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針下去，余晉左臂傷口的浮腫似乎微微消減了一些，青黑色的蔓延速度也減緩了。
“暫時封住了，媽的，那毒可真夠勁！”
老酒鬼抹了把臉上的泥水，喘著粗氣，目光落在余晉皮膚下那隱隱流動的暗紅上，眉頭擰成了疙瘩，“這該死的‘燼毒’，被那寒毒一激，跟吃了火藥似的。老子那‘焚心丹’也只能暫時壓住，吊住你一口氣，能不能熬過來，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頹然坐倒在冰冷的淤泥里，看著昏迷不醒、如同從地獄里撈出來的余晉，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連紅葫蘆都丟了的破棉襖，臉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這下，真成窮光蛋了！小子，你欠老子一條命，加一葫蘆好酒，還有一顆祖?zhèn)鞯摹傩牡ぁ?！記住了……?/p>
冷。刺入骨髓的冷，混合著淤泥腐爛的惡臭，硬生生將余晉從鬼門關邊拽了回來。
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一片昏沉。
頭頂是嶙峋猙獰的黑色怪石，如同巨獸的獠牙，低低地壓下來。
慘綠色的磷火在遠處幽深的黑暗中無聲飄蕩，映得這方小小的、布滿滑膩濕冷淤泥的河灘，如同九幽地獄的一角。
左臂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刺痛，仿佛整條胳膊都不是自己的。
更深處，一股熟悉的、來自靈魂的灼痛感，如同被強行壓制的火山，在灰燼下暗流洶涌，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沉悶的悸動。
燼毒……
還有那該死的寒毒……
他掙扎著想動，卻發(fā)現(xiàn)身體像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湊起來，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每一次嘗試挪動，都牽動著肋骨的劇痛，左臂的麻木，還有全身無處不在的酸軟和冰冷。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帶出帶著腥味的血沫。
“老，老酒鬼？”余晉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溶洞里微弱地回蕩。
沒有回應。只有暗河湍急的水流在遠處嘩嘩作響，更顯得這片淤泥灘的死寂。
余晉的心猛地一沉！他強忍著劇痛，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撐著冰冷滑膩的淤泥，一點點支起上半身。渾濁的目光焦急地掃視著這片不大的河灘。
沒有！除了他自己掙扎留下的凌亂痕跡，哪里還有老酒鬼的影子？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余晉！老酒鬼呢？他救了自己，用那什么“焚心丹”吊住了自己的命，人呢？
他掙扎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在淤泥里搜尋。
突然，他的動作猛地頓??！
就在他剛才躺倒位置不遠處的淤泥里，清晰地印著另一串掙扎拖拽的痕跡！痕跡一直延伸到河灘邊緣，幾塊被踩踏得格外凌亂的淤泥處，那里還有……點點暗紅色的、尚未被淤泥完全掩蓋的血跡！
血跡旁邊，散落著幾片破碎的、沾滿泥污的黑色布片——那是逆鱗衛(wèi)特有的、冰冷堅韌的衣料！
余晉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逆鱗衛(wèi)！是他們！他們追到了這里！抓走了老酒鬼！
巨大的憤怒和冰冷的絕望如同兩條毒蛇，瞬間噬咬著他的心臟！
老酒鬼為了救他，用掉了保命的丹藥，耗盡了力氣，最后卻落入了逆鱗衛(wèi)的手里！
沈青檀！又是她？！她到底要干什么？！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痛苦與暴怒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擠出！
余晉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淤泥里，濺起污濁的水花！身體的劇痛被這巨大的沖擊暫時掩蓋，只剩下焚心的怒火！
就在這時，他的拳頭似乎碰到了淤泥下的某個硬物。
冰冷的，帶著棱角。余晉下意識地扒開淤泥。一塊巴掌大小、約莫半寸厚的黑色鐵牌露了出來。鐵牌入手沉甸甸的，冰涼刺骨，邊緣并不規(guī)整，像是從更大的東西上強行掰下來的。
牌子的正面，沒有任何花紋，只有兩個深深凹陷、筆畫剛硬的陰刻古篆字：癸亥！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狠狠劈進余晉混亂的腦海！
癸亥？干支紀年？還是某種代號？
這牌子……是誰的？老酒鬼的？還是？某個逆鱗衛(wèi)在搏斗中遺落的？
他緊緊攥住這塊冰冷的鐵牌，邊緣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這牌子，是唯一的線索！是老酒鬼被帶走的唯一見證！
必須離開這里！必須找到老酒鬼！這念頭如同烈火，瞬間驅散了身體的冰冷和虛弱。燼毒在體內深處不安地躁動著，左臂的麻木感也在一波波侵襲，但他顧不上了！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身體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再次倒下。
他撕下破爛衣襟的一角，將那塊冰冷的“癸亥”鐵牌緊緊纏在右手手腕內側，用袖子蓋住。然后，辨認了一下方向——遠離暗河，朝著磷火飄蕩相對稀疏、似乎有微弱氣流涌來的一個狹窄裂縫，踉蹌著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肋骨的劇痛，左臂的麻木沉重，燼毒帶來的陣陣虛弱眩暈，還有體內那冰火交織的混亂感覺，都在瘋狂消耗著他殘存不多的體力。
他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劇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在黑暗崎嶇、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溶洞縫隙里跋涉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不是磷火的慘綠，而是……真正的、帶著濕冷水汽的天光！
余晉精神一振，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
縫隙的出口被茂密的、帶著倒刺的荊棘藤蔓遮擋了大半。他撥開荊棘，刺骨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讓他打了個寒顫。
眼前是一片更加破敗、更加混亂的景象。
低矮歪斜的棚戶如同腐朽的蘑菇，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污水橫流，垃圾遍地?？諝庵袕浡瘫堑哪螂?、煤煙和腐爛食物的混合氣味。遠處，依稀能看到虞京那巨大城墻模糊的輪廓。
這里是虞京最底層的角落——西城亂葬崗外的“陰溝里”。
活人與死人爭奪著生存空間的地方。
余晉剛掙扎著爬出溶洞縫隙，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泥濘的污水溝里。
他扶住旁邊一堵?lián)u搖欲墜的土墻，劇烈地喘息著。身體的透支和傷毒的折磨，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