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裂痕與琴音
鋼琴初賽的前三天，蘇清和在琴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字條。
字條被壓在斯坦威的琴蓋下，是打印體，字跡冰冷得像手術(shù)刀：“周六下午三點，市音樂廳后巷，想知道你母親去世的真相，就自己來。”
蘇清和的指尖猛地一顫，字條飄落在琴鍵上，發(fā)出一串雜亂的音符。
母親去世的真相？
他一直以為母親是因為重病去世的。醫(yī)院的診斷書上寫得清清楚楚，肺癌晚期，癌細胞擴散，回天乏術(shù)?？蛇@張字條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他記憶深處那扇塵封的門——母親去世前一個月，曾突然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了一整天，之后就說身體不舒服，去醫(yī)院檢查，查出了癌癥。
當時他只當是母親擔心病情，現(xiàn)在想來，那哭聲里藏著的，似乎不止是恐懼。
“誰來過？”蘇清和抓住剛進來送水的同學，聲音發(fā)緊。
同學被他嚇了一跳：“沒、沒人啊，我進來的時候琴房是鎖著的，就你放在門口的備用鑰匙還插在鎖孔里……”
蘇清和的心沉了下去。對方顯然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習慣在琴房門口放一把備用鑰匙。是沈馳的人？還是……別的什么人？
他拿起字條，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的邊緣很光滑，是用高檔打印機打印的，絕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這更像是一種警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去，還是不去？
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立刻把字條交給沈倦，讓他去查。沈倦有能力，也有手段，能輕易查到是誰在背后搞鬼。可“母親去世的真相”這幾個字，像鉤子一樣扎在心上，讓他無法冷靜。
那是他的母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溫暖來源。如果她的死真的另有隱情，他必須知道。
“清和，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張揚背著琴包走進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是不是比賽太緊張了？”
蘇清和連忙把字條塞進褲袋，強裝鎮(zhèn)定：“沒事，可能有點累?！?/p>
“累了就休息會兒，別硬撐著?！睆垞P把一杯熱可可放在他面前，“我剛從教務(wù)處回來，看到你的初賽號碼了，37號，還不錯，下午三點出場，狀態(tài)正好?！?/p>
下午三點。
蘇清和的心臟猛地一縮。字條上寫的也是下午三點，地點在音樂廳后巷。對方顯然是故意的，就是要讓他在比賽和“真相”之間做選擇。
好陰險的算計。
“怎么了？”張揚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臉色更差了?！?/p>
“沒什么。”蘇清和喝了口熱可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就是覺得……有點緊張?！?/p>
“緊張啥，你的水平進決賽都沒問題。”張揚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了，周六我爸媽也來，到時候讓他們給你加油。”
“好啊。”蘇清和勉強笑了笑，心里卻亂成一團麻。
張揚沒再多問，只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翻看著樂譜。琴房里很安靜，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和窗外的鳥鳴。蘇清和看著琴鍵上的陽光，腦子里卻反復出現(xiàn)那張字條和母親臨終前的臉。
他必須去。
哪怕知道可能是陷阱，他也必須去。
***下午四點，沈氏集團頂樓辦公室。
沈倦把一份文件扔在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皬U物！”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一個項目而已，居然被沈馳搶了先，你們是吃干飯的嗎？”
面前的幾個高管嚇得大氣不敢出，頭埋得更低了。誰都知道，沈總今天心情格外差，從早上開會就沒給過好臉色，現(xiàn)在更是直接爆發(fā)了。
“沈總，是我們的失誤?！表椖控撠熑瞬林~頭上的冷汗，“沈副總那邊好像早就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提前截胡了……”
“知道了還不防備？”沈倦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上生疼，“我養(yǎng)你們這群人，是讓你們吃教訓的嗎？”
“對不起沈總，我們會盡快想辦法補救……”
“不用了?！鄙蚓氪驍嗨?，語氣冰冷，“這個項目我自有安排，你們都出去?！?/p>
“是?！备吖軅?nèi)缑纱笊?，連忙低著頭魚貫而出，生怕走慢了被遷怒。
辦公室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沈倦粗重的呼吸聲。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的車水馬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沈馳最近動作頻頻，不僅在項目上處處針對他，還在家族里散布謠言，說他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鋼琴家”不顧公司利益，引得幾位叔伯頗有微詞。
他不是怕這些謠言，是煩。煩沈馳的陰魂不散，更煩自己居然會因為這些破事影響情緒。
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是陳默。
“沈總，查到了?！标惸穆曇魩е唤z凝重，“昨天下午，有人潛入蘇先生的琴房，放了一張字條。”
沈倦的瞳孔驟然收縮：“什么字條？”
“暫時還不知道具體內(nèi)容，但放字條的人是沈馳的助理?！标惸D了頓，補充道，“我們的人看到他鬼鬼祟祟地進了琴房，又很快出來了，當時以為只是放了什么恐嚇信，沒太在意……”
“廢物！”沈倦低罵一聲，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擔憂，“蘇清和呢？他有沒有什么異常？”
“目前看來沒有，正常去琴房練琴，和同學有說有笑的?！?/p>
沈倦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越是正常，越不對勁。沈馳的手段他清楚，絕不會只放一張無關(guān)痛癢的字條。
“盯緊他，有任何情況立刻匯報?！?/p>
“是?！?/p>
掛斷電話，沈倦的心情更加煩躁。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威士忌，仰頭灌了下去。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沒能壓下心底的不安。
他想起蘇清和在花園里的樣子，月光下的側(cè)臉干凈又脆弱，像易碎的水晶。那樣的人，怎么可能應(yīng)付得了沈馳的陰招？
不行，不能等。
沈倦拿起外套，快步走出辦公室?！皞滠嚕ヒ魳穼W院?！?/p>
***琴房里，蘇清和正在彈奏《鐘》。
這是李斯特的超技練習曲，難度極大，需要極快的手指速度和精準的控制力。他彈得滿頭大汗，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紅，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想用這種方式逼自己冷靜下來，可越彈心越亂，音符里都帶著無法掩飾的焦躁。
張揚看得直皺眉：“清和，你今天狀態(tài)不對啊，節(jié)奏都亂了?！?/p>
蘇清和的指尖一頓，錯了一個音。他猛地停下，雙手撐在琴鍵上，大口喘著氣?！拔覜]事?！?/p>
“還說沒事，你看看你的手?！睆垞P指著他的指尖，“都紅成什么樣了？別練了，休息會兒吧?！?/p>
蘇清和搖搖頭，剛想重新開始，琴房的門被推開了。
沈倦站在門口，深色的西裝一絲不茍，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帶著審視的意味。
琴房里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張揚看看沈倦，又看看蘇清和，識趣地站起身：“那個……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先走了，清和你慢慢練。”
說完，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琴房。
“他怎么來了？”蘇清和看著沈倦，心里有些發(fā)慌，下意識地想把褲袋里的字條藏得更隱蔽些。
沈倦沒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琴鍵上：“剛才在彈什么？亂七八糟的?！?/p>
蘇清和的臉瞬間漲紅：“關(guān)你什么事?！?/p>
沈倦的目光移到他泛紅的指尖，眉頭皺了皺：“跟自己較勁？”
“我沒有?！碧K清和別過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慌亂。
沈倦?yún)s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吧蝰Y的人去找過你，是不是？”
蘇清和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抬起頭，看著沈倦的眼睛，對方的眼神里帶著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總有辦法知道?！鄙蚓氲恼Z氣依舊強硬，卻松開了他的手腕，“他給你留了什么？”
蘇清和的指尖蜷縮起來，心里天人交戰(zhàn)。他不想騙沈倦，可也不想把他卷進來更深。那張字條提到了母親的死，這可能不只是沈馳和沈倦的爭斗，還牽扯到他自己的家事。
“沒什么。”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就是……一些恐嚇的話，我沒放在心上?！?/p>
沈倦盯著他看了幾秒，顯然不信?！疤K清和，別跟我撒謊?！彼穆曇衾飵е唤z警告，“沈馳那個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瞞著我，只會讓自己陷入危險?！?/p>
“我說了沒事！”蘇清和突然提高了音量，帶著一絲煩躁和委屈，“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沈倦是關(guān)心他，他不該用這種語氣說話。
沈倦的臉色沉了下來，眼底的溫度瞬間褪去?！昂?，很好?！彼c點頭，語氣里帶著嘲諷，“是我多管閑事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腳步比來時快了許多，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
“沈倦！”蘇清和猛地站起來，想叫住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琴房的門被“砰”地一聲關(guān)上，震得墻壁都微微發(fā)顫。
蘇清和看著緊閉的門，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塊，又酸又澀。他為什么要撒謊？為什么要發(fā)脾氣？
他走到琴前，無力地坐下，指尖落在琴鍵上，卻再也彈不出一個音符。
口袋里的字條硌得慌，像塊燒紅的烙鐵。
***沈倦走出音樂學院，臉色陰沉得可怕。
“沈總，去哪？”司機小心翼翼地問。
“回公司。”沈倦的聲音冷得像冰。
他坐進車里，閉上眼睛，腦海里卻反復出現(xiàn)蘇清和倔強的側(cè)臉和那句“不用你管”。
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失落。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那個總是對他充滿防備的小子，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
真是可笑。
沈倦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麻痹著神經(jīng)，卻壓不下心底的煩躁。
他知道蘇清和在撒謊，從他閃躲的眼神和緊繃的身體就能看出來。沈馳到底給了他什么？能讓他寧愿獨自面對，也不愿向自己求助？
是關(guān)于他那個賭鬼父親？還是……有別的什么隱情？
沈倦的指尖夾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不管是什么，他都必須查清楚。
就算蘇清和不領(lǐng)情，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掉進沈馳的陷阱里。
這不是為了那個可笑的協(xié)議，也不是為了什么人情。
沈倦掐滅煙頭，眼底閃過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堅定。
只是因為，他不想看到那雙手在琴鍵上跳躍的手，染上不該有的傷痕。
***琴房里，蘇清和終于平靜下來。
他拿出那張字條，反復看著上面的字，心里漸漸有了決定。
他要去見沈馳的人。
但不是周六下午三點。
他要先去比賽，完成母親的愿望，然后再去赴那個約。無論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去面對。
至于沈倦……
蘇清和的心里泛起一陣愧疚。等這件事結(jié)束，他會向他道歉的。
他重新掀開琴蓋，指尖落在琴鍵上。
這次彈奏的不再是激昂的《鐘》，而是一首舒緩的《沉思》。
旋律流淌出來，帶著淡淡的憂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把琴房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
蘇清和閉著眼睛，指尖在琴鍵上跳躍，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和音樂。
周六下午三點，市音樂廳。
他會準時出現(xiàn)。
無論是比賽，還是那個隱藏在陰影里的約定。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無論結(jié)果如何，他都愿意承擔。
琴音在夕陽里回蕩，像一個無聲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