
這話不知怎么傳到了蘇祈耳朵里。那晚他破天荒地出現(xiàn)在宿舍樓下,黑色的賓利在路燈下泛著冷光。他倚著車門,看她抱著書本走來,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怒意:“蘇祈,你就這么缺錢?”
她站在三步開外,晚風(fēng)掀起她的衣角:“沈先生,我花自己掙的錢,哪怕買根針,也比花別人的錢買金條自在。”
他走近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腕,卻被她避開。她的眼神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你看這月亮,掛在天上多好,若是摘下來揣進懷里,反倒失了清輝。我蘇祈,不當(dāng)誰懷里的月亮。”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高跟鞋敲在地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像在跟過去的日子告別。
宿舍的燈亮了一夜,蘇祈在筆記本上畫了個餅狀圖,兼職收入、獎學(xué)金、稿費……每一筆都標(biāo)注得清清楚楚。離她的目標(biāo)還差得遠(yuǎn),但至少,她已經(jīng)站在了自己選擇的路上。
窗外的仙人掌開了朵小黃花,蔫巴巴的,卻透著股韌勁。蘇祈對著花笑了笑,拿起手機接了個新單子——有人想讓她算算,該不該辭掉鐵飯碗去創(chuàng)業(yè)。
她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回復(fù),帶著點林黛玉式的悲憫,又藏著經(jīng)濟學(xué)的冷靜:“辭與不辭,看的不是安穩(wěn),是你夜里想起這事兒,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還是沾枕就睡。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若能換個心安,倒也值得。”
發(fā)送完畢,她關(guān)掉手機,鉆進被窩。夢里沒有雕梁畫棟,只有一片廣闊的草原,她張開雙臂,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