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短信發(fā)出去時，姜穗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很久。
冰涼的淚水不斷砸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我同意了”這幾個簡短卻重逾千斤的字。
她甚至需要刪掉好幾次錯亂的輸入，才能拼湊出這句簡短而殘酷的判決書。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手機從指尖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沒有去撿。只是蜷縮在床邊冰冷的地板上，雙臂死死環(huán)抱住自己，窗外是A市闌珊的燈火，曾經(jīng)這萬家燈火里，有一盞屬于她和盛星衍規(guī)劃的、灑滿星光的未來。
如今，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和絕望，將她徹底吞噬。
手機屏幕在地上亮起。
是盛星衍母親的回復(fù)，快得沒有一絲遲疑：
“今晚十一點，機場國際出發(fā)廳T3航站樓。機票信息稍后發(fā)到你手機。記住你的承諾。否則，所有協(xié)議作廢?！?/p>
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溫度，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讓她立馬滾出盛星衍的世界。
緊接著，幾乎是同時，另一條信息伴著輕微的震動抵達。
一張清晰的照片。
畫面中央，是一張藍白相間的住院病床床頭卡。
病人姓名：孟芳華
床號：23床
病區(qū)：腎內(nèi)科特需病房
甚至能看到病床邊一角擺放著最新型號的監(jiān)測儀器，顯示著相對平穩(wěn)的數(shù)值。
照片下面，是周雅嫻追發(fā)過來的一行字，像最后的釘棺之釘：
“算你識相。記住時間，別?；??！?/p>
姜穗幾乎是爬著過去撿起手機，指尖顫抖地放大那張照片。貪婪地盯著那張小小的床頭卡，仿佛能從上面汲取一點點活下去的空氣。
看到“孟芳華”的名字被印在那代表希望的特需病房信息欄里，看到那些冰冷的儀器代表的“被收治”、“被照顧”……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痛苦和一絲扭曲希望的悲鳴，終于沖破了喉嚨，化作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
她像個瘋子一樣，把那張圖片保存，然后放大、縮小、再放大……那是她用愛情和未來換來的、支撐著她繼續(xù)呼吸的唯一憑證。
盛星衍的電話幾乎是爆炸式的打進來。
星：穗穗？你在哪？電話怎么打不通？
星：你在宿舍嗎？我去找你！我買了你愛吃的糖炒栗子！
星：穗穗？回我！
星：你在哪？！回我電話！我很擔(dān)心！
最后一條，是他帶著恐懼和困惑的語音留言，背景似乎是他急促的腳步和電梯的開門聲：
星：穗穗！說話！你到底在哪？！我馬上到你樓下！等我——
姜穗死死咬住手背，將那涌到喉嚨口的、幾乎要撕裂胸腔的巨大悲痛和呼喚死死壓回，她不能讓他找到她，不能讓他看到她此刻的崩潰，更不能讓他知道這殘酷的交易和背后他母親的真實意圖。
她顫抖著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在盛星衍無數(shù)條關(guān)切恐慌的信息下方，打下那封訣別的短信：
盛星衍，我們結(jié)束了。忘了我吧。對不起。
發(fā)送。
下一秒，她顫抖著指尖，在淚水模糊中摸索著，按下了那個冰冷的關(guān)機鍵，提著行李箱、一本因為和盛星衍去泰國旅行才辦的護照、一張身份證出了門。
世界，瞬間陷入黑暗與死寂。手機屏幕熄滅前最后映出的，是她滿臉淚痕、絕望如鬼魅的倒影。
他首先沖到學(xué)校女生宿舍樓。不顧宿管阿姨的阻攔和驚詫的目光，他幾乎是撞開了姜穗宿舍的門，姜穗不在，她的床鋪收拾得異常整潔，桌面空蕩蕩，只留下幾本常用的專業(yè)書——那是一種近乎訣別的整理。
“姜穗呢？！她去哪了？！”盛星衍赤紅著眼睛，抓住一個被驚醒、睡眼惺忪的舍友，聲音嘶啞得可怕。
舍友被他嚇得不輕，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姜……姜穗？她……她傍晚的時候拉著行李箱哭著跑出去了……我們問她怎么了，她只搖頭不說話……我們還以為……以為你們吵架了……她沒……沒說去哪……”
行李箱？！哭著跑出去？
他立刻掏出手機，顫抖著手指撥打姜穗僅有的幾個朋友和兼職同事的電話。每一個撥出去的電話都像在凌遲他的神經(jīng)：
家教學(xué)生家長：“姜老師？她今天下午打電話來說家里有急事，說以后都不來了……”
圖書館勤工儉學(xué)搭檔：“穗穗？她傍晚突然跟我交接了工作，說家里有事要請假很久……眼睛紅紅的……”
唯一走得近的同班女生：“盛校草？穗穗怎么了？她下午給我發(fā)了條微信，說‘謝謝照顧，保重’，然后就把我拉黑了！我打她電話關(guān)機！到底出什么事了？！”
關(guān)機，請假，拉黑，告別。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讓他肝膽俱裂的結(jié)論——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為什么？為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凌晨空曠的街頭，突然，幾天前書房里母親那張冰冷震怒的臉、那句“休想踏進盛家門檻半步”的威脅、以及他擲地有聲的“不回也罷”的決絕宣言，如同閃電般劈開混亂的思緒。
是她！一定是她！
盛星衍一腳油門踩到底，朝著盛家老宅的方向狂飆而去。
凌晨一點。盛家老宅燈火通明，盛星衍撞開玄關(guān)大門，無視管家驚愕的阻攔，直沖二樓母親的書房。
周雅嫻正坐在書桌后，慢條斯理地翻看著一份文件，似乎對他的闖入毫不意外。她甚至沒有抬頭，只是端起手邊的骨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媽！是不是你干的？！”
“姜穗去哪了？！你對她做了什么？！說話！”
周雅嫻這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兒子那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我做了什么？”
“我只是……給了她一個更好的選擇?！?/p>
盛星衍的呼吸驟然停止，死死盯著她。
周雅嫻拿起桌上一張打印的航班信息單，輕輕推到盛星衍面前：
“L國，帕爾默大學(xué)，全額獎學(xué)金offer?！?/p>
“今晚十一點四十五分，A市國際機場T3航站樓，直飛L國首都?！?/p>
她抬眼，看著兒子瞬間慘白如紙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將他打入地獄的真相：
“我答應(yīng)她，只要和你分手，徹底離開，我就送她去這所名?！钤臁?，并且承擔(dān)她那位院長媽媽的全部醫(yī)療費用?！?/p>
她頓了頓，欣賞著兒子眼中最后一點光芒徹底熄滅，才慢悠悠地補充道：
“她同意了。非常爽快?！?/p>
周雅嫻抬手，看了一眼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指針清晰地指向凌晨一點十分。
“現(xiàn)在……”
“她的航班，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太平洋上空了?！?/p>
最后那句話，她幾乎是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輕飄飄地砸向盛星衍：
“兒子，看清楚了？這就是你捧在心尖上的女人。為了一個留學(xué)鍍金的機會，為了錢，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你像垃圾一樣丟掉?！?/p>
“她就是個貪慕虛榮、見錢眼開的賤人！根本不值得你……”
“砰——?。?！”
周雅嫻的話被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打斷。
盛星衍將書桌上所有東西——昂貴的骨瓷杯、文件、筆筒、裝飾擺件掃落在地，碎片飛濺，如同他此刻被徹底碾碎的心。
他死死盯著母親那張冷漠、算計、寫滿勝利的臉，又低頭看著地上那張刺目的航班信息單，上面“姜穗”的名字和那個早已過去的起飛時間。
L國……留學(xué)……孟姨的醫(yī)療費……分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指著母親，聲音嘶啞破碎：
“你……你逼她……你用孟姨的命逼她……你……”
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抓住胸口，仿佛要將那顆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心臟掏出來。
“她不是……她不是那種人！！”
他嘶吼著，像是在捍衛(wèi)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信仰，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是你！是你逼走了她??！”
周雅嫻看著兒子崩潰的模樣，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冰冷：
“我逼她？是她自己選的！是她為了前程和錢，放棄了你們所謂的‘愛情’！星衍，醒醒吧！這種女人……”
盛星衍猛地直起身，他不再看她，踉蹌著轉(zhuǎn)身，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尸走肉，跌跌撞撞地沖出書房，沖下樓梯，沖出那棟冰冷華麗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