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時家老宅的座鐘，時針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指向了十點過半。時蘇言穿著一身舒適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態(tài)放松地靠坐在客廳那張寬大的單人沙發(fā)里，長腿交疊，膝蓋上放著一臺平板電腦。他修長的手指偶爾在屏幕上滑動一下，處理遠程文件。整個客廳安靜得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聲。
樓上，時聿明的臥室門依舊緊閉。
直到快十一點，那扇緊閉的房門才被推開。時聿明頂著一頭睡得東倒西歪、桀驁不馴的“雞毛”發(fā)型，睡眼惺忪地晃了出來。他上半身只套了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背心，露出線條流暢的肩臂，下半身是條松垮的灰色運動褲。整個人軟趴趴地伏在二樓走廊的欄桿上，朝著樓下廚房的方向，拖長了調(diào)子：“張嬸，餓死啦。我想吃你拿手的鮮蝦云吞面！多放蝦！多放面！再來個溏心蛋！”
然而，回應他的不是張嬸慈祥的聲音，而是一道低沉平靜的男聲：
“醒了？”
時聿明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大半。他猛地睜大眼睛，循聲望去。
只見他家那位平日里西裝革履的大哥，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fā)里。平板電腦被他隨意地放在了一邊，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鎖定在二樓欄桿上那個頂著雞窩頭的“大型掛件”身上。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時聿明那點剛睡醒的迷糊勁兒“嗖”地一下跑得無影無蹤。他下意識地想把腦袋縮回去，但已經(jīng)晚了。
“呃……大哥？”時聿明清了清嗓子，試圖挽救一下形象，把亂翹的頭發(fā)往下壓了壓，雖然效果甚微，“你今天沒去公司?。俊?/p>
時蘇言看著他弟弟那副見了鬼似的表情，端起旁邊茶幾上的咖啡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才緩緩開口：
“嗯，沒去。咱爸說了，讓我今天就在家看著你。” 他放下咖啡杯，“免得某些人，臨陣逃脫。”
“臨陣逃脫”四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時聿明嘴角抽了抽。得，自己這“前科累累”的信用值，在親爹親哥這里基本是負無窮了。他干笑了兩聲：“哈哈……哪能啊大哥！我說話算話！絕對不跑！我這就去洗漱。”
說完，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嗖地一下縮回腦袋，“哧溜”一下又鉆回了自己房間，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幾根頑強翹起的呆毛在空氣中晃了晃。
時蘇言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專注看平板的樣子。這小子，今天倒是乖覺得很反常。
等時聿明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穿著件簡單的白T恤和休閑褲，頂著一頭半干總算服帖了不少的頭發(fā)出現(xiàn)在餐廳時，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快指向十二點了。
張嬸果然做了他點名要的鮮蝦云吞面，熱氣騰騰，香氣撲鼻，旁邊還配著幾樣精致的小菜。
兄弟倆面對面坐下，時聿明拿起筷子，毫不客氣地先夾了個飽滿的大云吞塞進嘴里，鮮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他滿足地瞇了瞇眼。
時聿明風卷殘云地干掉半碗面，腦子里那根名為“任務”的弦終于被食物的香氣勾醒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狀似隨意地開口，打破了安靜：“對了哥，今晚那宴會，具體是干嘛的來著？就城東那塊地？” 他記得昨晚他哥提過一嘴，但當時光想著能見到遲川了，細節(jié)沒太在意。
時蘇言聞言抬起頭，看了弟弟一眼。這小子今天的問題倒是挺“正經(jīng)”。他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言簡意賅地解釋：“嗯。城東那塊地的規(guī)劃審批正式下來了，比預期快。是個大型的綜合開發(fā)項目，集高端商業(yè)、頂級住宅、文化休閑于一體，目標是打造成新的城市地標。” 他頓了頓，補充道，“盤子很大，一家吃不下。遲家、咱們家、沈家、周家，還有另外兩家實力不錯的公司，打算聯(lián)合開發(fā)?！?/p>
時聿明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筷子無意識地戳著碗里剩下的面條。聽到“沈家”兩個字，他眼珠一轉，一個促狹的念頭冒了出來。他臉上堆起一個八卦兮兮的笑容：
“哦——聯(lián)合開發(fā)啊，那沈家……知意姐今晚是不是也會來啊？”他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瞟向時蘇言，帶著點“你懂的”的揶揄。
時蘇言放下餐巾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目光平靜地看向時聿明，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小子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時聿明被他哥這眼神看得心里一毛，立刻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臉上笑容不變，話鋒卻轉得飛快：“哎呀我就隨口一問，活躍下氣氛嘛！那遲家……遲家肯定就是遲川來了吧？這種場合，他這位繼承人肯定跑不了?！?/p>
他成功地把話題從沈知意身上拽了回來，精準地落到了目標人物“遲川”身上。
時蘇言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青菜，“大概率是他?！睍r蘇言的聲音不高，卻讓時聿明夾面條的動作停住了?！安贿^，遲家那邊……最近不太平靜?！?/p>
不太平靜？
他努力在重生前的記憶里搜尋關于遲家的信息。上輩子他死的時候，好像確實沒聽說遲家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新聞？但轉念一想，他上輩子除了玩就是玩，心思全在那些極限運動和狐朋狗友身上，對圈子里這些家族內(nèi)部的權力傾軋、繼承人爭斗，壓根兒就沒興趣打聽，就算真有點風吹草動，估計也傳不到他這“紈绔”耳朵里，或者傳到了他也當耳旁風。
不知道，太正常了。
“不太平靜？遲家怎么了？”他看向時蘇言，眼神里滿是好奇。
時蘇言看著弟弟那副充滿求知欲的表情，覺得有些事確實該讓他知道點風聲。雖然這小子平時吊兒郎當，但畢竟是時家的人，有些圈子里暗流涌動的事情，還是得讓他知道個大概，免得哪天稀里糊涂被卷進去，或者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
“遲瑞，你知道吧？”時蘇言直接拋出了個名字。
“遲瑞？”時聿明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開始在記憶的犄角旮旯里翻找。遲川他爸，那位遲董，一生風流韻事不斷，兒子女兒明面上認回來的就有九個，這還不算那些沒被承認的。要不然也不會有人私下戲稱遲家是“九子奪嫡”的現(xiàn)代版。
他見過不少姓遲的，在會所、在宴會上，總有幾個頂著“遲少”名頭招搖過市的。但遲瑞……是哪一個？印象里好像有那么點模糊的影子，但具體長什么樣、什么性格，完全對不上號。就像看了一場群演眾多的電影，只記得主角是遲川，其他姓遲的配角臉都糊成一團。
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語氣帶著點不確定和理所當然的混不吝：“可能……見過？沒什么印象了。哥，你是不知道，外面自稱‘遲少’的，比咱們家花園里的蚊子還多，嗡嗡嗡的，我哪分得清誰是誰??？反正不是遲川就行?！?/p>
時蘇言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甚至有點想笑。這小子能記住遲川是因為遲川太扎眼，能力、長相、地位都擺在那兒，想忽略都難。
“嗯，不知道也正常。這個遲瑞，是遲董最‘偏愛’的一個私生子，在遲家旗下的一個分公司掛了個副總的職。最近，遲董似乎動了心思，想把他往集團核心推，甚至……動了讓遲瑞取代遲川，成為遲家繼承人的念頭?！?/p>
“哈？”時聿明差點被水嗆到，眼睛瞪得溜圓，像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扶他？頂替遲川？哥，遲老爺子是不是……嗯，我是說，他是不是最近體檢報告不太樂觀，影響腦子了？”他努力把“老年癡呆”四個字咽了回去，換了個稍微委婉點的說法，
時聿明是真覺得荒謬。遲川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長得還人模狗樣。他遲建業(yè)上輩子積了什么德才生出這么個兒子？他居然不滿意？
時蘇言看著弟弟那副“見了鬼”的表情，無奈地搖搖頭，眼神里也帶著不解和鄙夷：“遲董這步棋，走得實在讓人看不懂。”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凝重，“所以說，遲家現(xiàn)在內(nèi)部暗流洶涌。遲董指不定會借著這次城東聯(lián)合開發(fā)項目的機會，強行把遲瑞塞進來，分一杯羹，或者干脆讓遲瑞代表遲家參與部分環(huán)節(jié)，給他鍍金、積累資歷。至于遲瑞本人，肯定也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往上爬?！?/p>
時聿明聽完，只覺得一股荒謬感直沖天靈蓋。他嗤笑一聲，身體往后靠進椅背，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誚：“嘖，還真是……年度最佳笑話。放著真龍?zhí)熳硬灰?，非要去捧一條泥鰍？遲老爺子這眼光，絕了?！彼麚u搖頭，覺得這情節(jié)比八點檔狗血劇還離譜。
“好笑歸好笑，”時蘇言正色道，“你聽著，今晚的宴會，不管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給我把嘴閉緊，別瞎打聽，更別瞎摻和。遲家這潭渾水，不是你能趟的，咱們家也沒必要去趟。明白嗎？”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弟弟了，雖然看著混不吝，但骨子里有股野性的沖動和好奇心，有時候還特別“路見不平”。雖然大部分時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但他得提前把預防針打足了。
時聿明立刻擺出一副“我超乖超懂事”的表情，連連點頭。他心里卻在無聲地吶喊：哥啊，我也不想摻和啊！可為了活命，為了那該死的重生任務，這渾水我好像、大概、也許、可能不得不蹚一蹚啊！
時蘇言對弟弟的保證持保留態(tài)度，但看他今天還算“老實”，也沒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