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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飛踏,卷起滾滾黃沙,在邊塞凜冽的寒風(fēng)中飛舞,模糊了視線。

孟書理騎著駿馬飛奔,追擊逃竄的敵人首領(lǐng),已追去了十多里。

他的左肩在方才的廝殺中中箭,情況不容樂觀。

雖知窮寇莫追之理,可他太想盡早立功抵過,盡早回歸長安,盡早與他心上人重逢……

右手下意識地覆上左胸口,那是火紅月季的位置,那是心臟的位置。

宋妍芝給他親手縫制的里衣六年來他是不舍得穿的,像寶貝一樣供著生怕臟了壞了,如今著上,感受著舒適柔軟的質(zhì)感,內(nèi)心也平添了許多勇氣。

飛馳中,他看見敵人的身影好像越來越遠了。

夾著馬背的雙腿更緊了,他手持弓箭,不顧肩上撕裂的疼痛,咬著牙,拉了個滿弓,閃著寒光的羽箭對準敵人的心臟,下一瞬劃破黃沙呼嘯而出,一舉刺穿敵人的心臟。

只見敵人當場斃命,滾下馬背,不省人事。

“呼——呼——”孟書理喘著粗氣,額頭已被汗水打濕。

得趕緊回去了,他想。

狂風(fēng)裹挾著揚起的沙塵如刀割般撲向孟書理的臉龐,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不好,是沙塵暴!

孟書理來不及多想,騎著馬向不遠處的巖石奔去,縱身下馬,身體緊緊貼在巖石后。

“轟隆隆——”沙塵暴如約而至數(shù)米高的黃沙以遮天蔽日的態(tài)勢飛速涌來,很快淹沒而過。

過了許久,久到大漠上不見一絲微風(fēng),孟書理從黃沙中艱難探出頭來,抖了抖滿頭的黃沙,身邊的馬兒不知何時逃走了。

全身干渴而疲憊,頭腦昏昏沉沉,在一望無際的黃沙中,他終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火紅的月季在黃沙中盛放,彌漫千里。在花叢中,站著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笑靨如花,向他漸漸靠近,而后俯下身,牽起他的手,用銀鈴般的嗓音對他說,“書理,我們回家?!?/p>

*

葉白榆上完早朝后還與君王在宣政殿商議即將到來的科舉一事直到正午才乘馬車回到尚書府,下車后是一臉的疲憊憂心之態(tài),眉頭緊鎖,眼下一片青黑走回府中的步伐也有些疲軟。

宋妍芝在東廂里一聽到葉白榆回來的動靜,就站在內(nèi)院里等他了,不曾想竟看到葉白榆臉色這般難看。

“白榆哥哥,怎搞得這般疲憊?”

宋妍芝上前攙扶著葉白榆往內(nèi)院的石墩上一坐,一臉擔憂。

葉白榆搖搖頭,嘆了口氣,“我沒事。”

宋妍芝臉上擔憂的神色更甚,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開口道:“那個……白榆哥哥,這都正月底了,有書理的消息了嗎?”

葉白榆看著她神情有些復(fù)雜,今早上朝時,玉門關(guān)傳來消息,說是前三日孟書理帶領(lǐng)的那支小隊成功將敵人一舉殲滅,只可惜孟校尉追擊敵人過遠又起了沙塵暴,四下搜尋無果,至今杳無音信,許是犧牲了。

此消息目前只有朝廷內(nèi)部知曉,宋妍芝如今不知曉也是理所當然的,況且她不知道也算是一件好事,畢竟孟書理一事還未塵埃落定,萬一救回來了,叫她白白整日憂心忡忡終究是不抵的。

最終他仍是搖頭,“還沒有,你且莫急,戰(zhàn)場情況變化多端,或許還并未出兵呢?!?/p>

“那你有書理的消息可一定要告訴我啊,好的壞的我都能接受的,只要能了解到他的情況就好。你放心要是他真的回不來了,我也不會賴在這里不走的,娘家容不下我,大不了我就削發(fā)為尼嘛。”

她說著坐到葉白榆身旁的石墩上。

聞言,葉白榆明顯蹙了蹙眉,“不可,你從小嬌貴,若是去了尼姑庵怕是受不了其中清苦?!?/p>

宋妍芝則不以為然,“在你這位清官身邊的這些年,我早就學(xué)會勤儉節(jié)約了,我的衣食住行可都是從簡的,只有為府上添置物什之時我才肯買得貴重些,好歹這也是個尚書府總是不能太過寒磣的?!?/p>

說完又自顧自地笑了笑,低垂的眸子里不知是無奈還是自嘲。下一刻,她神情又恢復(fù)自然,從袖間拿出了一個暖手,遞到了葉白榆面前。

“白榆哥哥你看,這是我親手縫制的,你看著可還喜歡?”

葉白榆一言不發(fā)地接過暖手,只見外頭罩的不是紅色絨布竟是白色的,上頭繡的是一朵灼灼盛開的粉紅牡丹。

“這……”葉白榆抬眼疑惑地望著她。

“我忽然記起,早幾年間問你想要在院子種些什么花的時候,你說想種牡丹。后來我確實在院子栽了一盆牡丹,只可惜后來養(yǎng)死了,便再沒種過,現(xiàn)在記起來真是……有些羞愧呢。你看,還是用你最愛的白色做底哦。你已經(jīng)有了一個伯母和歲安給你做的獨一無二的暖手,現(xiàn)在又有妍芝給你的獨一無二的暖手啦!”

葉白榆伸手摸了摸暖手筒上的絨毛,又抬眼對上宋妍芝滿含笑意的明眸,他抬手在宋妍芝的腦袋上摸了摸。

“謝謝,我很喜歡?!?/p>

世人總覺葉尚書孤傲清冷,似一座萬年不化的冰山,但只有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即使是給這冰山一絲的溫暖,即使只融化雪山上飄零的一朵雪花,冰山都會為之撼動,顯現(xiàn)出一汪熱氣騰騰的溫泉。

雪花融化無聲,但真情流露有痕。

*

——榆安茶樓

自從余歲安接受了他喜歡葉白榆這個事實,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節(jié)儉了,連早喝光的西山白露都不舍得再買一餅,只是泡著從后廚拿的最普通的綠茶整日泡著。

在柜臺后記賬的日子也漸漸多起來,神情時而高興時而煩惱。

江月將自家老板的反常都收在眼底,一個不妙的想法浮現(xiàn)在腦海里——茶樓不會是要破產(chǎn)了吧?!

江月不敢確定,卻又很是擔憂,幾天后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

“老板,我們茶樓是不是……要破產(chǎn)了?”

余歲安被他這么一問,一口茶差點要噴出來,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你胡思亂想什么呢,我們?nèi)ゲ铇堑纳夂弥兀 ?/p>

江月的表情由擔憂變?yōu)榱艘苫?,“那為何老板最近?jié)約得如此厲害,還總是翻賬本呢?”

“只是我最近在計劃一件大事罷了,你不要多問了。”

江月巴眨著眼,內(nèi)心雖還放心不下,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走開了。

“……九千九百九十八、九千九百九十九,一萬!”

數(shù)到一萬那一瞬間,余歲安的內(nèi)心似有無數(shù)泡泡一齊炸開,被泡泡裹挾的欣喜、期待、憂慮一泄而出,在心里交雜糅合。

當日就將一萬兩銀子換成了銀票。(唐一般用絹布,但是絹布總感覺有點小眾,所以還是說成銀票吧,請勿過多考究)

“明天吧,就明天,明天就去見葉白榆吧!”他內(nèi)心暗想,一直想著,從白天想到了黑夜,從黑夜想到了清晨,又從清晨想到了晌午。雖陪著星星一夜未眠,但此刻他卻是精神抖擻的很。

天光剛亮一到就從榻上坐了起來,看著窗外的天光漸漸明亮,估摸著江月起床了后,趕緊吩咐來人端熱水來。

江月一見他難得起得如此早,不由得一驚。端熱水上到余歲安房中時,只見他對著鏡子反復(fù)檢查自己的發(fā)有沒有束好,紅潤面容一直掛著淺淺的微笑,好似——滿面春光。

“老板今兒起得這般早可是要去見客?”

“差不多吧?!庇鄽q安一絲不茍地檢查完頭發(fā)后,又打開衣柜翻了好一陣。

“黑色外衫?不行太嚴肅了。暮云灰?不行太沉悶了。藏藍色?不行太普通了……”他一邊翻箱倒柜,一邊不停念叨著,連江月何時離開的也不知。

翻了好一陣才翻出了一件壓箱底的天青色外衫披在肩上,腰系白玉腰帶,對鏡照了好一陣才滿意的點點頭,又從匣子里拿出三個榆錢墨綠錢袋,將昨日換的銀票塞進錢袋里,才緩緩下樓,坐上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尚書府,路上還特意買了一餅西山白露。

車上,余歲安緊張得一直在搓手,他希望這條路能長一些,長到永遠不會觸碰失望;又希望這條路能短一些,短到伸手便可觸及美好。

可無論怎么想,馬車始終不疾不徐地一點點接近目的地,直至停下。

來到尚書府前已是晌午了。

余歲安猶猶豫豫下了車,在看到氣派的尚書時,才恍然發(fā)覺并不是在做夢。

他抬頭,一進院的榆樹長得高大,從墻頭探出腦袋,榆葉隨風(fēng)搖晃,似是在與他招手。

他鼓起勇氣走上前,請看門的小廝轉(zhuǎn)告葉白榆,說有一位故人求見,又將茶葉送至小廝手中。

小廝匆匆忙忙消失在門后,而后匆匆忙忙歸來,“大人剛上完朝回來,說讓我先帶您去中堂,他稍后便到?!?/p>

余歲安跟在小廝身后亦步亦趨地進了中堂。

一路上他看見滿樹的紅絲帶隨春風(fēng)起舞,他看見比比皆是的紅色窗花緊靠墻頭,他還看見內(nèi)院中的榆樹在陽光下抽出了新芽。

他坐在中堂的檀木圈椅上,端起婢女剛送來的一盞茶,掀起茶蓋,熟悉的茶香四溢,他輕抿了一口,然后笑了。

——過了這么多年葉白榆還是最愛喝西山白露。

在茶水氤氳升騰的熱氣中,一抹清瘦的紫色身影在門前搖晃,與六年前少年的身影交錯而后重疊。


更新時間:2025-07-23 09:2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