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不知……這幾日飲食一切如常,奴婢絲毫不敢松懈,日夜看護,可就是不見他好起來……”
王翦雖非暴戾之人,但他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僅一個蹙眉便足以令人心驚膽戰(zhàn)。
他輕輕撫了撫趙夜的臉,神情凝重地思索著。
“再仔細想想,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王翦再次開口詢問。
“這……真的沒有異?!瓘氖迦涨岸歼€好好的,就是……自從陛下那日生病之后……”
侍女語無倫次地答著。
“難道他是因陛下生病才哭的?”王翦起初覺得荒唐,但心中卻又隱隱升起幾分懷疑。
“小家伙,是不是因為陛下病了你才難過的?”王翦輕輕點了點趙夜的小鼻子。
趙夜沒有回應(yīng),只是依舊默默流淚。
王翦眉心微動,顯然心中有所遲疑。
“帶你去見陛下,可不能再哭了!”王翦試探地說了一句,隨即一手抱著趙夜,準備離開。
趙夜等的就是這一刻。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盡管他曾一度想放棄,但最終還是等來了轉(zhuǎn)機。
話音剛落,趙夜停止了哭泣,臉上依舊帶著一抹憂傷。
“真神了!”王翦笑著低聲說道。
他說完這話,孩子果然不哭了!
這事兒倒是有趣。陛下對這孩子本就有幾分喜愛,此番帶去,或許還真能讓陛下心情愉悅一些。
王翦身份特殊,許多事情不需要提前安排。
只是臨時吩咐侍衛(wèi)通傳一聲,不一會兒便有人回稟說始皇帝已經(jīng)同意了。
趙夜在一旁聽著,心中也松了一口氣,看來情況并不嚴重。
若真是病得厲害,別說他見不到人,恐怕連一點消息都不會傳出來。
看王翦那輕松的態(tài)度,估計也只是風(fēng)寒一類的小毛病。趙夜身負天賦,并不怕被傳染。
得到許可后,王翦抱著趙夜出發(fā)。
不多時,二人已來到始皇帝的駕輦前。
通報過后,方才入內(nèi)。
這是趙夜第一次走進始皇帝的車駕。
原本以為會是金光閃閃、極盡奢華,誰知整體竟以黑色為主,毫無繁復(fù)裝飾,反倒顯得簡潔莊重。
外面看著氣派,內(nèi)部卻并不鋪張。
僅擺放著案幾與屏風(fēng),空曠而樸素。
繞過屏風(fēng),只見始皇帝正倚在床上,偶爾輕咳幾聲。
王翦欲行禮,卻被始皇帝抬手阻止。
只聽他緩緩開口:
“朕聽說這孩子一直在哭,讓朕瞧瞧?!?/p>
王翦應(yīng)聲上前,趙夜知道,關(guān)鍵時候到了。
一見到始皇帝,趙夜小臉一垮,眼淚頓時滑落而出。
雖未放聲大哭,卻滿是委屈與悲傷。
配上他稚嫩的臉龐,格外惹人心疼。
始皇帝緩緩伸出手,趙夜眼疾手快地用小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指。
淚痕悄然止住,換上一副好奇又天真的眼神望著始皇帝。
許久……
才慢慢綻出一絲淺淺笑意。
這笑容混著先前的楚楚可憐,仿佛一道暖陽,悄然融化了始皇帝心中的冰冷。
.................
始皇帝下意識從王翦懷中接過趙夜,那孩子立刻緊緊抓住他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松開。
“這娃娃認得陛下,知道您身子不適,一直在哭呢!”王翦連說話時胡子都在顫動,滿臉驚訝。
始皇帝沒有開口,只靜靜望著懷中的嬰兒。
很快,趙夜便握著他的手指緩緩閉上眼,臉上浮現(xiàn)出安寧和滿足的神情。
【親和】本是種被動天賦,在正常情況下可能并不顯眼??扇缃袷蓟实壅懿⊥凑勰?,負面狀態(tài)放大了這份天賦的效果。
就像三伏天里走進空調(diào)房,二十七八度會覺得涼快些,四十度卻是救命一般的存在。此刻對始皇帝而言,便是如此感受。
趙夜一來,他原本因感冒而昏沉的精神竟變得清明,腰腿酸痛也緩解不少。
雖非神藥,但那種舒適感真實又強烈。
更別提趙夜還刻意表現(xiàn)出依戀與傷心。
始皇帝把孩子的反常情緒與自己的病情一結(jié)合,越發(fā)覺得這一切太過有跡可循。
自己一生病,趙夜就難過;一旦回到身邊,立即停止哭鬧,安然入睡。
政哥當(dāng)然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嬰兒其實藏著成年人的靈魂。
但他卻很自然地將這一切視作天賜之禮。
哪有那么多巧合?
在飲馬橫水時意外拾得一個棄嬰,剛見自己就露出笑容。
不吵不鬧,天生乖巧,唯獨親近他和王翦,對旁人冷淡疏離。
抱著他時身心放松,食欲好轉(zhuǎn)。
近日自己病重,他又明顯傷感。
一樁樁、一件件,被始皇帝一點點串聯(lián)起來。
在他眼中,這就是老天送給他的禮物。
世人皆知,嬰兒的情感最純凈無暇,不含任何算計。
哪怕毫無血緣,趙夜也在始皇帝心中占據(jù)了重要位置。
看著熟睡的小臉,他又為這孩子的身世生出幾分憐惜。
鐵血如始皇帝,也有柔軟一面。
他第一次以真摯的情感注視著懷里這個小生命。
那雙眼睛清澈,眉眼生動,這般模樣任誰也難以升起半點敵意。
越瞧越覺得熟悉。
加之始皇帝知曉趙夜年幼時的遭遇,再聯(lián)想自己童年經(jīng)歷,竟生出幾分共鳴。
尤為奇妙的是,盡管初見之時并不明顯,但隨著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始皇帝逐漸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眉形竟與自己驚人相似。
若非清楚自己從未有子嗣流落民間,恐怕都要懷疑這孩子是否與自己血脈相連。
并非始皇帝胡思亂想,只因趙夜初生之時眉毛尚淺,始皇帝未曾在意。
直至近日才注意到,他眉形竟酷似嬴家祖?zhèn)魈卣鳌?/p>
此等眉形在嬴氏一族中代代相傳,凡是宗室男丁,無論面貌如何變化,眉形始終如一。
這也是當(dāng)年嬴政回歸咸陽,即便有關(guān)呂不韋私生子傳言四起,依舊能被宗廟認可繼承王位的緣由之一。
“這就睡著了?”王翦感到意外,連胡子都不自覺地顫動了幾下。
“這位小公子倒真和陛下有些緣分!”王翦嘴角微揚。
“緣分?”始皇帝輕笑一聲。
也許真是如此。
無論如何,此刻看著熟睡的趙夜,始皇帝心中竟生出一絲期盼,希望這孩子是嬴家血脈。
一切巧合得仿佛天意注定。
王翦見趙夜已經(jīng)安睡,本欲將其抱回歇息,以免打擾始皇帝。卻被始皇帝輕輕揮手制止。
“不必吵醒他。既然已入睡,便讓他安心休息吧。聽聞朕病重之后,他一直憂心忡忡,想必這幾日也沒好好休息。他在此處,反倒讓我覺得輕松許多?!笔蓟实蹨睾偷卣f完,臉上帶著笑意。
王翦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并不覺得奇怪,始皇帝對人的感情一向如此,一旦認定了,便無需道理。
就比如那位十二歲拜為上卿的甘羅,便是毫無緣由地受到始皇帝垂青。
王翦默默退下。
而始皇帝,則低頭看著懷中的趙夜,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頰。
風(fēng)寒雖非大病,卻也令人疲憊。這幾日,他難得像此刻這般精神煥發(fā)。
……
與此同時,在另一輛馬車之中。
蒙毅仍在埋頭處理公務(wù)。
因始皇帝龍體欠安,此次出行的重任落在了他肩上,工作量陡然翻倍。
這是始皇帝對蒙氏忠誠的認可……
當(dāng)然,也是不小的壓力。
昨夜他整整熬了一宿未眠。
今日面對堆積如山的奏章,只能苦笑以對。
隨手翻開一份文書……
突然,“啪”的一聲,一件器物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蒙毅不自覺地望去,發(fā)現(xiàn)一塊玉佩靜靜地躺在地面……
秦時還未出現(xiàn)桌案之物,人們飲食起居皆用矮案,因此那玉佩落地也未受損!
“怎會有這樣一塊玉佩?”蒙毅略感茫然,還是將它拾起!
或許是前幾日屬下送來的?
說是陛下?lián)旎氐膵雰荷砩纤鶐В?/p>
讓自己查探一番?
啊,似乎一直沒顧上看一眼!
既然掉落了,蒙毅便順勢拿在手中細看!
可目光一凝,頓時神色大變!
..............
并非其他緣故……
這塊玉佩的模樣,對蒙毅而言太過熟悉!
在扶蘇公開違逆始皇之前,他一直是眾人認定的繼承人!
甚至在始皇未正式立儲時,就已經(jīng)安排蒙恬、蒙毅及孟西白三族與扶蘇親近!
蒙家兄弟之中,蒙恬在外鎮(zhèn)守邊疆,蒙毅則于朝中掌理政務(wù)!
因與扶蘇往來頻繁,關(guān)系親密,自然對其隨身之物了解頗深!
而眼下這枚玉佩,正是當(dāng)年始皇賜予年幼扶蘇的舊物!
如今竟出現(xiàn)在一個新生嬰孩的包裹之中,令蒙毅心頭震動不已!
加之此物意義非凡,牽涉扶蘇過往,更令蒙毅不敢輕易處置!
思索良久,他握緊玉佩,決定將其呈報給始皇!
……
此時,始皇仍臥榻上,望著懷中熟睡的趙夜,臉上浮現(xiàn)笑意。
說來奇怪,自從這孩子入宮以來,始皇只覺身體輕松許多。
再回想那次莫名奇妙的相遇,始皇心中已悄然為這個小嬰兒留下一角。
正當(dāng)始皇凝視著趙夜與自己相似的眉眼之時,蒙毅求見的請求卻讓他眉頭輕蹙。
“陛下,蒙上卿求見!”趙高低聲稟報。
熟睡的趙夜毫無知覺,只是似被驚擾,微微皺起小眉。
“莫要吵醒他!”始皇輕聲叮囑,擺手示意。
片刻沉默后,他緩緩起身,輕輕從床上下來。
緩步走出殿門,始皇登上御輦,望向恭敬等候的蒙毅。
“有何要事稟報?”始皇帝抬眼望了望天色,此時暮色漸沉,加之身體不適,若非緊要之事,蒙毅斷然不會前來打擾。
蒙毅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此事牽涉王室隱情,他不敢輕易開口,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始皇帝看在眼里,已明白幾分,微微擺手。
“退下吧?!?/p>
趙高略一遲疑,隨即躬身行禮,退出殿外。轉(zhuǎn)瞬間,殿中只剩蒙毅與始皇帝兩人。
“陛下……臣從您當(dāng)年尋回的嬰兒襁褓中發(fā)現(xiàn)了此物。若臣沒有記錯,這枚玉佩應(yīng)是陛下賜予公子扶蘇之物。臣不敢擅作主張,特請陛下親鑒?!泵梢阏f著,雙手將玉佩呈上。
始皇帝稍顯驚訝,接過玉佩細看。
政哥一向記性極好,只一眼便確認,這正是自己曾經(jīng)贈與扶蘇的玉佩。
那么疑問隨之而來——這塊玉佩為何會出現(xiàn)在趙夜的襁褓之中?
始皇帝眉頭微蹙,心中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不安的念頭。
一年前,扶蘇曾遭遇六國刺客,險些喪命。
此事震驚咸陽,但內(nèi)幕知曉者寥寥。
身為父親,始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徹查,卻被扶蘇極力阻攔。
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扶蘇的一舉一動皆逃不過黑冰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