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四年冬,梁山泊迎來了罕見的酷寒。八百里水泊凝成一面巨大的墨色冰鏡,
枯死的蘆葦裹著厚厚的冰殼,在朔風(fēng)中發(fā)出刀劍相擊般的銳響。聚義廳內(nèi),
松明火把噼啪燃燒,卻驅(qū)不散滲骨的寒意。王倫裹著一件半舊的青布棉袍,
坐在鋪了狼皮褥子的主位上,指尖捻著炭盆邊沿,感受那一點微弱的熱度。廳下,
杜遷、宋萬、朱貴分列左右,面色凝重。一封書信,正攤在冰冷的石案上,
落款處“柴進”二字,如同灼熱的炭火,燙得空氣都在扭曲。
“滄州橫??げ翊蠊偃擞H筆舉薦,”朱貴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沖,因高太尉構(gòu)陷,刺配滄州,
火燒草料場,血刃陸謙、富安,如今已是海捕文書上的重犯。柴大官人言道,此人武藝絕倫,
品性忠直,如今走投無路,望我梁山念江湖道義,予以收留?!薄鞍耸f禁軍教頭?
”宋萬倒吸一口涼氣,虬髯上的冰碴簌簌落下,“那得是多大的本事?大哥!
這可是送上門的猛虎!”杜遷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猛虎不假。然此虎,
心在廟堂,血仇在身,戾氣沖天!貿(mào)然收容,恐非山寨之福。高俅那廝權(quán)傾朝野,
若因此引火燒身……”他話未說盡,但憂慮已如寒冰般彌漫開來。王倫的目光從信上抬起,
緩緩掃過三位心腹兄弟的臉。那封信,是柴進這面江湖上最貴重的護身符,
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林沖的名字,如雷貫耳,他當(dāng)然知道這意味著何等戰(zhàn)力,
也深知這意味著何等風(fēng)險。廳內(nèi)炭火噼啪,映著他清癯而沉靜的臉龐,那深潭般的眼底,
波瀾不驚?!罢偌h事?!蓖鮽惖穆曇舨桓?,卻斬釘截鐵。聚義廳的木門被推開,
裹挾進一股更凜冽的風(fēng)雪。山寨大小頭目二十余人魚貫而入,帶進滿身的寒氣與竊竊私語。
火把的光芒在眾人臉上跳躍,映出好奇、疑慮、興奮與不安。王倫端坐主位,
示意朱貴將柴進書信內(nèi)容再次宣讀。
當(dāng)“林沖”、“八十萬禁軍教頭”、“血刃陸謙富安”這些字眼砸下,廳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
“收!必須收!”一個步軍頭目拍案而起,激動得滿臉通紅,“林教頭何等人物?有他坐鎮(zhèn),
官兵算個鳥!咱們梁山也能揚眉吐氣!”“糊涂!”另一個老成些的水軍頭目立刻反駁,
“你只看見他本事大,可看見他身后追著的高太尉?那是能通天的主兒!他一個人,
就能把濟州府、甚至東京的兵都引來!咱們這小廟,容得下這尊帶血的大佛嗎?”“就是!
聽說那林沖在東京還有個娘子,誰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落草?別是官府的苦肉計吧?
”有人小聲嘀咕,立刻引來一片附和?!安翊蠊偃说拿孀涌傄o……”“面子?
面子能當(dāng)飯吃?能擋官兵的刀?”爭論聲如同沸水,在冰冷的聚義廳里翻滾。
主戰(zhàn)派熱血沸騰,描繪著林沖帶來的強大武力;保守派憂心忡忡,
強調(diào)著引狼入室的巨大風(fēng)險。目光在火把的陰影里激烈碰撞,空氣緊張得幾乎要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