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剛走出不遠,一個年輕的官員就追了上來。
“殿下,留步!”
來人是于謙,隨軍歷練的兵部官員。
“殿下,萬萬不可??!”于謙的臉上滿是焦急。
“皇上一時動怒,您怎么能也跟著意氣用事?”
“三峽口那地方,就是個絞肉機,我們不能拿將士的性命去填?。 ?/p>
朱瞻基停下腳步,看著這位一臉耿直的同僚,臉上露出苦笑。
“于大人,你覺得,我現(xiàn)在回去勸,爺爺……皇上他能聽嗎?”
于謙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聽不進去的?!敝煺盎鶕u了搖頭。
“或許,只有我這個他最看重的孫子,戰(zhàn)死在這三峽口?!?/p>
“只有用我的血,才能讓他真正明白,該退兵了?!?/p>
于謙被他這句話,驚得后退了一步。
朱瞻基沒有再多說,拍了拍他的肩膀,徑直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他找到了孫渤的帳篷。
孫渤正盤腿坐在地鋪上,研究著那扇可以隨時跑路的“雙穿門”。
看見朱瞻基進來,他一點也不意外。
“來求救兵了?”
朱瞻基對他深鞠一躬。
“先生,請您,勸勸皇上吧?!?/p>
“勸?”孫渤笑了,“我從來的第一天就開始勸,你看他聽過一句嗎?”
“我這張嘴都快磨出繭子了,他那脾氣,比茅坑里的石頭還又臭又硬?!?/p>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睂O渤打斷他。
“你爺爺年級大了,這是他最后一次御駕親征,他比誰都想打個漂亮的大勝仗,給自己這輩子畫個圓滿的句號。”
“這時候誰讓他撤,誰就是他的仇人?!?/p>
孫渤站起身,走到朱瞻基身邊。
“再說了,你那倆叔叔,朱高煦和朱高燧,天天在他耳邊敲邊鼓,恨不得把阿臺的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回去領功。”
“你一個人反對,聲音太小了,改變不了什么。”
朱瞻基的臉上,最后一點希望也熄滅了。
孫渤回到朱棣的大帳時,老皇帝正一個人坐在案后,對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發(fā)呆。
那身戎裝還沒脫下,可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落寞。
沒有了白天的殺伐果斷,更像一個尋常的、為兒孫操心的老人。
“怎么,演完了?”孫渤自顧自地倒了杯水。
“是不是覺得自已剛才特威風,特有皇帝范兒?”
朱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發(fā)火。
“朕知道,瞻基說得都對。”
他聲音沙啞,帶著疲憊。
“那些問題,朕比誰都清楚?!?/p>
“只是……朕不想聽。”
孫渤喝水的動作頓了頓。
“行了,別在這兒emo了?!睂O渤把水杯放下。
“你應該慶幸,你有這么一個好兒子,還有一個好圣孫。”
“一個在京城替你穩(wěn)住大后方,一個在前線敢跟你說真話,這福氣,幾輩子修來的?!?/p>
朱棣的嘴角動了動,算是認可了孫渤的話。
“老大雖然身子弱了點,但治國確實是一把好手,把大明交給他,朕放心?!?/p>
“瞻基這孩子,像朕。有朕年輕時候的影子?!?/p>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聲音飄忽起來。
“你知道嗎,當年朕在北平,起兵靖難之前,猶豫了很久?!?/p>
“是老大抱著剛出生的瞻基給朕看?!?/p>
“朕看著襁褓里的他,才下定了決心?!?/p>
“朕告訴自已,為了這個孫子,為了朱家的江山,這一仗,非打不可!”
孫渤斜靠在床上,看著朱棣那副沉浸在往事中的模樣。
“感動自已了?”
孫渤的聲音打破了帳內(nèi)的溫情。
“擱這兒演父慈子孝、爺孫情深呢?”
“你這操作,跟漢武帝晚年有什么區(qū)別?!?/p>
朱棣猛地回神,臉上剛浮現(xiàn)的溫情凝固了。
“窮兵黷武,為了自個兒那點青史留名的執(zhí)念,把整個國家往死里拖?!?/p>
孫渤撇了撇嘴:“也就是你那個大胖兒子給力,在京城給你擦屁股,不然你這大明朝,早讓你給折騰得瀕臨破產(chǎn)了?!?/p>
“胡說八道!”朱棣低吼一聲,“國庫是空了點,但不至于此!”
“是不至于此,還是你不想承認?”孫渤坐直了身子,“你敢說,你現(xiàn)在把瞻基那小子推到先鋒營,你心里一點不慌?”
朱棣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接話。
他走到沙盤前,手指懸在代表先鋒營的那枚小旗上方,久久沒有落下。
那根手指,在微微發(fā)抖。
天色剛蒙蒙亮,沉悶的戰(zhàn)鼓聲就如同遠方的雷鳴,滾過潮濕的草原。
“咚——咚——咚——”
三峽口,這個被朱瞻基稱為“絕地”的隘口,像一頭張開巨口的猛獸,等待著吞噬生命。
朱瞻基一身銀甲,手持長槍,立于陣前。
他沒有回頭看身后那些年輕而緊張的臉龐。
“將士們!”
他的聲音,通過內(nèi)力,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先鋒營。
“皇上讓我們打頭陣,是看得起我們!”
“我們身后,是皇上,是大明的五軍營、神機營!”
“今天,要么把命留在這,要么,就踩著韃子的尸體,給咱們大明,殺出一條活路!”
他猛地調(diào)轉馬頭,長槍前指。
“隨我,沖鋒!”
“殺!”
喊殺聲沖天而起。
朱瞻基一馬當先,如同一支離弦的利箭,直撲那道狹窄的關口。
遠處的帥臺上,朱棣按著劍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神機營!”
他沒有用傳令官,而是自已沖著旁邊吼道。
“給朕轟他娘的!”
數(shù)十門火炮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燒得通紅的炮彈拖著濃煙,越過沖鋒的明軍頭頂,狠狠砸在隘口兩側的山壁和敵軍的簡易工事上。
碎石和殘肢四處飛濺。
隘口守軍的箭矢,也如暴雨般傾瀉而下,不斷有明軍士卒中箭倒地。
沖在最前面的朱瞻基,揮舞長槍,格擋開幾支射向面門的冷箭,戰(zhàn)馬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慢。
他離隘口越來越近。
“擊鼓!”朱棣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瘋狂,“給朕進軍!”
鼓聲陡然變得急促,如同暴雨砸在鐵皮上,敲擊著每一個士兵的心臟。
“二叔,三叔!”
朱棣頭也不回地喊道。
朱高煦和朱高燧立刻上前一步。
“命你二人,率五軍營,即刻壓上!從兩翼包抄,給先鋒營減輕壓力!”
“遵命!”
朱高煦的臉上,閃過一絲興奮的潮紅,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