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軌上的沉默與裂痕：一場未說出口的渴望
高鐵車窗映出劉之星蒼白的臉，玻璃外連綿的田野正被暮色浸染成灰藍色。
她攥著手機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屏幕上循環(huán)播放的視頻封面是一個女孩破碎的倒影，那是她收藏三天的人格分裂癥患者自述短片。
母親就坐在鄰座，帶著長途奔波后的疲憊，正在低頭整理隨身包里的藥盒——那些分裝在不同小格子里的藥片，記錄著她近兩年輾轉(zhuǎn)求醫(yī)的軌跡。
"媽，你看這個。"
劉之星忽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她將手機屏幕轉(zhuǎn)向母親，刻意忽略父親從側(cè)排座位投來的擔憂目光。
視頻里，年輕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有時候我會在鏡子里看到陌生的眼神，她想搶走我的身體......"
母親只掃了一眼畫面，便伸手將手機推回去："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的語氣帶著習慣性的焦躁，"就是總看這些負面的內(nèi)容，你才會胡思亂想。"
指尖掠過女兒手背上時，劉之星感覺有電流順著皮膚炸開。
"可這是真實的病例。"
劉之星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他們在分享痛苦，想讓更多人理解......"
"理解什么？你天天關(guān)注這些病人，不把自己也弄成病人？上次住院前，你不就是總刷這些視頻？"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帶著壓抑已久的焦慮，"我和你爸每周陪著來回你坐五六個小時高鐵，掛號排隊一整天，不就是想讓你遠離這些負面的東西？"
劉之星感覺耳膜嗡嗡作響。窗外的電線桿成了模糊的灰影，在視網(wǎng)膜上拉出長長的殘影。
"我只是希望你能......"她的聲音被疾馳的列車碾碎，"希望你能說點不一樣的話。"
“說什么，就是因為總看這些視頻，你才會想那么偏，才會去想如何自己身體里有另一個自己，會怎么樣！”
"你們都覺得我在裝病對不對？"劉之星提高音量，手機"啪"地摔在小桌板上。
她感覺胸腔里有團火在燒，燒得眼眶發(fā)燙，"每次難受得喘不過氣，你們就說'別想太多'；看到我割腕的傷疤，就說'以后別做傻事'?？赡銈儚膩頉]問過，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母親突然小聲喊道：“嘖，小聲點，不要讓別人聽到了?！?/p>
劉之星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太陽穴突突直跳。她聽見自己更大聲地說道：“小聲什么，你們總這樣，搞得好像我生個病都見不得光?！?/p>
母親的嘴唇動了動，卻只發(fā)出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比任何指責都更刺痛她，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成了無理取鬧。
她坐在座位上，看著冰涼的車窗玻璃映出母親的倒影：
那個從前總把"星星"掛在嘴邊的女人，此刻正用紙巾反復擦拭藥盒，動作機械而僵硬。
記憶突然翻涌：
每次吃飯時，爸爸都會給她點許多她愛吃的份，每天熬夜工作拼命掙錢，給她的房間裝修成她喜歡的色調(diào)，知道她追星，還給她準備了一面海報欄處處都考慮到她。
媽媽每天出門后買回的許多好吃的都是她平日里最愛吃的，會因為擔心她，除了妹妹在家時每天陪她睡覺，在她做噩夢或是不安時一邊輕拍她的身體，一邊輕聲說道：“不怕，不怕，媽媽在，媽媽在這……”
這些畫面與眼前的冷漠交織，讓她喉嚨發(fā)緊。
"看吧，早就告訴過你。"
心底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他們永遠不會懂你的痛苦。我就是你，只有我知道，你每天是怎么在深淵里掙扎的。"
淚水終于決堤。
劉之星咬住下唇，不讓嗚咽聲溢出。
她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暮色，想起主治醫(yī)師說過的話："抑郁癥患者的大腦，就像永遠在下暴雨的城市。"
此刻暴雨傾盆，將她淹沒在無邊的孤獨里。
她觸碰著手背，看著那里深深紅痕和抓痕，那是她在上高鐵前在候車廳突然發(fā)作而抓的。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每天全身不定時不定會白的疼痛，每天害怕隨時發(fā)作，吃那些讓我渾身發(fā)冷的藥......我都忍了！可為什么連一點理解都換不來？"
“媽媽理解你…”“不，你們不會理解的！”
車廂廣播適時響起，提醒下一站即將到站。
父親掏出手機查看車次信息，母親開始收拾隨身物品，動作默契得像是演練過無數(shù)次。
這場爭吵就這樣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暫停鍵的默片。
劉之星望著他們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主治醫(yī)師說過的另一句話："家人的不理解，有時比疾病本身更傷人。"
當列車緩緩駛?cè)胝九_，她彎腰撿起掉落的手機。
視頻仍在播放，屏幕里的女孩正在哭泣："我多么希望有人能看見真正的我......"
這句話像根細針，直直扎進她心里最柔軟的角落。
母親已經(jīng)背上了裝著藥盒的帆布包，父親則拖著裝滿換洗衣物的行李箱，兩人都在等她起身。
劉之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起來。
她知道，等下還要換乘汽車，還要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家。
而這場爭吵，就像無數(shù)個未愈合的傷口上又添了新疤。
她跟在父母身后，聽著行李箱滾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響，突然覺得這聲音像極了自己破碎的心跳。
夜色徹底降臨，城市的霓虹透過車窗投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劉之星望著玻璃上重疊的三個影子——兩個大人，一個孩子，看似親密無間，卻又隔著無形的鴻溝。
她在心里默默祈禱，或許某一天，當暴雨停歇，陽光終會穿透云層，照亮那些未說出口的話語，還有深藏在心底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