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枯葉被秋風(fēng)卷得打著旋兒落下,鋪了滿地的碎金。葉棠攏了攏校服外套,聽著身旁墨涵嘰嘰喳喳的聲音,東想西想。
“小棠,到了普陀山肯定自由活動,你可得陪我去找阿澤?!蹦沃母觳玻劬α辆ЬУ?,“他說他們班也來,正好趕上觀音誕辰,多熱鬧?!?/p>
不知道,承生遠(yuǎn)會不會來。
葉棠抿了抿唇,想起他冷硬的側(cè)臉,尷尬地笑了笑:“如果老師允許的話?!?/p>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墨涵用力抱了她一下,胸前的校牌硌得葉棠鎖骨發(fā)疼。
另一輛大巴上,承生遠(yuǎn)從上車起就沒抬過頭。鴨舌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校服外套搭在腿上,整個人縮在座位里,像是在補(bǔ)覺。
若不是葉棠要來,他根本不會跟老師請假,寧愿回家睡大覺。
“阿遠(yuǎn),別睡了,陪我們聊會兒?!笔墒仲v地去掀他的帽子,對上一雙冷颼颼的眼,悻悻地又把帽子蓋了回去,“你平時從不參加這種活動,這次怎么來了?”
后排有人插了句:“愛情的力量啊。”
“愛情?”趙鵬眼睛一亮,“是不是一班的梁雯?她來找你了?磕到了,磕到了~”
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承生遠(yuǎn)突然移開帽子,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車廂里瞬間安靜。承生遠(yuǎn)追了梁雯大半年,全校皆知,他從沒明確的表示過,今天這態(tài)度倒是新鮮。盛澤還想追問,被旁邊的人拽了拽袖子,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普陀山像塊翡翠嵌在海里,金沙繞著山腳鋪展開,雨絲斜斜地織著,沾在皮膚上涼絲絲的。葉棠打了個寒顫,把外套裹得更緊了些。
“別怕,毛毛雨而已?!蹦牧伺乃募纾劬s在人群里搜尋著,“阿澤說在觀音像那邊等我們?!?/p>
老師果然如墨涵所料,宣布自由活動。同學(xué)們像撒歡的小兔子四散開來,葉棠跟著墨涵站在班級牌子旁。
“阿澤,我們到了,你們在哪?”墨涵發(fā)完語音,不到三分鐘就收到回復(fù)。
“就在你們對面的香燭店門口,穿藍(lán)白校服的就是。”
葉棠順著墨涵的目光望去,幾個男生正穿過雨幕走來。走在中間的那個,鴨舌帽壓得很低,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正是承生遠(yuǎn)。
他好像沒睡醒,眼神帶著點迷茫,少了平日里的戾氣。葉棠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墨涵推了她一把才回過神,拘謹(jǐn)?shù)馗蛘泻簟?/p>
“這是我女朋友墨涵,相信你們已經(jīng)很熟了。這個是她的好朋友,葉棠?!?/p>
突如其來的目光聚集,她不自在的微微一笑。
盛澤的話音剛落,承生遠(yuǎn)似笑非笑的眼睛,看了過來,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一次見面。
男生輕點頭示意了一下,葉棠拘謹(jǐn)回應(yīng)。
他們一行人到處閑逛著,時不時傳來打鬧的聲音,慢慢的葉棠走在了末尾,她不愛說話,更喜歡一個人看風(fēng)景。
回過神來的時候,其他人已經(jīng)先走了,抬眼望去,只剩下承生遠(yuǎn)。
雨絲落在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
葉棠攥了攥衣角,剛想找點話說,突然打了個冷戰(zhàn)。這細(xì)微的動靜卻被承生遠(yuǎn)捕捉到了,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她單薄的外套——她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針織衫,顯然抵不住山間的涼意。
“你怎么穿那么少?!毕乱庾R的話一出,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我以為這邊天氣沒有那么冷,誰知道降溫那么快…”
話還沒說完,一件帶著淡淡皂角香的外套突然落在葉棠肩上。承生遠(yuǎn)的動作快得有些迫不及待,他卻面不改色:“紳士風(fēng)度?!?/p>
如果盛澤在的話,他一定會翻了個白眼,誰不知道承生遠(yuǎn)最沒紳士風(fēng)度,上次有女生摔倒,他都能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你為什么每次都那么怕我,我有那么兇神惡煞嗎?”
“沒,沒有。不是這樣的。”葉棠連忙否定。
承生遠(yuǎn)低頭看著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我只是不愛說話?!?/p>
“嗯?!?/p>
葉棠本以為承生遠(yuǎn)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想到他只是輕聲應(yīng)了下。
“他們發(fā)消息說,去了廟堂。我們跟上去吧?!?/p>
“好?!?/p>
屬于承生遠(yuǎn)的氣息包裹著葉棠,溫暖又安心。她拽著外套領(lǐng)子,像抓住了什么寶貝,傻乎乎地跟著他往前走。
承生遠(yuǎn)忽然停下腳步,葉棠沒注意,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了上去。柔軟的觸感從背后傳來,他的身子僵了僵,回頭就看見她捂著額頭,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對、對不起!”葉棠慌忙道歉,手指還按在額頭上,那里已經(jīng)紅了一小塊。
承生遠(yuǎn)看著她泛紅的額頭,心里莫名一緊——又嚇到她了。他臉色沉了沉,沒說話,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腳步卻放慢了些。
葉棠愣在原地,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剛才的眼神好像不是生氣,反而有點……慌亂?
普陀山的寺廟依山而建,朱紅的墻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信徒們排著長隊,手里捧著香,等著向觀音像祈福。葉棠跟著隊伍排了兩個小時,腿都麻了,才終于輪到她們。
“小棠,快來,這里有位置!”盛澤占了個蒲團(tuán)朝她招手,被墨涵笑著捶了一下:“你跟小棠搶什么?!?/p>
葉棠跪坐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香火的氣息縈繞在鼻尖,她在心里默念:
一愿心上人歲歲平安,無病無災(zāi)。
二愿心上人無憂無慮,少些煩憂。
三愿……三愿我能再勇敢一點,至少敢對他說句話。
她偷偷睜開眼,瞥見站在不遠(yuǎn)處的承生遠(yuǎn)。他沒跪拜,只是靠在柱子上,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看來,又迅速移開,耳根悄悄紅了。
葉棠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臉頰燙得厲害。
拜完觀音像,剛走出大殿,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喊:“承生遠(yuǎn)!”
梁雯撐著把蕾絲傘,穿著粉色連衣裙,徑直走到承生遠(yuǎn)面前,自然地想去挽他的胳膊:“我找了你好久,我們?nèi)ツ沁叞莅莅??!?/p>
葉棠的手猛地攥緊了衣角,屬于承生遠(yuǎn)的氣息似乎突然變得嗆人起來。她看見承生遠(yuǎn)沒有躲開,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
“梁雯,我還有事?!背猩h(yuǎn)忽然掙開她的手,語氣冷淡,“你自己去吧?!?/p>
葉棠卻低著頭,假裝看地上的石板路。她想說點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了,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雨聲里格外清晰。
承生遠(yuǎn)沒有理梁雯,反而跟著大部隊走了,只是沒走多久,說有東西沒拿,折返回去了。
接下來的游覽,葉棠沒什么心思看風(fēng)景。梁雯的身影總在眼前晃,她想不通,盛澤說承生遠(yuǎn)既然不喜歡梁雯,為什么不干脆拒絕?可要說喜歡,他對梁雯又總是冷冰冰的。
他到底,算不算名花有主?
還是說,他其實就是一個不會拒絕的男生,這樣的他,值不值得自己去心動呢。
太陽西斜時,山林漸漸暗了下來。葉棠跟著墨涵往集合點走,心里亂糟糟的。大巴車上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校長卻突然站在車門口,臉色凝重地問:“誰見過承生遠(yuǎn)同學(xué)?”
“老師,最后見他的時候,他和梁雯在一起?!庇型瑢W(xué)舉手道。
“梁雯也不在車上!”梁雯班的老師急道。
盛澤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們倆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的跟親兄弟似的,如今一個下落不明,一下就失了分寸。
“我們?nèi)フ宜?!”墨涵拉著葉棠和盛澤,跑到老師看不見的地方,“分頭找,保持電話聯(lián)系?!?/p>
葉棠沒等他們說完,就朝著最僻靜的后山跑去。“承生遠(yuǎn)!”她一邊跑一邊喊,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里回蕩。
起初還有力氣,后來嗓子越來越啞,腳步也慢了下來。山路崎嶇,天色越來越暗,她摔了好幾跤,膝蓋火辣辣地疼,卻顧不上擦。
“承生遠(yuǎn)……”她扶著樹干,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就在她眼前發(fā)黑,快要倒下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將她攬入懷中。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帶著點山間的濕氣,葉棠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徹底失去了意識。
“小棠!”墨涵看到被承生遠(yuǎn)抱回來的葉棠,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阿遠(yuǎn)哥,你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你找得快瘋了!”
承生遠(yuǎn)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懷里臉色蒼白的女孩,眉頭緊鎖。剛才在山坳里,他隱約聽見有人喊他,最后那聲凄厲的“承生遠(yuǎn)”,讓他心臟驟停,瘋了似的往聲音來源跑,就看見她扶著樹,眼淚汪汪地快要倒下。
“先送醫(yī)院?!彼曇粲行┥硢?,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生怕弄疼她。
盛澤看著他緊張的樣子,挑了挑眉。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救護(hù)車很快就到了。葉棠被抬上擔(dān)架時,手指無意識地抓了一下,正好握住了承生遠(yuǎn)的衣角。他愣了愣,任由她攥著,跟著上了車。
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葉棠醒來時,窗外已經(jīng)黑透了,她動了動手指,感覺手心空蕩蕩的。
“承生遠(yuǎn)……”她下意識地輕喚,沒想到真的有人應(yīng)。
“我在。”
葉棠猛地轉(zhuǎn)頭,看見承生遠(yuǎn)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帽子摘了,頭發(fā)有些凌亂,眼底帶著紅血絲。
“你怎么在這兒?”她慌忙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換了病號服,“我……”
“你暈倒了?!背猩h(yuǎn)遞給她一杯溫水,“醫(yī)生說你低血糖,加上淋雨受涼,還有點過度疲勞?!?/p>
葉棠接過水杯的手有些抖,她想起梁雯,想起他沒拒絕也沒接受的態(tài)度,喉嚨又堵得慌:“梁雯學(xué)姐呢?她……”
“不知道。”承生遠(yuǎn)打斷她,語氣平淡,“我沒跟她在一起?!?/p>
葉棠愣住了,抬頭看他。他的眼神很認(rèn)真,不像在撒謊。
“那你去哪了?”
承生遠(yuǎn)沉默了一下,指了指她床頭柜上的一個小袋子:“去求這個了。”
袋子里裝著一個紅繩編的平安結(jié),上面墜著個小小的觀音像。
“我聽人說,觀音是保平安的。”
“嗯?!彼p輕點了點頭,又說“你是為誰求的?”
承生遠(yuǎn)看著她,什么也沒說,反而是葉棠自亂了陣腳,覺得私下打聽別人的隱私不是個好事。
她攥著平安結(jié),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小聲問:“那你……對梁雯學(xué)姐……”
“沒什么?!背猩h(yuǎn)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以前沒拒絕,是覺得麻煩。以后不會了?!?/p>
葉棠眨了眨眼,沒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他將當(dāng)初對他死纏爛打那女生的事兒說了出來,也說了拿梁雯擋槍的事兒。
聽到他曾經(jīng)被那個死纏爛打的女生尾隨到家的時候,她也覺得氣憤,喜歡一個人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就好了,就像天上的月亮,又不一定要摘下來,更何況以這么卑劣的手段。
轉(zhuǎn)念又想了下,人家至少敢去表明自己的心意,不像她,跟個悶葫蘆似的。
她已經(jīng)決定了,如果以后還是沒有勇氣對承生遠(yuǎn)說出自己的心意,就把這份喜歡永遠(yuǎn)埋藏在心里。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落在兩人身上,安靜又溫柔。
墨涵趴在病房門口,捅了捅身邊的盛澤:“你看,我就說他們倆有戲吧。我跟你說,我早就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貓膩了?!?/p>
盛澤笑著點頭:“老大這棵鐵樹,總算要開花了?!?/p>
也許,有些感情不需要說破,慢慢靠近就好。葉棠想,等她再勇敢一點,一定要親口告訴他——
承生遠(yuǎn),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而此刻的承生遠(yuǎn),看著女孩泛紅的臉頰,心里也在想:葉棠,你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還是不明白對葉棠,究竟是什么感情,可能他已經(jīng)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在他眼里都一樣。
承生遠(yuǎn),你到底有沒有心。
想到這兒,他自嘲的笑了笑。
人家好好學(xué)生,還是不耽誤了。
雨還在下,落在窗臺上,淅淅瀝瀝的,像一首溫柔的歌。有些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