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蔫頭耷腦地挪回東宮書房，感覺人生一片灰暗。抄書？還是十遍？這得抄到猴年馬月去？關(guān)鍵是，不讓吃飯！這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根子！
更倒霉的是，天公似乎也站在老朱那邊。傍晚時分，烏云壓頂，一場瓢潑大雨毫無征兆地澆了下來。李昊抄書抄得頭昏眼花，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心情本就惡劣到了極點。偏偏負(fù)責(zé)看管他的小太監(jiān)恪盡職守，皇帝說了不準(zhǔn)吃飯，那是真的一粒米都不給。李昊越想越氣，越氣越餓，越餓越覺得這東宮的書房四面漏風(fēng)，寒氣嗖嗖地往骨頭縫里鉆。
“阿嚏！” 一個響亮的噴嚏宣告了身體的不滿。
李昊揉了揉發(fā)癢的鼻子，沒當(dāng)回事。不就是淋了點雨，餓了幾頓嗎？咱可是穿越者，天生神力，體質(zhì)杠杠的！他搓了搓冰涼的手，賭氣似的抓起筆，蘸飽了墨，在竹簡上狠狠劃拉著：“兵者，詭道也…詭道…道…阿嚏！阿嚏阿嚏！”
一連串的噴嚏打得他頭暈眼花，鼻涕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完了…” 李昊心里咯噔一下，這感覺，怎么那么像…感冒了？
入夜，寒氣更重。東宮給伴讀準(zhǔn)備的偏殿雖然不至于漏雨，但也絕算不上暖和。李昊裹著薄被，躺在硬邦邦的榻上，只覺得渾身酸疼，腦袋昏沉，喉嚨又干又痛。白天淋雨受寒，加上抄書耗神，饑寒交迫，免疫力直接宣告罷工。
“水…小德子…水…” 李昊啞著嗓子喊看守他的小太監(jiān)。
小德子探進(jìn)頭來，看著李昊燒得通紅的臉，嚇了一跳：“哎喲，李伴讀，您這看著可不好！小的這就去稟報太子殿下！”
“別…別驚動標(biāo)哥…” 李昊有氣無力地阻止，他可不想讓朱標(biāo)為難。老朱的懲罰，誰敢違逆？“給…給點熱水就行…”
小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趕緊去弄了熱水來。李昊灌下去一大碗，感覺喉嚨火燒火燎的感覺稍緩，但身上的寒意和酸痛卻更重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著，要是徐大叔在就好了，他府上的大通鋪又暖和又舒服…想著想著，意識就沉入了混沌之中，只覺得冷，無邊無際的冷。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似乎傳來輕微的說話聲，但李昊眼皮沉重，根本睜不開。隱約感覺有人靠近，一只微涼的手輕輕覆上了他的額頭。
“嘶…這么燙！” 一個帶著點焦急的清亮女聲響起。
李昊燒得迷迷糊糊，只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但腦子像一團(tuán)漿糊，想不起來是誰。他本能地往那微涼的手心蹭了蹭，嘟囔著：“冷…娘娘…冷…”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僵了一下，隨即飛快地縮了回去。接著，李昊感覺身上又加了一層更厚實的被子，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將他緊緊裹住。
“小德子，快去請?zhí)t(yī)！就說是…是太子殿下讓請的！” 那清亮的聲音吩咐道。
“是，徐大小姐！” 小德子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徐…大小姐？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但眼皮重若千斤。只能模糊地感覺到有人在他榻邊忙碌，似乎在擰濕帕子，然后一塊微涼的濕帕子輕輕覆在了他滾燙的額頭上。那瞬間的清涼，讓他舒服得幾乎呻吟出聲。
“笨死了…這么大個人，還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那聲音就在他耳邊，帶著一絲嗔怪。
李昊想反駁，想說他不是笨，是倒霉，是朱元璋不講理…可張了張嘴，只發(fā)出幾聲無意義的“嗬嗬”聲。
“別說話了，省點力氣。” 那聲音放柔了些，“太醫(yī)很快就來?！?/p>
接著，一個溫?zé)岬拇缮纵p輕碰了碰他干裂的嘴唇。
“張嘴，喝點清粥墊墊肚子?！?/p>
一碗溫?zé)岬那逯嘞露?，感覺冰冷的四肢百骸都似乎找回了一點暖意和力氣。額頭上那方濕帕子被換了幾次，每次都帶來新的清涼。
不知是粥起了作用，還是那微涼的帕子和輕柔的動作安撫了他，李昊的意識稍微清晰了一些。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漸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坐在他榻邊的一個窈窕身影。少女穿著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襖裙，烏黑的秀發(fā)簡單地挽著，只插了一支素銀簪子。她微微低著頭，正專注地用一方新的濕帕子，動作輕柔地擦拭著他額角的汗珠。
側(cè)臉的線條柔和而優(yōu)美，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鼻梁挺直，唇瓣是淡淡的粉色，此刻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著。
李昊的心跳，在病中虛弱的狀態(tài)下，竟然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他呆呆地看著她，一時間忘了說話，忘了難受，甚至忘了呼吸。只覺得眼前的人，像一幅安靜的畫，帶著一種他從未在喧囂的皇宮和粗豪的軍營里感受過的寧靜與溫柔。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徐妙云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正好對上李昊還有些迷蒙的視線。
“醒了？” 她的聲音更柔了，嘴角似乎也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感覺好些了嗎？太醫(yī)剛走，說你受了風(fēng)寒，又餓著了，開了些發(fā)汗驅(qū)寒的藥，已經(jīng)讓人去煎了?！?/p>
李昊張了張嘴，嗓子還是啞的厲害：“徐…徐大小姐？你怎么…在這兒？”
徐妙云將用過的帕子放到一旁的水盆里，拿起旁邊一個小巧精致的食盒打開，里面還放著一碗溫著的清粥和幾樣看著就很清爽的小菜。
“父親今日入宮向陛下和馬娘娘述職，我隨行入宮給娘娘請安。聽娘娘身邊的宮女說起你淋雨受了寒，被陛下罰著抄書還不準(zhǔn)吃飯，病倒在了東宮?！?徐妙云一邊說著，一邊又盛了小半碗粥，自然地遞過來，“娘娘聽了也著急，本想親自來看看，又怕過了病氣。正好我在這兒，便替娘娘跑一趟。這粥和小菜是娘娘小廚房做的，最是清淡養(yǎng)胃，你趁熱再吃點？”
原來如此。是馬皇后心善，徐妙云心細(xì)。
李昊心里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流，他接過碗，手指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徐妙云的指尖，微涼，細(xì)膩。李昊像被燙了一下似的，趕緊縮回手，差點把碗打翻。
“當(dāng)心！” 徐妙云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碗沿，指尖再次短暫相觸。
李昊的臉“騰”地一下更紅了，也不知是燒的還是臊的。他趕緊埋頭扒粥，掩飾自己的慌亂。奇怪，他李昊天不怕地不怕，敢薅老朱胡子，敢把朱棣當(dāng)沙包捶，怎么在這位徐大小姐面前，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連平時引以為傲的嘴炮功夫都啞了火？
徐妙云看著他狼吞虎咽又帶著點窘迫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安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再多說話，只是在他快吃完時，適時地遞上一杯溫水。
一碗粥再次見底，李昊放下碗，終于鼓起勇氣，再次看向徐妙云，誠心誠意地說：“謝謝…謝謝你啊，徐大小姐。也替我謝謝娘娘。”
“舉手之勞，李伴讀不必客氣?！?徐妙云淺淺一笑，收拾好碗筷放回食盒。她動作不疾不緩，帶著大家閨秀特有的從容。
就在李昊以為她要告辭時，徐妙云卻從袖中取出一個用錦緞縫制的香囊。香囊不大，上面用彩線繡著…呃…李昊瞇了瞇眼，是幾片葉子？還是什么花？針腳看得出很用心，但圖案似乎…有點歪歪扭扭，不太成樣子。
徐妙云的臉上泛起一層薄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香囊遞了過來：“這個…是給你的?！?/p>
李昊愣住，傻乎乎地接了過來。入手溫軟，帶著一絲淡淡的草藥香氣，聞著讓人頭腦都清醒了幾分。
“這是…？” 李昊不解。
“驅(qū)蚊香囊?！?徐妙云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目光也微微垂下，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里面放了艾葉、薄荷、菖蒲還有一些驅(qū)蟲的草藥。夏日快到了，蚊蟲漸多，你…你總是到處跑，掛在床頭或者隨身帶著，能少被叮幾個包?！?她頓了頓，又補(bǔ)充道，“我…我自己繡的，針線粗陋，李伴讀莫要嫌棄…權(quán)當(dāng)是謝你之前在府上…逗妙錦開心了?！?聲音到最后，幾乎細(xì)若蚊吶。
李昊看著香囊上那歪歪扭扭、但明顯是費了心思繡上去的圖案，再看看眼前這個平日里端莊嫻靜、此刻卻帶著一絲少女羞澀的徐家大小姐，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暖暖的，癢癢的，還有點…不知所措。
他李昊，兩世為人，社畜也好，頑童也罷，被人罵過，被人揍過，被人追著打過，也被人真心實意地感激過。但這種感覺…這種因為一個姑娘家輕聲細(xì)語的關(guān)心，因為一個針腳歪斜的小小香囊，就心跳加速、面紅耳赤、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的感覺…是頭一遭！
他張了張嘴，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不…不嫌棄！好看！繡得…繡得特別有…有神韻！”
這話一出，徐妙云先是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李昊只知道傻傻地看著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個小小的香囊，仿佛攥著一件稀世珍寶。
“李伴讀真會說話?！?徐妙云笑著站起身，拎起食盒，“你好好歇著，按時吃藥。這香囊里的草藥效力能持續(xù)一兩個月，若是味道淡了，我再給你換新的。我先告退了，還要去回稟娘娘一聲?！?/p>
“啊？哦…好…好的…” 李昊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應(yīng)道，“多…多謝徐大小姐！你…你慢走！”
徐妙云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帶著笑意，微微頷首，轉(zhuǎn)身步履輕盈地離開了偏殿。
直到身影消失在門外，李昊還保持著那個半坐起身、傻愣愣握著香囊的姿勢。
他低頭，小心翼翼地將香囊湊到眼前，仔細(xì)端詳著那歪歪扭扭的“竹子”。針腳確實不夠細(xì)密均勻，有幾處甚至線頭都沒藏好?？衫铌粎s覺得，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見過最順眼、最可愛的針線活了。
“嘿嘿…” 他忍不住傻笑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香囊光滑的錦緞表面。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徐妙云喂他喝粥時低垂的眼睫，遞給他香囊時微紅的臉頰，還有最后那一聲輕笑…越想，心里越癢癢的。
“師尊！師尊！聽說你病得快死啦！”
一個奶聲奶氣、咋咋呼呼的聲音伴隨著噠噠噠的小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打破了李昊的傻笑和旖旎心思。
只見朱雄英沖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臉無奈又帶著關(guān)切笑容的太子朱標(biāo)。
朱雄英沖到李昊榻前，踮著腳，小手扒著床沿，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仔細(xì)看了看李昊的臉，然后大聲宣布：“沒死！師尊臉還紅紅的！像…像偷吃的紅果果！”
朱標(biāo)走過來，先是探手摸了摸李昊的額頭，松了口氣：“嗯，燒退了些。妙云妹妹剛走？聽說她給你送了藥粥？” 他看著李昊臉上尚未褪去的紅暈和傻笑，又瞥見他手里緊緊攥著的香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哦——難怪臉色紅潤，精神煥發(fā)??！看來徐大小姐這‘藥’，可比太醫(yī)開的管用多了！”
李昊被朱標(biāo)這調(diào)侃弄得老臉一紅，下意識想把香囊藏到身后，又覺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只能梗著脖子嘴硬：“胡…胡說什么！我是…是燒的！燒還沒退干凈！”
“哦？是嗎？” 朱標(biāo)笑瞇瞇地，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那你手里攥那么緊干嘛？怕飛了？”
“我…我冷！拿著暖和！” 李昊強(qiáng)詞奪理。
“師尊羞羞臉！拿著香香包！” 朱雄英在旁邊拍著小手起哄，雖然他不明白具體羞什么，但看標(biāo)哥笑，他也跟著樂。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李昊惱羞成怒，作勢要起身去抓朱雄英。
“哎喲！病號別亂動！” 朱標(biāo)趕緊笑著按住他，把咯咯笑著往他身后躲的朱雄英撈進(jìn)懷里，“好了好了，不鬧你了。看你能說能笑還能嚇唬人，看來是真沒事了。太醫(yī)開的藥按時喝，娘娘賞的粥也多喝點，趕緊好起來。父皇那邊…《孫子兵法》嘛，等你病好了再抄也不遲?！?/p>
提到抄書，李昊的臉?biāo)查g垮了下來。他哀嚎一聲，倒回枕頭上，有氣無力地嘟囔：“標(biāo)哥…救命啊…”
朱標(biāo)看著他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忍俊不禁。他抱著還在咯咯笑的朱雄英，又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便帶著小搗蛋鬼離開了。
偏殿里重新安靜下來。
李昊躺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把那個香囊拿到眼前，放在鼻尖下，深深地嗅了一口。
他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個歪歪扭扭的圖案，嘴角不自覺地又咧開了。
“嘿…竹子？還挺應(yīng)景，咱這穿越者，可不就是像竹子一樣，堅韌不拔，節(jié)節(jié)高升嘛…” 他小聲嘀咕著，小心的把香囊塞進(jìn)了自己貼身的里衣口袋里，緊貼著還有些發(fā)虛的心口。
那里，一顆屬于現(xiàn)代社畜的靈魂，在洪武年間的深宮里，因為一個歪歪扭扭的香囊，第一次體會到了心動感覺。
“徐妙云…” 李昊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傻氣，漸漸沉入了夢鄉(xiāng)。夢里，似乎有一片搖曳的竹林，和一個淺笑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