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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雙軌并行的人間 古婷心 115960 字 2025-07-24 01: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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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債務與籌碼

凌晨三點的便利店,冷光燈慘白地打在貨架上,映得蘇清和的臉像張被水泡過的宣紙。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聽筒里傳來債主粗嘎的笑聲,混著背景里嘈雜的麻將聲:“蘇少爺,別跟老子裝死。你爹欠的三百萬,要么今晚湊齊,要么……”對方故意頓了頓,聲音壓低,像毒蛇吐信,“明早音樂學院的公告欄上,就會多出你老子一條胳膊。”

蘇清和的指尖猛地一顫,手機差點脫手。他盯著冷藏柜里的牛奶盒,盒面映出自己眼底的紅血絲——從昨晚收到短信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整整十個小時沒合眼了。

“我沒錢?!彼穆曇舾蓾孟裆凹埬ミ^,“但我可以寫欠條,我會打工慢慢還?!?/p>

“欠條?”對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一個窮學生,猴年馬月能還上三百萬?別跟老子廢話,給你最后兩個小時,要么看到錢,要么等著收尸。”

電話被狠狠掛斷,忙音尖銳地刺著耳膜。蘇清和靠著冰冷的貨架滑坐在地上,便利店的店員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三百萬。

就算他現(xiàn)在立刻退學去打工,做最苦最累的活,不吃不喝干一輩子,也攢不到這個數(shù)。債主根本不是想要錢,是想用他父親的命逼他低頭,逼他去找那個唯一能拿出這筆錢的人——沈倦。

褲袋里的手機硌得慌,是那張黑卡。卡片邊緣的棱角磨著皮膚,像沈倦看他時的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他不是沒想過找其他辦法。給遠房親戚打電話,要么無人接聽,要么聽到“借錢”兩個字就匆匆掛斷;翻遍了助學貸款的申請資料,最高額度也只有五萬,還不夠塞牙縫;甚至動過賣掉那架斯坦威的念頭,可他連琴房的門都沒敢再進——那是沈倦的東西,他沒資格處置。

便利店的玻璃門被推開,帶著一身酒氣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嘴里罵罵咧咧的。蘇清和下意識地往角落縮了縮,那人經(jīng)過他身邊時,濃烈的劣質(zhì)酒精味讓他胃里一陣翻騰——像極了記憶里父親喝醉后的味道。

他猛地站起身,差點撞翻旁邊的貨架。

不能讓沈倦插手。

這個念頭像根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他想起昨晚琴房里的眩暈,想起那些不屬于他的、帶著血腥味的記憶碎片,沈倦的世界太鋒利,他怕自己靠近了,會被割得粉碎。

可手機屏幕又亮了,是條新的彩信。這次不是照片,是段十幾秒的視頻——他的父親被吊在房梁上,腳踝處的傷口正在滴血,一個蒙面人拿著刀在他耳邊說著什么,老人嚇得渾身抽搐,像條待宰的牲口。

蘇清和的手指死死摳著掌心,指甲嵌進肉里,滲出血珠也沒感覺。他沖進衛(wèi)生間,把自己鎖在隔間里,任由冰冷的瓷磚貼著后背。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樣子。女人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卻還抓著他的手說:“清和,別學你爸,咱們活得窮點沒關系,要活得干凈?!?/p>

干凈。

這個詞像針一樣扎進心里。他知道沈倦的“干凈”是什么樣的——是用金錢和權力掃平一切,是讓麻煩消失得無影無蹤,哪怕過程里沾著多少骯臟和血腥,都與他無關。

可他現(xiàn)在,連選擇“干凈”的資格都沒有。

隔間的門被人敲響,外面?zhèn)鱽淼陠T不耐煩的催促聲。蘇清和深吸一口氣,用冷水潑了把臉,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卻眼神決絕的臉,掏出了手機。

通訊錄里那個沒有名字的號碼,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fā)顫。撥號鍵按下去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在簽下一份賣身契。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起。

“說?!?/p>

沈倦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依舊冷得像冰,透過聽筒傳來,讓蘇清和的心臟猛地一縮。

“是我。”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蘇清和?!?/p>

那邊沉默了兩秒,然后是布料摩擦的聲音,像是坐起身:“出事了?”

蘇清和咬著牙,把那些難以啟齒的話咽了又咽,最后只剩下最直白的請求:“我需要錢?!?/p>

“多少?!?/p>

“三百萬?!?/p>

說完這三個字,他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等著沈倦的嘲諷或是質(zhì)問。他甚至想好了,如果沈倦問起原因,他就編個謊,說自己投資失敗,或者家里有人重病——總之,不能把父親的爛事說出來。

可沈倦什么都沒問。

“地址?!?/p>

“……什么?”蘇清和愣住了。

“你現(xiàn)在在哪?!鄙蚓氲穆曇羟逦貍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發(fā)個定位給我?!?/p>

蘇清和報出便利店的地址時,手指還在發(fā)抖。電話掛斷后,他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恐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請沈倦幫忙,到底會付出什么代價。

便利店的掛鐘滴答作響,每一秒都像在敲他的神經(jīng)。他買了瓶礦泉水,卻一口也喝不下去,只是盯著門口的方向,看雨水把玻璃沖刷得一片模糊。

四十分鐘后,一輛黑色賓利悄無聲息地停在便利店門口。雨夜里,車燈像兩只蟄伏的獸眼,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蘇清和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著沈倦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從車上走下來,深色的風衣下擺被風吹得揚起,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襯衫,袖口一絲不茍地扣著。和他的狼狽相比,像兩個世界的人。

“上車?!鄙蚓胝驹陂T口,雨水打濕了他的發(fā)梢,卻沒影響他半分氣場。便利店的店員看得直發(fā)呆,顯然被這陣仗驚到了。

蘇清和攥緊了礦泉水瓶,瓶身被捏得變了形。他跟著沈倦走出便利店,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衣服,冷得他打了個寒顫。

賓利的后座寬敞得像個小房間,暖氣開得很足。沈倦遞給他一條干凈的毛巾,他接過來胡亂擦了擦臉,才發(fā)現(xiàn)車里還有另一個人——陳默,正坐在副駕駛座上,手里拿著個平板電腦,似乎在處理什么文件。

“人在城西的廢棄屠宰場?!标惸^也不回地說,“我們的人已經(jīng)過去了,預計十分鐘內(nèi)解決?!?/p>

蘇清和猛地抬頭:“你們……”

“你父親的事,陳默昨晚就查清楚了。”沈倦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像是在養(yǎng)神,“他欠的不只是賭債,還有高利貸,利滾利到三百萬。債主是沈馳的人,故意找你的麻煩,想逼我出手?!?/p>

蘇清和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和沈倦有關,他終究還是被卷進了這場家族爭斗里,像個被人隨意擺弄的棋子。

“對不起?!彼吐曊f,聲音里滿是疲憊,“我不知道會這樣?!?/p>

沈倦睜開眼,看向他。車內(nèi)的光線很暗,只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你以為說句對不起就完了?”

蘇清和的指尖蜷縮起來:“我會還你錢的,三百萬,分多少年都行,我可以……”

“我不要你的錢?!鄙蚓氪驍嗨Z氣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心頭發(fā)緊的力量,“我要你欠我一個人情?!?/p>

蘇清和愣住了。

“沈馳既然敢動你的主意,就不會只來一次?!鄙蚓氲哪抗饴湓谒n白的臉上,“你一個人應付不了?!?/p>

“你的意思是……”

“做我的人?!鄙蚓氲穆曇艉茌p,卻像重錘敲在蘇清和的心上,“不是你想的那種?!彼坪蹩创┝怂念檻],補充道,“我需要一個理由,讓沈馳不敢再動你。做我的‘人’,是最省事的辦法?!?/p>

蘇清和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看著沈倦,看著這個總是帶著冰冷氣場的男人,突然覺得荒謬又無力。他的人生,好像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先是被不負責任的父親拖累,現(xiàn)在又要被這樣一個男人“保護”,用一種近乎屈辱的方式。

“我……”他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卻想起視頻里父親滴血的腳踝,想起債主威脅要毀了他鋼琴比賽的話,那些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

他不能失去比賽。那是母親生前最大的愿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價值的東西。

“做你的人……是什么意思?”他艱難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很簡單?!鄙蚓氲闹讣庠谙ドw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打某種暗號,“公開場合,你是我的‘朋友’,我會保證你的安全,包括你的比賽,沒人敢再動你一根頭發(fā)。作為交換,你要配合我,偶爾出現(xiàn)在一些必要的場合,讓沈馳知道,你是我護著的人。”

這聽起來像是一場交易,一場用自由和尊嚴換來的保護。

蘇清和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雨水模糊了城市的霓虹,像他此刻混亂的心情。他想起母親的話,想起琴房里那架嶄新的斯坦威,想起沈倦擋在他身前時,手臂上滲出的鮮血。

“好?!彼牭阶约赫f,聲音輕得像嘆息,“我答應你。”

沈倦的敲擊聲停了。他看著蘇清和低垂的眉眼,看著他緊咬的嘴唇和微微泛紅的眼角,心里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情緒。這個決定對蘇清和來說,顯然很艱難,像被迫吞下一塊碎玻璃,疼得厲害,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陳默,把文件給他?!?/p>

陳默從前面遞過來一份文件,蘇清和接過來,借著昏暗的光線看了看——是一份簡單的協(xié)議,條款和沈倦說的差不多,只是最后一條寫著:“合作期限為一年,期滿后雙方無任何牽扯?!?/p>

一年。

蘇清和盯著那行字,突然覺得很漫長。他拿起筆,在簽名處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沈總,人已經(jīng)帶到醫(yī)院了?!标惸膶χv機響了,里面?zhèn)鱽硐聦俚穆曇簦疤K先生的父親只是皮外傷,沒有生命危險,但是……”

“但是什么?”沈倦問。

“他好像不太配合,一直在喊著要見他兒子,還說……還說要找您要精神損失費。”

蘇清和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又變得慘白。羞恥和憤怒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翻滾,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讓他喊?!鄙蚓氲穆曇衾涞孟癖暗人皦蛄?,直接扔到警局門口,告他聚眾堵伯,讓他在里面清醒清醒?!?/p>

“不要!”蘇清和猛地抬頭,眼眶泛紅,“他已經(jīng)知道錯了,求你……別送他去坐牢?!?/p>

那畢竟是他的父親,是母親愛過的人。就算再不堪,他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進監(jiān)獄。

沈倦看著他泛紅的眼睛,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動物,明明自己都自身難保,還要護著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父親。他心里那點莫名的情緒又涌了上來,這次帶著點煩躁。

“蘇清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閑?”他的語氣里帶著嘲諷,“還是覺得,你這點可憐的同情心,能改變什么?”

“我知道他很混蛋?!碧K清和的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固執(zhí)地看著沈倦,“但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求你,給他一次機會,我會看好他的,我不會再讓他惹麻煩了?!?/p>

沈倦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還是對著對講機說:“把人送到城西的養(yǎng)老院,派人看著,別讓他再跑出去賭錢。費用記在我賬上?!?/p>

“是?!?/p>

對講機掛斷后,車廂里陷入了沉默。蘇清和低下頭,用毛巾擦了擦眼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不是為父親,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為這場荒唐的交易,為那個被現(xiàn)實碾得粉碎的、干凈生活的夢。

“謝謝你?!彼吐曊f,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

沈倦沒說話,只是示意司機停車。“這里離你學校不遠,你自己回去吧?!?/p>

蘇清和愣了愣:“我們……不是要去見沈馳的人嗎?”

“不用?!鄙蚓肟吭谝伪成希匦麻]上了眼睛,“他們會知道該怎么做?!彼恼Z氣里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讓蘇清和莫名地感到一陣安心,又一陣恐懼。

蘇清和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臉上。他回頭看了眼車里的沈倦,對方閉著眼睛,側(cè)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柔和,不像平時那么冷硬。

“明天下午三點,我來接你?!鄙蚓胪蝗婚_口,“有個酒會,你必須參加?!?/p>

蘇清和的腳步頓了頓:“我……”

“這是協(xié)議里的第一條,不是嗎?”沈倦打斷他,語氣又恢復了平時的冷硬,“別遲到?!?/p>

賓利的車門被關上,隔絕了車內(nèi)的暖氣和沈倦的氣息。蘇清和站在雨里,看著車子悄無聲息地駛遠,直到尾燈消失在街角,才緩緩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雨還在下,冷得刺骨。他走在回學校的路上,感覺自己像個被掏空了的軀殼,只剩下一具疲憊的身體在機械地移動。

路過琴房大樓時,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三樓最東邊的那個窗口一片漆黑,那架嶄新的斯坦威就靜靜地立在里面,像個昂貴而冰冷的象征,提醒著他剛剛簽下的交易,提醒著他未來一年,將踏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暗影的世界。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蘇清和,謝謝你。爸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賭了?!獘屃簟?/p>

蘇清和看著那條短信,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那條短信是用他母親的口吻發(fā)的,他父親甚至不知道,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地面的泥濘和血跡,也沖刷著這個年輕人所有的驕傲和倔強,只留下一片狼藉的、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的傷口。

而遠處的黑色賓利里,沈倦看著后視鏡里那個蹲在雨里的小小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殼上的一道劃痕——那是昨晚蘇清和攥著他手腕時,不小心留下的。

“沈總,真的要帶他去酒會?”陳默忍不住問,“那里魚龍混雜,沈馳肯定也在,萬一……”

“沒有萬一?!鄙蚓氲穆曇衾涞孟癖?,“既然他簽了協(xié)議,就要遵守規(guī)則?!?/p>

他看著窗外,雨夜里的城市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藏著無數(shù)秘密和交易。蘇清和就像誤入獸穴的羔羊,天真又固執(zhí),可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必須學會適應這里的規(guī)則。

哪怕那些規(guī)則,殘酷得像淬了毒的刀。

沈倦閉上眼,腦海里卻閃過蘇清和在琴房里彈琴的樣子,陽光落在他身上,像鍍了層金邊,干凈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用這樣的方式把他拉進來。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能做的,只有護著他,不讓他在這場家族的漩渦里,被撕得粉碎。

至于一年后的事……沈倦沒再想下去。未來對他來說,從來都是奢侈品,他只需要掌控現(xiàn)在。

車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像一首沒有盡頭的、冰冷的序曲。


更新時間:2025-07-24 01:4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