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如影隨形，扎在他布滿污血和傷痕的臉上、身上。體內(nèi)的燼毒似乎也感應到了這污濁的環(huán)境，灼燒得更加猛烈，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步履踉蹌。
不知走了多久，喧囂漸遠。他們拐入一條更為寬闊、卻異常冷清的街道。
這里的建筑更加宏偉，高墻深院，朱門緊閉，門口蹲踞著巨大猙獰的狻猊，透著一股無形的威嚴與壓迫感。來往的行人極少，且都步履匆匆，低頭垂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最終，隊伍在一座巨大的府邸側(cè)門前停下。
府邸的圍墻高得令人仰望，墻頭覆蓋著厚重的黑色琉璃瓦，在陰沉的天空下泛著幽光。
側(cè)門同樣包著厚厚的鐵皮，門楣上方?jīng)]有任何牌匾，只有一枚不起眼的、鐫刻著繁復云紋的玄鐵令牌圖案，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陰冷。
“逆鱗衛(wèi)衙門。”余晉心中了然。
逆鱗衛(wèi)——皇室和權(quán)相，明面上最鋒利的爪牙，最黑暗的鷹巢。
側(cè)門無聲地滑開，里面是更加深沉的黑暗，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兩名逆鱗衛(wèi)毫不客氣地將余晉推了進去。
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轟然關閉，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天光，也徹底隔絕了他與自由。
門內(nèi)是一條狹長、幽暗的甬道，墻壁上每隔數(shù)丈才點著一盞光線昏黃、僅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的油燈。
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霉味和一種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血腥氣。甬道深不見底，仿佛通向九幽地獄。
“走！快點！”身后的逆鱗衛(wèi)冷聲呵斥。
余晉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血腥和霉味的空氣刺入肺腑，燼毒帶來的灼痛感似乎被這深入骨髓的寒意暫時壓制了一瞬。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蹌著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腳步聲在死寂的甬道中空洞地回響。
甬道似乎沒有盡頭。只有兩側(cè)昏黃的油燈，將他佝僂而狼狽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濕冷的墻壁上，如同地獄里掙扎的鬼魅。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道厚重的鐵柵門。柵欄粗如手臂，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一個穿著同樣玄色服飾、但未著甲胄、臉上帶著黑色布罩只露出眼睛的獄卒默默地打開了柵門。
里面是一間間狹小的囚室，鐵門緊閉，門上只留一個巴掌大的窺孔。壓抑的呻吟、痛苦的咳嗽、甚至絕望的囈語，如同鬼魂的嗚咽，從那些緊閉的鐵門后隱隱透出，在這死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瘆人。
余晉被粗暴地推進其中一間囚室。鐵門在身后轟然關閉，落鎖的聲音清脆而冰冷，宣告著徹底的禁錮。
囚室極小，僅能容一人轉(zhuǎn)身。四壁是冰冷堅硬的花崗巖，地面是同樣冰冷的石板。
墻角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霉爛氣味的稻草。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屎尿惡臭和血腥氣。
唯一的光源，是鐵門上方一個拳頭大小、鑲嵌著幾根鐵條的通風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室內(nèi)模糊的輪廓。
黑暗與死寂瞬間將他吞沒，只有燼毒那永不熄滅的灼痛，在體內(nèi)頑固地燃燒著，成為這黑暗牢籠中唯一清晰的存在感。
余晉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稻草的霉爛氣息直沖鼻腔。他閉上眼，血狼谷的尸山血海，沈青檀面具上那道刺目的裂紋，京城那華麗腐朽的街景，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瘋狂輪轉(zhuǎn)。
憤怒？有。恨？刻骨！
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種近乎窒息的壓抑感。這巨大的京城，這深不見底的逆鱗衛(wèi)大牢，像一座無形的巨山，將他死死壓住。他這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余燼，似乎隨時會被徹底碾滅。
“我還不能死！我要活著！我要找到真相！”余晉猛地睜開眼，那雙在黑暗中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眸子，死死盯向鐵門上方那一點微弱的光亮。光很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固執(zhí)地存在著。
余晉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污血、傷痕累累的雙手，然后，一點點，極其艱難地，將右手握成了拳頭。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牽動著傷口帶來劇烈的疼痛，也牽動著體內(nèi)燼毒的灼燒。
但這疼痛，卻讓他混沌的頭腦有了一絲清醒。
他不能死在這里。血仇未報，身世未明，檀兒……沈青檀那復雜痛苦的眼神……
這一切，都需要一個答案！
燼毒在體內(nèi)肆虐，如同焚身的烈焰。但余晉卻在這極致的痛苦與囚籠的黑暗中，感受到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正在自己殘破的身軀里，在絕望的灰燼深處，悄然凝聚。
那是比燼毒更熾烈，也比玄鐵更冰冷的——執(zhí)念！
他松開拳頭，指尖深深摳進冰冷的地面，留下幾道淺淺的劃痕。
黑暗中，他無聲地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血腥、痛苦與某種瘋狂決心的笑容。“是天意嗎？讓我又回到這里？”
虞京，這座巨大的囚籠，他進來了。
那么，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撕開它華麗腐朽的外皮，讓那些隱藏在最深處的血與罪，曝曬在這天光之下！
囚室徹底陷入死寂，只有余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和他體內(nèi)那無聲燃燒的燼毒之火，在黑暗中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每一次毒發(fā)的灼浪涌起，都像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筋骨間穿刺，帶來地獄般的折磨。
他蜷縮在霉爛的稻草上，用盡全部意志對抗著內(nèi)外交加的酷刑，冷汗浸透襤褸的囚衣，又在石壁的寒氣中凝結(jié)成冰。
黑暗之中，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是第幾個日夜輪回，當甬道盡頭傳來沉重鐵門的開啟聲和規(guī)律冰冷的鐵靴敲擊石板的回響時，余晉混沌的意識被強行撕開一道縫隙。
“沖我來的？”余晉勉強撐起身子。
鐵門上的窺孔被拉開，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朝里掃視了一下。隨即，鎖鏈嘩啦作響，鐵門被打開。
進來的不是獄卒，而是兩名面無表情、身著逆鱗衛(wèi)勁裝的漢子。
他們手中沒有刑具，卻拎著一個粗糙、裝滿清水的木桶和一套嶄新的、質(zhì)地普通的靛藍色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