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藥·刃·與引路之影
林薇破碎的哀求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徒勞地跌落。石隙內(nèi)只剩下火堆垂死的噼啪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荊生滾燙的身體緊貼著她，微弱的氣息如同風(fēng)中殘燭。骨匕冰冷地硌在掌心，是她與這無邊絕望之間唯一的薄壁。石隙外，是漫長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會走嗎？會闖進(jìn)來嗎？巫祝怨毒的臉、阿禾最后的呼喊、遠(yuǎn)處模糊的狼嚎……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翻騰撕扯。
“嘖。”
一聲粗重如磨石的咂嘴聲，猛地刺破了沉寂。接著是濕泥被沉重腳步煩躁踩踏的“咕嘰”聲。
“麻煩！” 趙獵戶的聲音響起，毫不掩飾被卷入是非的惱火，“黑虎，守著口子，別讓野物靠近！” 洞口傳來獵犬順從的低嗚和趴伏的窸窣。
腳步聲停在藤蔓遮蔽的陰影邊緣。沒有強(qiáng)行闖入。
“大姐，聽著！” 聲音清晰傳來，帶著山巖般的硬實和不容置疑，“俺趙大，老溝村獵戶！不想惹麻煩，更沒閑心管閑事！但娃兒……”他頓了頓，語氣里透出一種硬邦邦的責(zé)任感，“俺不能見死不救！俺要進(jìn)來！你手里的刀，收好！俺只救娃！敢動歪心思，俺這老伙計（硬木投槍）可不認(rèn)人！應(yīng)了就吱聲！”
警告，條件，唯一的選擇。
收刀？在黑暗中對陌生人卸下最后的爪牙？恐懼的本能讓林薇幾乎將骨匕嵌進(jìn)肉里。但懷中那灼人的溫度，燙穿了所有猶豫。
“……好。” 一個干澀如砂紙摩擦的單音，擠出喉嚨。她極其緩慢地將骨匕收回袖中，身體卻繃得更緊，像一張引而不發(fā)的弓。
藤蔓被一只布滿老繭和劃痕的大手撥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彎著腰鉆入，瞬間被石隙內(nèi)的景象攫住。
跳躍的火光下，一片狼藉。衣衫襤褸、泥污滿身的女人蜷縮如護(hù)崽母狼，死死擋住懷里一個看不清臉的孩子。濃重的血腥味和苦澀草汁混合著病體高溫的“病氣兒”撲面而來。女人慘白的臉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盯著他，里面是恐懼、絕望，以及一種為守護(hù)幼崽不惜撕碎一切的瘋狂。
趙獵戶的眉頭擰成疙瘩，銳利的目光掃過林薇左肩草渣下滲出的暗紅，又落在孩子燒得通紅異常的小臉上。
“嘶……燒成這樣！”他倒抽冷氣，動作卻利落異常。他大步蹲到火堆旁，解下背上鼓囊的皮囊，掏出竹筒水壺、裹著干烙餅的粗布包，還有一小捆用草繩扎緊的深綠草葉和幾段暗褐色根莖。他挑出幾片葉子和一小段根，借著入口微光快速辨識，在旁邊的石頭上用力搗爛。
“車前草？……柴胡根？”林薇嘶啞低語，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
趙獵戶意外地瞥她一眼，沒吭聲。他將搗出的墨綠汁液滴入竹筒一些，兌水搖勻。這才轉(zhuǎn)向林薇和孩子，目光鎖定荊生緊閉的唇。
“扶住頭！捏開嘴！”
林薇顫抖著手照做。荊生干裂的唇和小小的牙關(guān)被迫張開。
趙獵戶一手穩(wěn)孩子后頸，一手傾斜竹筒，藥液如涓滴細(xì)流，小心翼翼落入唇縫。荊生無意識地抗拒嗚咽。
“咽下去！好娃兒，咽！”趙獵戶聲音低沉有力，帶著奇異的安撫，粗糙手指同時輕柔按摩孩子滾燙的咽喉。幾滴藥水終于艱難滑下。
他放下竹筒，目光如電射向林薇浸血的左肩。
“你的傷！草渣糊不?。〉门蓛?，重裹！” 他抓起皮囊里剩下的干凈蒲公英葉丟給林薇，又指了指她，“俺背身！自己弄！快！火要滅，這地兒不能待！血腥味和煙火味，招狼！”
話音未落，他已干脆轉(zhuǎn)身，寬闊的背脊如一道沉默的山梁，隔開洞內(nèi)火光與洞外黑暗。獵犬黑虎在洞口發(fā)出警覺的低嗚。
第二節(jié)：燼·影·與薄霧前路
林薇看著那堵山巖般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懷中似乎因那幾滴藥水而呼吸稍穩(wěn)一絲的荊生，再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這陌生獵戶粗暴效率下對孩子的專注，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光。
她咬緊牙關(guān)，用還能動的右手，撕開左肩黏在傷口上的破爛血衣。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邊緣紅腫翻卷。她抓起蒲公英葉塞進(jìn)嘴里，發(fā)狠地咀嚼！苦澀的汁液彌漫口腔，她將嚼爛的草渣狠狠摁在傷口上！
“呃——！” 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身體劇顫，卻死死咬住下唇，將痛呼悶在喉嚨里。冷汗如瀑。她撕下內(nèi)衫相對干凈的布條，用牙齒咬著配合右手，笨拙而狠命地將傷口死死纏緊！每一次拉扯都像在撕裂靈魂，但她眼中只有瘋狂的自救意志。
“好……好了。” 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虛脫感幾乎將她淹沒。
趙獵戶聞聲即轉(zhuǎn)。目光掃過林薇慘白的臉和肩膀上那包扎得歪扭卻透著狠勁的布條，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他沉默著，迅速將皮囊甩上肩，用腳將石隙里帶血的草渣、破布統(tǒng)統(tǒng)踢進(jìn)火堆余燼，狠狠踩滅最后一星橘紅。黑暗瞬間吞噬了大半空間，只有入口藤蔓縫隙透進(jìn)一絲黎明的灰白。
“抱緊娃！跟緊俺！踩著腳印走！一步錯不得！”他低喝如雷，抄起靠在石壁邊那根頂端削尖、血跡斑斑的青岡木投槍，槍身沉甸甸，透著原始的殺伐氣。
“黑虎！前頭探路！回‘鷹嘴巖’！”
獵犬如黑色閃電般竄出石隙，無聲融入黎明前最濃稠的黑暗。趙獵戶撥開藤蔓，高大的身軀彎著鉆了出去，立刻挺直如標(biāo)槍，投槍在手，矗立在濕冷的晨風(fēng)中，像一座開路的鐵塔。
第三節(jié)：曦·燼·與未明之途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石隙深處。那堆曾帶來短暫光明的灰燼徹底冰冷，最后一點橘紅沒入黑暗。薪火已燼，余溫散盡。懷中荊生滾燙的身體，成了唯一真實的熱源，沉重得仿佛要壓垮她殘存的生命力。
她深吸一口混著草木清冷與泥土腥氣的空氣，那氣息刺得肺葉生疼。用盡全身殘存的、從骨髓里榨出的力氣，她抱起荊生，一步，一踉蹌，踏出了石隙，踏入山林彌漫的、濕冷的薄霧之中。
袖中，骨匕冰冷，緊貼著手腕急促的脈搏。懷中，是沉重如烙鐵的生命之火。前方，是沉默如山巒的引路獵戶，和他那柄指向未知的投槍。更前方，獵犬黑虎的身影在濃霧與微光中若隱若現(xiàn)。
天邊，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正艱難地、無聲地撕扯著厚重如鐵幕的夜空。山林在腳下延伸，濃霧彌漫，前路如晦。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泥濘里，都如同踏向一個深不見底的謎團(tuán)。煙火引來的路，在黎明前的混沌中，剛剛開始。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