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的“呼嚕風波”雖然暫時被朱標按了下去,但李昊很清楚,自己算是把那位宋濂宋大儒給得罪狠了。他預感到,自己這“伴讀”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宋濂講學依舊一絲不茍,只是那目光從未在他身上停留超過一秒。那是一種徹底的無視,比指著鼻子罵還讓人難受。
度日如年??!每一刻都是煎熬!他無比懷念在徐府當街溜子、在演武場揍人、甚至被徐妙錦追著打的日子。
這天下午,宋濂終于結(jié)束了《舜典》講解,布置了一篇讓李昊看一眼就頭暈?zāi)垦5牟哒擃}目,宣布散學。李昊如同聽到了天籟之音,迫不及待地就想往外沖,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牢籠。
“昊天!” 朱標趕緊叫住他,“你又想去哪兒瘋?策論……你總得想想吧?宋師傅那邊……”
“哎呀我的好殿下!” 李昊苦著臉,“您就饒了我吧!再在這屋子里待下去,我非得憋出病來不可!我就去御花園透口氣!就一會兒!保證不惹事!那策論……等我喘勻了氣,腦袋清醒了再想,成不?” 他眨巴著眼睛,努力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朱標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一軟,無奈地擺擺手:“去吧去吧!記??!千萬別再惹禍了!父皇那邊……”
“知道知道!腦袋系緊點嘛!” 李昊不等朱標說完,嗖一下就竄出了文華殿的大門,留下朱標在原地搖頭嘆氣。
溜達到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幾株高大的喬木郁郁蔥蔥。李昊的目光,卻被其中一棵樹給牢牢吸引住了,眉頭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那樹長得……真叫一個別扭!
“嘖!” 李昊忍不住咂了下嘴,走到這棵歪脖子樹跟前,圍著它轉(zhuǎn)了兩圈,越看越覺得渾身刺撓?!斑@誰種的樹?也太不上心了!長成這樣也不管管?看著真鬧心!強迫癥都犯了!” 他對著那扭曲的樹干指指點點,仿佛在批評一個站沒站相的士兵。
“鬧心?哈哈哈!本王看是你小子手癢了吧?” 一個洪亮又帶著幾分粗豪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李昊回頭一看,只見朱樉正大搖大擺地走過來,身邊還跟著幾個跟班侍衛(wèi)。
朱樉走到近前,也打量著那棵歪脖子樹,咧開嘴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喲,這樹長得是夠磕磣的!跟被人踹了一腳似的!” 他拍了拍那扭曲的樹干,又看向李昊,眼神里帶著明顯的挑釁和看好戲的意味,“怎么?李大伴讀,文華殿里睡飽了,跑這兒來跟棵樹較勁?嫌它礙著你眼了?”
李昊警惕地看著他:“秦王殿下有何指教?”
朱樉停下腳步,用下巴點了點那棵歪脖子樹,臉上的笑容更盛,帶著明顯的煽動:“指教談不上。本王就是好奇,你這‘神力’,是光會用來揍人,還是也能干點別的?”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充滿了慫恿的意味,“比如……把這礙眼的歪脖子,給它掰直溜嘍?”
“掰……掰直?” 李昊一愣,下意識地又看了看那扭曲的樹干和搖搖欲墜的上半截樹冠。這想法……有點大膽啊!
“怎么?不敢?” 朱樉立刻激將,眉毛高高挑起,“怕了?怕把樹弄折了?還是怕父皇知道了,又脫鞋追著你滿皇宮跑?” 他身后的侍衛(wèi)也跟著發(fā)出幾聲壓抑的嗤笑。
李昊這暴脾氣,最受不了激將!
“怕?!” 李昊脖子一梗,袖子一擼,“不就是棵樹嗎?掰直它?小菜一碟!秦王殿下瞧好了!” 他就不信了,自己這身力氣,還搞不定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樹?正好拿它出出氣!
朱樉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立刻后退兩步,抱起胳膊,一副看好戲的架勢:“好!有膽色!本王就站這兒,看李大伴讀大展神威!要是真成了,本王請你喝酒!”
“一言為定!” 李昊被激起了好勝心,也懶得去想后果了。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走到那棵歪脖子樹跟前,仔細打量著。
他深吸一口氣,雙腳分開,穩(wěn)穩(wěn)扎了個馬步,重心下沉。兩只手,如同鐵鉗般,牢牢地扣在了那扭曲樹干的彎折處!十指深深嵌入粗糙的樹皮里。
“喝——!” 李昊低吼一聲,氣沉丹田,腰馬合一,恐怖的力量貫注于雙手之上!
他要做的,是“扳正”,是施加一個矯正的力!
然而,就在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接觸樹干的瞬間,意外發(fā)生了!
那棵樹,它根本不是長得結(jié)實!它的根系,在土壤深處,因為常年樹干歪斜,受力不均,早已變得脆弱不堪!靠近宮墻這一側(cè)的根,甚至因為墻體擠壓和土壤貧瘠,腐爛了大半!
李昊這足以拽停驚馬的神力,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聽——
“咔嚓!咔嚓嚓——!”
李昊只覺得雙手扣住的樹干猛地一震!一股反向的巨大拉扯感順著雙臂傳來!他心中咯噔一下:不好!勁兒使大了?還是……
念頭還沒轉(zhuǎn)完,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棵歪脖子樹,連同它腳下的泥土根系團,拔地而起!
“臥槽——!” 李昊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驚呼!
他整個人被那突如其來的反作用力帶得一個趔趄,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被拔起的樹根和泥土塊向后倒去!
轟隆——?。?!
泥土、草根、石塊四散飛濺!
李昊僵在原地,大腦宕機。完了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拔……拔出來了?連根……帶泥……這么大一坨?他機械地轉(zhuǎn)動脖子,看向旁邊。
朱樉的臉,此刻完全扭曲了!他整個人僵在那里,保持著抱臂的姿勢。
“好……好……好大的力氣……” 一個侍衛(wèi)牙齒打顫,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幾聲低語,由遠及近。
“重八,你看這株牡丹開得多好,今年花匠用心了……” 一個溫婉柔和的女聲傳來。
“嗯,是不錯。就是這御花園,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一個低沉威嚴的男聲回應(yīng)道。
朱元璋和馬皇后,在幾名宮女太監(jiān)的簇擁下,轉(zhuǎn)過假山,正好走到了這片“案發(fā)現(xiàn)場”。
這……這是什么情況?!
洪武爺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然而,他剛抬腳——
“噗嘰!”
朱元璋只覺得龍靴的靴底,踩進了一灘濕滑的東西里!低頭一看,龍袍的下擺上,赫然濺上了好幾團新鮮的泥巴點子!金線繡的龍爪上,糊了一團黃泥!
他猛地抬頭,目光盯著那個罪魁禍首——渾身是泥、一臉無辜的李昊身上!
李昊被朱元璋那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盯得渾身汗毛倒豎!
一股極度危險的預感!這感覺……太熟悉了!
下一秒,果然!
朱元璋的右手,條件反射的摸向了自己的左腳!
動作之熟練,之迅捷,簡直達到了人鞋合一的境界!
“小——兔——崽——子——?。。 ?朱元璋的左手已經(jīng)抓住了左腳的鞋幫子,眼看就要完成那標志性的“脫鞋——投擲”的連貫動作!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李昊頭皮發(fā)麻、準備抱頭鼠竄的瞬間!
一只溫潤白皙的手,及時地按在了朱元璋那只即將發(fā)力的手臂上。
“重八!”
馬皇后的聲音響起,依舊溫和。
朱元璋脫鞋的動作被硬生生按住,他猛地扭頭,赤紅著眼睛看向自己的妻子,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怒到了極點:“秀英!你攔我做什么?!你看看!你看看這孽障干的好事!御花園!朕的御花園!他……他居然把樹給拔了!連根帶泥!你看看朕的龍袍!你看看這……” 他氣得手指都在顫抖,指著那棵倒栽蔥的樹,指著自己袍子上的泥點,指著地上狼藉的泥土,簡直語無倫次。
馬皇后輕輕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好了,重八,” 馬皇后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安撫,又帶著點好笑的嗔怪,“多大點事?。坎痪褪且豢脴鋯??孩子還小,力氣……嗯,大了點,一時沒掌握好分寸,也是有的。你跟棵樹,跟個孩子,較什么勁呢?”
她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僵在原地的李昊,聲音溫和了些:“昊天,還愣著干什么?瞧你這一身泥!還不快去洗洗?仔細著了涼!”
李昊如夢初醒!馬皇后的話如同特赦令!他感激涕零地看了一眼馬皇后,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謝……謝娘娘!學生這就去洗!” 李昊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朝著離朱元璋最遠小路,埋頭就沖!
“小兔崽子!你給朕站?。。?!” 朱元璋的怒吼再次響起,帶著被戲耍的狂怒,他試圖掙脫馬皇后的手去追。
“重八!” 馬皇后手上加了幾分力,聲音也沉了一些,“注意龍體!為這個,值當嗎?讓下人們收拾干凈便是了?!?/p>
朱元璋被馬皇后牢牢按住,眼睜睜看著那個泥猴子消失在假山花木之后,氣得直跺腳,卻又無可奈何。無處發(fā)泄的憋悶感堵在胸口。他甩開馬皇后的手,指著李昊消失的方向,對著空氣咆哮: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無法無天!氣死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