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霜徑覓蹤
清晨的霜霧尚未完全散去，林間彌漫著清冽濕潤的空氣，草葉上凝結(jié)著細(xì)密的霜晶，踩上去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㈩^帶著林薇，沿著昨日踩出的小徑，深入村邊林子更深處。黑虎在前方開路，鼻子貼著地面，尾巴微微擺動，像一支無聲的探針。
“看這兒?！被㈩^在一處濕潤的泥地旁蹲下，指著幾個清晰的、梅花狀的蹄印，“狍子，剛過去不久。蹄印深，間距小，說明沒受驚，走得慢。”他又撥開旁邊一叢掛著霜的枯草，露出幾粒深褐色的、圓滾滾的糞便，“新鮮的，還冒著熱氣兒。說明它就在附近林子里轉(zhuǎn)悠。”
林薇學(xué)著他的樣子蹲下，仔細(xì)觀察。深秋的山林，大部分動物蹤跡不像春夏那般豐富，但霜凍也讓泥土更易留下清晰的印記。她努力分辨著狍子蹄印與昨天看到的小型獸類（如野兔）腳印的區(qū)別，記憶著糞便的形狀和氣味。
“那邊，”虎頭指向不遠(yuǎn)處一片掛著零星紅果的灌木叢，幾根低矮的枝條有被啃食的新鮮斷口，“是它啃的。狍子秋天愛吃這個?！彼种噶酥腹嗄緟埠笠黄鄬ο∈璧臋禈淞?，“看地上的落葉，有被拱開的痕跡，底下有橡子殼。野豬，小群的，昨晚在這翻過食?！?/p>
林薇順著他的指引看去，果然看到落葉層被拱開一片狼藉，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土和破碎的橡子殼。她想象著一群披著剛毛、獠牙外露的野豬在夜色中拱食的場景，不禁打了個寒顫。
“怕了？”虎頭瞥了她一眼，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直白，“野豬護(hù)崽子的時候最兇，秋天吃得肥，力氣大。遇上了，能上樹就上樹，上不了就背靠大樹，亮家伙，別跑直線，繞著跑。記住，它們眼珠子小，看不清，主要靠鼻子和耳朵?！彼牧伺难g掛著的短柄石斧，又指了指林薇剛削好的兩根木簽，“真遇上了，你這玩意兒，也就嚇唬嚇唬兔子?！?/p>
林薇握緊了袖中的骨匕和那兩根粗糙的木簽，默默記下虎頭的話。深秋的山林并非死寂，饑餓的獸群為了儲備過冬的能量，活動反而可能更頻繁，也更危險。這堂課，是關(guān)于山林無聲的語言和潛藏的危機(jī)。
第二節(jié)：石屋疑痕
帶著一身寒氣和對山林的新認(rèn)知回到石屋，林薇立刻感受到屋內(nèi)凝重的氣氛。草婆子正坐在炕邊，小心翼翼地揭開荊生肩頭一處較深傷口的敷料。傷口邊緣的紅腫并未完全消退，反而透出一點不祥的暗紫色，滲出少量渾濁的分泌物。“金創(chuàng)瘀毒未清…”草婆子眉頭緊鎖，枯瘦的手指沾了點膿液嗅了嗅，臉色更沉，“深秋寒氣重，傷口閉得快，毒火悶在里面了。”她轉(zhuǎn)身，從一個藤條筐里翻找，取出一小捆曬得干枯發(fā)黑、帶著濃烈辛臭味的根莖（像是某種敗醬草根），又抓了一把干燥的蒲公英葉。
“杵爛?！彼龑⑺幉輥G給林薇，指了指石臼。
林薇不敢怠慢，忍著手指上被木刺和骨匕劃破的細(xì)小傷口的疼痛，用力搗藥?？酀晾钡臍馕稄浡_來。她一邊搗，一邊緊張地看著荊生。孩子似乎被換藥的疼痛刺激，在昏睡中發(fā)出細(xì)微痛苦的呻吟，小眉頭緊緊皺著。
草婆子仔細(xì)清理了傷口，將搗爛的藥糊敷上，重新包扎。她渾濁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荊生裸露在外的手臂。忽然，她的動作頓住了。她輕輕抓起荊生的左小臂，湊近油燈昏黃的光線。
那里有一道約莫寸許長的劃傷，是之前在荊棘叢中刮破的。林薇記得，在石隙里，她曾用搗爛的車前草和蒲公英（可能混入了那幾粒泡軟的麥粒，包括帶霉點的）敷過。幾天過去，這道小傷口與其他傷口（如肩頭、小腿）的惡化趨勢截然不同——紅腫幾乎完全消退，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光滑的粉色細(xì)痕！愈合速度快得異乎尋常！
草婆子布滿皺紋的手指在那道粉痕上輕輕摩挲，眉頭越皺越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探究光芒。她猛地抬頭，看向正在清洗石臼的林薇。
“這道小口子，”草婆子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你之前，給他敷過什么？除了車前草和蒲公英。”
林薇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清洗石臼的動作僵住，冰冷的水流沖刷著她的手指。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被發(fā)現(xiàn)了！那粒霉麥帶來的異常愈合！
“沒…沒什么特別的，”林薇強(qiáng)迫自己轉(zhuǎn)過身，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但微微的顫抖出賣了她，“就是在石隙里，胡亂搗了些…搗了些看到的草葉，可能是…是運氣好…”
草婆子實質(zhì)般的目光死死盯在林薇臉上，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那目光充滿了洞悉一切的壓迫感。石屋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荊生微弱的呼吸聲和油燈燃燒的噼啪聲?？諝夥路鹉坛闪顺林氐你U塊。
“運氣好？”草婆子緩緩重復(fù)了一遍，嘴角扯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帶著深意的弧度，目光再次落在那道異常愈合的粉痕上，久久沒有移開。她沒有再追問，但那無聲的沉默和審視，比任何質(zhì)問都更讓林薇窒息。巨大的負(fù)罪感和秘密即將暴露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了她的心臟。
第三節(jié)：暗夜微芒
深夜，石屋一片寂靜。草婆子蜷縮在土炕另一頭，似乎已經(jīng)睡熟。荊生的呼吸平穩(wěn)了些，但依舊帶著病態(tài)的灼熱。林薇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毫無睡意。草婆子那洞悉的目光和無聲的質(zhì)問，如同夢魘般在她腦中回旋。
她顫抖著手，從貼身最里層，摸出那個小小的油布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了那粒邊緣泛著灰綠色霉點的麥粒。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霉點仿佛一只詭異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她。
草婆子發(fā)現(xiàn)了！她肯定起了疑心！這“霉物”是希望，還是更大的災(zāi)禍？如果被村民知道…如果被老族長知道她藏著“邪物”…
恐懼如同潮水，幾乎要將她淹沒。但看著荊生依舊蒼白的小臉，感受著他滾燙的體溫，想到他肩頭那惡化的傷口，想到草婆子凝重的神色…那粒小小的、不祥的霉點，又成了絕望深淵里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一個瘋狂的念頭，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在她心中滋生。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粒霉麥放進(jìn)石臼，用搗藥的小石杵，極其輕微、極其緩慢地碾磨著。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霉點被碾碎，混合著干癟的麥粒，變成一小撮灰綠色的細(xì)粉。她用指尖沾起一點點，少到幾乎看不見的量。然后，她屏住呼吸，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極其小心、極其忐忑地，將這微量的霉粉，輕輕涂抹在荊生肩頭那處暗紫色、滲著濁液的傷口邊緣…
做完這一切，她如同虛脫般癱軟在地，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冰冷的石壁也無法平息她身體的顫抖。她將剩下的霉粉用油布緊緊包好，藏回最深處，如同藏起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石爪蘭在窗臺的破碗里，在清冷的月色下舒展著深綠蜷曲的葉片，沉默地見證著這石屋里絕望與希望交織的、危險的秘密。深秋的寒霜，無聲地覆蓋了大地。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