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魏成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扶住范鈺瘦弱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好鈺兒,從今往后,我魏成就是你的義父!誰敢欺負(fù)你,就是跟我魏成過不去!”
“你放心,義父早就把你當(dāng)親兒子疼了!明天,你就去白鹿書院讀書,義父全都給你備好了!”
范鈺低著頭,劉海遮住了他眼中的冰冷。
親兒子?
這場父慈子孝的戲碼,真是拙劣又可笑。
但面上,范鈺卻必須配合著演下去。
“謝謝……謝謝義父!”
這副孺慕依賴的模樣,極大地滿足了魏成的虛榮心。
他滿意地摸了摸范鈺的腦袋。
“這就對了嘛!”
魏成哈哈大笑,轉(zhuǎn)頭看向柳氏,語氣也溫和了不少,“柳氏啊,你看,孩子都比你懂事。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p>
“好好養(yǎng)好身子,照顧好鈺兒,比什么都強(qiáng)?!?/p>
他又裝模作樣地關(guān)心了幾句,囑咐柳氏按時吃藥,這才心滿意足地挺著肚子,哼著小曲兒離開。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方才還強(qiáng)撐著一口氣的柳氏,身體猛地一晃。
她看著自己跪在地上、膝蓋上還沾著灰塵的兒子,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鈺兒……”
她一把將范鈺緊緊地?fù)г趹牙?,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哭聲從喉嚨里泄出,“是娘沒用……是娘對不起你……讓你受這么大的委屈……”
她的眼淚滾燙,滴落在范鈺的脖頸上,灼得他心口一陣發(fā)酸。
這個女人,是他兩輩子唯一的親人。
他嘆了口氣,小小的手輕輕拍著母親的后背,反過來安慰她:“娘,不委屈。能去白鹿書院讀書,是好事。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有出息嗎?”
他抬起頭,用袖子擦去母親臉上的淚水:
“娘,你聽我說。這只是開始,以后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p>
“你只要安心養(yǎng)好身體,等我長大了,我?guī)汶x開這里,我們?nèi)ミ^自己的日子。”
柳氏怔怔地看著兒子,看著他那雙不像六歲孩童的眼睛,一時間竟忘了哭泣。
她哽咽著點(diǎn)點(diǎn)頭,將兒子摟得更緊了。
夜色深沉。
……
第二天天還未亮,范鈺就醒了。
柳氏已經(jīng)起了身,正坐在床邊,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晨光縫補(bǔ)著一件舊衣。
聽到動靜,她連忙放下手里的針線,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醒了?再睡會兒吧,時辰還早?!?/p>
“娘,我不困。”
范鈺坐起身。
魏府的下人送來了一套嶄新的青布學(xué)子袍,雖然料子普通,但比范鈺平日穿的粗麻布衣不知好了多少倍。
柳氏伺候著他穿上新衣,仔仔細(xì)細(xì)地為他撫平每一個褶皺。
“鈺兒,到了書院,要聽塾師的話,知道嗎?”
她一邊為范鈺整理著衣領(lǐng),一邊低聲囑咐,“還有……還有明少爺,他是嫡子,你……你凡事讓著他些,別跟他起沖突?!?/p>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癢意,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娘的病……是老毛病了,不礙事的,你別擔(dān)心?!?/p>
“你在書院安心讀書,娘會好好吃飯,好好喝藥,把身子養(yǎng)得壯壯的。你……你的前程最要緊?!?/p>
她想說很多,想叮囑他不要受了欺負(fù)就悶在心里,想告訴他凡事有娘在。
可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
她不能再給兒子增添負(fù)擔(dān)了,她自己就是兒子最大的負(fù)擔(dān)。
范鈺看著母親故作堅(jiān)強(qiáng)的模樣,心中一痛。
母親的病拖不起了。
“娘,我記住了?!?/p>
他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您在家也要照顧好自己。”
告別了母親,范鈺獨(dú)自一人穿過長長的抄手游廊,從破敗的西廂,走向了富麗堂皇的正廳。
清晨的陽光灑在庭院里,給亭臺樓閣鍍上了一層金邊。
下人們來來往往,看到他時,眼神都帶著幾分奇異的打量。
這個昨天還跟他們一樣住在下人房的拖油瓶,今天就要去白鹿書院讀書了,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yùn)。
正廳里,魏成正端著一碗?yún)朴频睾戎?,他那個寶貝兒子魏明,則穿著一身寶藍(lán)色的錦緞袍子,腰間掛著上好的羊脂玉佩,一臉不耐煩地站在一旁。
看到范鈺走進(jìn)來,魏明立刻投來一個厭惡至極的眼神,重重地“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魏成放下湯碗,擦了擦嘴,臉上掛著慈父般的笑容:“鈺兒來了?快,過來見過你哥哥。”
范鈺依言上前,對著魏明微微躬身:“哥哥?!?/p>
“誰是你哥哥!”
魏明瞬間炸毛。
“明兒!”魏成臉色一沉,“怎么跟你弟弟說話呢?出門前我怎么跟你說的?要和睦相處,友愛兄弟!”
魏明想起父親昨晚的嚴(yán)厲警告,不情不愿地閉上了嘴。
魏成又對著范鈺溫言道:“鈺兒啊,你哥哥就是這個脾氣,你別往心里去。到了書院,你們要互相照應(yīng)?!?/p>
說完,便催促著兩人上了府門口早已備好的馬車。
馬車內(nèi)部寬敞,鋪著厚厚的軟墊。
魏明一上車就占據(jù)了最里面的位置,抱著手臂,閉上眼睛,擺明了不想跟范鈺說一句話。
范鈺也樂得清靜,他掀開車簾的一角,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打量這座江州府城,青石板路,飛檐斗拱的商鋪,來來往往的行人……
一切都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馬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白鹿書院停了下來。
這里,就是江州府所有學(xué)子夢寐以求的圣地。
魏明率先跳下馬車,幾個跟他年紀(jì)相仿、同樣衣著華貴的少年立刻圍了上來。
“魏明,你可算來了!”
“咦,你旁邊這小子是誰???穿得這么寒酸,是你家新來的小廝嗎?”
一陣哄笑聲響起。
當(dāng)范鈺從馬車上下來時,那些富家子弟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像是看什么稀奇物種。
“喂,魏明,你今兒怎么帶了個跟屁蟲來???”
“看起來好窮酸啊,也要來我們書院讀書?”
“不會吧,咱們書院什么時候連這種人都收了?”
魏明的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感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嘲笑,讓他如芒在背。
他惡狠狠地瞪了范鈺一眼,壓低聲音罵道:“都怪你,害我丟人!”
說完,他便甩開眾人,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書院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