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抉擇與暗涌
周六清晨,蘇清和是被窗外的鳥鳴吵醒的。
窗簾沒拉嚴(yán),一道金色的陽光斜斜地照在琴鍵上,浮塵在光柱里跳舞。他坐起身,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昨晚幾乎沒合眼,腦子里反復(fù)推演著今天可能發(fā)生的一切。
褲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張揚發(fā)來的消息:“清和,我已經(jīng)到音樂廳了,你的備用琴弦我?guī)湍銕砹?,別緊張?。 ?/p>
蘇清和回了個“謝謝”,掀開被子下床。鏡子里的人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從衣柜里拿出熨燙平整的白色演出服,換上后對著鏡子系領(lǐng)帶。指尖有些發(fā)顫,不是因為緊張比賽,而是因為那個即將到來的“約定”。
他打算比完賽就去音樂廳后巷。雖然時間錯開了,但他知道,對方既然精心設(shè)計了這場戲,就一定會等他。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一張圖片——市立醫(yī)院的檔案室照片,角落里放著一個標(biāo)著“2015年肺癌病例”的檔案盒。
蘇清和的心臟驟然縮緊。對方顯然是在告訴他,他們手里有母親的病例資料,有他想要的“真相”。
真卑鄙。
他攥緊手機,指節(jié)泛白。這已經(jīng)不是威脅,而是赤裸裸的挑釁。
深吸一口氣,蘇清和拿起琴譜和水杯,走出了琴房。走廊里很安靜,只有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走到樓下,卻意外地看到了沈倦的車。黑色的賓利停在樹蔭下,低調(diào)又顯眼。
沈倦坐在車?yán)?,?cè)臉對著車窗,神情冷峻,不知道等了多久。
蘇清和的腳步頓了頓,心里有些復(fù)雜。昨天的爭吵還歷歷在目,他甚至沒來得及道歉。
正猶豫著要不要繞開走,車窗降了下來,沈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沒什么溫度:“上車?!?/p>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我送你去音樂廳。”沈倦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或者,你想讓記者拍到鋼琴比賽的種子選手?jǐn)D公交?”
蘇清和抿了抿唇,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自從上次被狗仔偷拍后,他對這些格外敏感。
最終,他還是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jìn)去。
車?yán)飶浡难┧晌?,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煙草味,是沈倦身上的味道。氣氛有些尷尬,兩人都沒說話。
沈倦發(fā)動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校園。
“對不起?!碧K清和率先打破沉默,聲音有些低,“昨天……我不該對你發(fā)脾氣。”
沈倦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目視前方,語氣聽不出情緒:“說完了?”
蘇清和噎了一下,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yīng),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馳給你的字條,到底寫了什么?”沈倦突然問,目光直視著前方,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壓迫感。
蘇清和的心一緊,下意識地想否認(rèn):“我都說了只是……”
“蘇清和?!鄙蚓朕D(zhuǎn)過頭,眼神銳利如刀,“別再跟我撒謊。沈馳的助理放的字條,你以為能瞞多久?”
蘇清和的臉色白了白。他沒想到沈倦連是誰放的都查出來了。
沉默在車廂里蔓延。蘇清和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心里反復(fù)掙扎。
告訴沈倦?他能幫自己查到真相嗎?可這是他母親的事,他不想再牽扯任何人,尤其是沈倦。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本就復(fù)雜,牽扯越深,越容易失控。
不告訴沈倦?他能獨自應(yīng)對嗎?沈馳的手段陰狠,背后又有家族勢力撐腰,自己一個學(xué)生,根本不是對手。
“我母親的事?!弊罱K,蘇清和還是松了口,聲音有些艱澀,“字條上說,知道我母親去世的真相,讓我今天下午三點去音樂廳后巷?!?/p>
沈倦的眼神沉了下去:“你母親的死有問題?”
“我不知道。”蘇清和搖搖頭,聲音發(fā)啞,“一直以為是病死的,但……現(xiàn)在看來,可能不是?!?/p>
他簡單說了說母親去世前的異常,包括那場哭了一整天的眼淚。
沈倦聽完,沒說話,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早就調(diào)查過蘇清和的背景,知道他母親死于肺癌,當(dāng)時只覺得是普通的疾病,沒太在意。現(xiàn)在看來,這件事恐怕和沈馳背后的人脫不了干系。
沈馳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二叔沈明誠,當(dāng)年在商場上和蘇家有過交集,甚至因為一個項目和蘇清和的母親有過沖突。難道……
“別去?!鄙蚓氲穆曇舻统炼鴪远ǎ澳鞘莻€陷阱?!?/p>
“我必須去?!碧K清和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執(zhí)拗,“我想知道真相?!?/p>
“真相可以查,但不是用這種方式?!鄙蚓氲恼Z氣冷了下來,“沈馳就是想讓你在比賽和所謂的真相之間做選擇,想讓你分心,想讓你輸!”
“我不會輸?shù)摹!碧K清和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我會先去比賽,比完賽再去見他們?!?/p>
沈倦的眉頭皺得更緊:“你以為他們會等你?沈馳的目的就是攪黃你的比賽,你去了只會中計?!?/p>
“那我該怎么辦?”蘇清和的情緒有些激動,“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假裝我母親的死真的只是意外?我做不到!”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眶微微泛紅。那是他的母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他無法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沈倦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心里的怒氣突然就散了,只剩下一絲無奈和心疼。
他放緩了語氣:“我會派人去查你母親的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給你一個真相?!?/p>
蘇清和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你……”
“但你今天必須專心比賽?!鄙蚓氲恼Z氣重新變得堅定,“沈馳就是想讓你分心,想讓你輸?shù)舯荣悾悴荒茏屗贸??!?/p>
蘇清和看著沈倦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冷意的眸子里,此刻卻清晰地映著自己的影子,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認(rèn)真。
心里某個堅硬的角落,似乎被輕輕敲了一下,有些微的松動。
“為什么……要幫我?”他忍不住問。
沈倦轉(zhuǎn)過頭,重新看向前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別忘了,你現(xiàn)在是沈氏集團的簽約藝人,你的比賽成績,關(guān)系到公司的形象。”
又是這樣。蘇清和心里那點剛升起的暖意瞬間冷卻下來。他就不該抱有任何期待。
“不用了?!彼麆e過臉,聲音恢復(fù)了平靜,“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比賽我會參加,也會贏。至于后巷的約定,我也會去?!?/p>
沈倦的臉色沉了下去:“蘇清和,你非要這么固執(zhí)?”
“這不是固執(zhí)?!碧K清和看著窗外,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這是我的事,我必須自己去面對?!?/p>
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冷,更僵。
直到車子停在音樂廳門口,兩人都沒再說話。
蘇清和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謝謝你送我過來?!?/p>
說完,他拿起琴譜和水杯,轉(zhuǎn)身就走。
“蘇清和?!鄙蚓虢凶∷?。
蘇清和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小心點。”沈倦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沈馳那個人,沒底線。”
蘇清和的身體頓了頓,沒說話,快步走進(jìn)了音樂廳。
沈倦坐在車?yán)铮粗谋秤跋г诖箝T后,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陳默的電話:“安排一下,下午三點,音樂廳后巷,我要沈馳的人有來無回?!?/p>
“是,沈總。”
掛斷電話,沈倦的目光落在音樂廳的大門上,眼神幽深。
他知道蘇清和不會聽他的,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
想動他的人,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沈馳,這次我倒要看看,你還有多少底牌可以玩。
***音樂廳里,人聲鼎沸。
參賽選手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演出服,有的在角落里緊張地背譜,有的在做手指熱身,還有的聚在一起聊天,緩解壓力。
蘇清和找到張揚,對方立刻把一杯溫水遞過來:“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遲到了呢?!?/p>
“路上有點事?!碧K清和接過水,喝了一口。
“怎么樣,緊張嗎?”張揚上下打量著他,“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休息好?”
“沒事,可能有點累?!碧K清和笑了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些,“你呢?準(zhǔn)備好了嗎?”
“放心,沒問題?!睆垞P拍了拍胸脯,“雖然拿不到第一,但進(jìn)決賽還是有信心的?!?/p>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穿著華麗禮服的女生走了過來,是上次在琴房遇到的那個,叫林薇薇。
“蘇清和,好巧啊。”林薇薇笑得甜美,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沒想到我們居然在同一個時間段比賽?!?/p>
“嗯?!碧K清和不冷不熱地應(yīng)了一聲,不太想和她多聊。
林薇薇卻像是沒察覺到他的冷淡,繼續(xù)說:“我剛才看到沈總送你過來了?你們……關(guān)系很好啊?!?/p>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探究,周圍幾個聽到的選手也紛紛看了過來,眼神各異。
蘇清和皺了皺眉:“只是順路?!?/p>
“順路啊……”林薇薇拖長了聲音,顯然不信,但也沒再追問,“那我先去準(zhǔn)備了,祝你比賽順利?!?/p>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走過幾個選手身邊時,低聲說了幾句什么,引得那幾人頻頻回頭看蘇清和,眼神里帶著鄙夷和不屑。
張揚有些生氣:“什么人啊,陰陽怪氣的?!?/p>
蘇清和沒在意:“別管她,我們?nèi)?zhǔn)備吧?!?/p>
他走到后臺的休息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開始活動手指。
指尖在空氣中跳躍,模擬著琴鍵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地練習(xí)著《鐘》的高難度段落。
只有沉浸在音樂里,他才能暫時忘記那些煩惱和不安。
母親溫柔的笑臉,沈倦陰沉的眼神,字條上冰冷的字跡,沈馳陰狠的算計……所有的一切都暫時被隔絕在外。
世界里只剩下黑白的琴鍵,和流淌的旋律。
時間一點點過去,比賽開始了。
選手們按照號碼順序依次上臺,琴聲時而激昂,時而舒緩,時而歡快,時而悲傷。
蘇清和坐在臺下,安靜地聽著,心里卻在計算著時間。
初賽三點開始,他是37號,按照每個選手平均五分鐘的演奏時間,輪到他大概在四點左右。
比完賽,去后巷,大概四點半。
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等。
應(yīng)該會的。他們費了這么大勁,就是為了引自己過去,不會輕易放棄。
“下一位,36號選手?!敝鞒秩说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
快到他了。
蘇清和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后臺入口處等待。
手心有些出汗,他在褲子上擦了擦。不是因為緊張比賽,而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會面。
“下一位,37號選手,蘇清和?!?/p>
終于到他了。
蘇清和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上舞臺。
聚光燈打在他身上,溫暖而耀眼。臺下坐滿了觀眾和評委,黑壓壓的一片。
他走到鋼琴前,坐下,調(diào)整好坐姿。
目光掃過臺下,在評委席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倦。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眼神沉沉地看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蘇清和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移開目光,落在琴鍵上。
不管他是來監(jiān)督自己比賽,還是來阻止自己去后巷,都不重要了。
現(xiàn)在,他只想彈琴。
為了母親的愿望,為了自己的夢想,也為了……證明給所有人看,他蘇清和,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手指落下,第一個音符響起。
不是《鐘》。
而是一首他從未在任何場合演奏過的曲子,一首他為母親寫的,從未完成的曲子。
旋律舒緩而憂傷,像月光下的河流,靜靜流淌。
臺下的張揚愣住了,評委們也有些意外。
只有沈倦,坐在角落里,看著舞臺上那個沉浸在音樂里的身影,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他知道這首曲子。
在蘇清和的琴譜里看到過,沒有名字,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
此刻,在聚光燈下,這首未完成的曲子,被蘇清和完整地演繹出來。
悲傷里帶著堅韌,脆弱中藏著力量。
像他的人一樣。
沈倦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眼神越來越沉。
他突然明白了,蘇清和為什么一定要去那個后巷。
有些傷口,必須親手揭開,才能真正愈合。
有些真相,必須親眼看到,才能徹底放下。
他拿出手機,給陳默發(fā)了條短信:“別動手,先看著。”
然后,他放下手機,重新看向舞臺。
就讓他去闖吧。
如果闖不過去,他會在。
永遠(yuǎn)都會在。
琴音在音樂廳里回蕩,悲傷而堅定,像一個無聲的承諾。
蘇清和閉著眼睛,指尖在琴鍵上跳躍,仿佛看到了母親溫柔的笑臉。
媽媽,你看,我做到了。
我會好好彈琴,好好生活。
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會勇敢面對。
因為,我是你的兒子。
曲子終了,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
臺下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蘇清和站起身,鞠躬,臉上帶著一絲釋然的微笑。
比賽結(jié)束了。
接下來,該去赴那個約定了。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與角落里的沈倦對視。
沈倦的眼神很深,像藏著一片海。
蘇清和沒有移開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然后,轉(zhuǎn)身,走下舞臺。
走向那個未知的,卻必須面對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