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名伶俐的侍女端著一個銅盆走了進來,盆中清水澄澈,映著天光。她的另一只手里,還捧著一塊潔白的細麻布巾。
趙環(huán)兒的目光,從那塊平平無奇的雪花皂上,移到了侍女身上,淡淡吩咐道:“春禾,去取一方硯臺,一錠徽墨來?!?/p>
侍女春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沒有多問,躬身應(yīng)是,很快便取來了文房用具。
“研墨?!?/p>
命令依舊言簡意賅。
春禾依言,將清水滴入硯臺,手持墨錠,不疾不徐地研磨起來。沒過多久,一泓漆黑如夜的濃墨,便在硯臺中蕩開。
趙環(huán)兒抬了抬下巴,對著春禾伸出的那只手,說道:“抹上去。”
“?。俊贝汉踢@次是真的愣住了,下意識地想要縮手。將這等墨汁抹在手上,不僅污穢,而且極難清洗。平日里便是書房的先生們不小心沾染了,也要用皂角水反復搓洗,才能勉強淡化,手上總會留下一兩日青黑的印記。
“抹上去?!壁w環(huán)兒的語氣重了一分,不容置喙。
春禾不敢再有遲疑,咬了咬唇,伸出手指,蘸滿了濃墨,在自己另一只白凈的手背上,毫不猶豫地劃下了幾道粗重的、黑色的印記。那墨色,是如此的扎眼。
做完這一切,她有些不安地垂手站在一旁,等待著接下來的發(fā)落。
后堂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蕭辰看懂了趙環(huán)兒的用意。
這是最苛刻,也是最公平的檢驗。墨汁,由碳黑與膠質(zhì)混合而成,其附著力遠非尋常污垢可比。若雪花皂能洗凈墨痕,那么這世間,便再無它洗不凈的污物。
他心中反而安定下來。對方越是認真,就說明她越是一個合格的商人,一個值得合作的伙伴。
“得罪了。”
蕭辰對著春禾微微頷首,示意她將手伸到銅盆上方。
他拿起那塊雪花皂,先在清水中浸了浸,然后在那沾滿墨痕的手背上,輕輕地、均勻地涂抹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手上。
沒有想象中的劇烈摩擦,也沒有任何特別的技巧。蕭辰的動作,輕柔得近乎溫和。
奇妙的事情,在下一刻發(fā)生。
隨著皂塊的涂抹,一層潔白的、無比細膩的泡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涌現(xiàn)出來。那泡沫,不像皂角水那樣稀疏,也不像澡豆那樣混著顆粒,而是如同堆雪一般,綿密,豐盈,帶著一種前所未見的質(zhì)感。
原本頑固地附著在皮膚上的漆黑墨痕,在與這豐厚的泡沫接觸的瞬間,便開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被瓦解、被包裹、被從皮膚的紋理中剝離出來。
春禾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手背上沒有任何刺激或不適,只有一種溫潤滑膩的觸感。
“好了,你自己搓洗一下,然后用清水沖凈?!笔挸绞栈厥?,將雪花皂放回木盒中,平靜地說道。
春禾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將手浸入水中,依言輕輕搓揉。
那綿密的泡沫帶著被瓦解的墨跡,在水中漾開一團團淺灰色的墨云。不過十數(shù)息的功夫,她再將手從水中拿出時,后堂內(nèi)響起了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是春禾自己發(fā)出的。
只見她的那只手,不僅再無半點墨痕的蹤跡,甚至比她另一只未曾沾墨的手,還要顯得白皙、光潔。皮膚在水的浸潤下,透著一種健康的、水潤的光澤,仿佛剛才那一場墨與皂的交鋒,不是一次清洗,而是一次滋養(yǎng)。
“這……這……”春禾語無倫次,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的手,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趙環(huán)兒再也無法保持端坐的姿態(tài)。
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春禾的手腕,將那只被清洗過的手,拉到了自己眼前。
她看得極其仔細,從每一寸皮膚,到每一個指縫,甚至用自己的指腹,去感受那只手上的觸感。
干凈,是毋庸置疑的。
但更讓她心神劇震的,是那種觸感——溫潤,柔滑,絲毫沒有被強力洗滌后的干燥與緊繃。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清潔用品了。
這東西,甚至帶著些許潤膚養(yǎng)膚的功效!
趙環(huán)兒緩緩地松開手,胸口微微起伏。她抬起頭,再次看向蕭辰。
這一次,她的眼神里,再無一絲一毫的輕視與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探究,以及一個商人發(fā)現(xiàn)巨大商機時,那種獨有的、灼熱的光芒。
“春禾,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彼穆曇?,恢復了鎮(zhèn)定,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
“是,小姐?!贝汉坦砀嫱?,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蕭辰,眼神里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敬畏。
門,再次被關(guān)上。
后堂內(nèi),只剩下蕭辰與趙環(huán)兒二人。
這一次,氣氛截然不同。之前是審判,現(xiàn)在,是談判。
“說吧?!壁w環(huán)兒坐回主位,親手為蕭辰面前那杯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中,續(xù)上了滾燙的熱水。這是一個微小,卻意義重大的動作?!斑@‘雪花皂’,究竟是何物?你,又究竟是何人?”
蕭辰?jīng)]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吹開熱氣,淺啜一口,潤了潤有些干的喉嚨。
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悄然易手。
他放下茶杯,抬眼迎上趙環(huán)兒灼灼的目光,平靜地開口:“此物如何制成,是我的秘方。我姓蕭名辰,家父曾是捧日軍中的一名都頭。至于我是何人……”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我,是能為你帶來這樁生意的人?!?/p>
趙環(huán)兒沒有追問秘方,這是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她只是盯著蕭辰的眼睛,似乎想從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看出更多東西。
“此物,你一日能制出多少?”她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再好的東西,若無法量產(chǎn),也只是一件奇珍,算不上一樁生意。
“以我一人之力,一日,不過十數(shù)塊?!笔挸饺鐚嵒卮?,但他立刻補充道,“但若有足夠的場地、人手和原料,產(chǎn)量,可以十倍、百倍于此。”
“場地、人手、原料,皆需用錢。”趙環(huán)兒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而錢,我四海通商行,最不缺的就是錢?!?/p>
她話鋒一轉(zhuǎn),身體微微前傾,一股迫人的氣勢散發(fā)出來:“現(xiàn)在,談?wù)勀愕臈l件。你要多少錢,才肯將此物的制作方法,賣給我趙家?”
她要買斷秘方。這是最直接,也是最符合商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然而,蕭辰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大小姐,我想你誤會了?!?/p>
“我今日來,不是為了賣一方一物,而是為了談一樁合作。”
“合作?”趙環(huán)兒雙眼微瞇。
“對,合作。”蕭辰的聲音清晰而有力,“我出秘方、技術(shù),并負責后續(xù)所有產(chǎn)品的改良與品控。貴商行出錢、出場地、出人手、出銷售渠道?!?/p>
他看著趙環(huán)兒,一字一頓地拋出了自己的核心方案。
“所得利潤,你我……三七分成。”
“我七,你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