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無盡的黑暗。
凌墨的意識如同沉入萬丈深淵的碎冰,每一次微弱的“上浮”嘗試,都帶來靈魂被撕裂的劇痛。青鱗刃核心那污穢狂暴的能量風(fēng)暴、蝕金蟲啃噬道痕的尖嘯、強(qiáng)行催動“鋒銳”金線撕裂混沌的反噬…無數(shù)毀滅的碎片在他破碎的意識中反復(fù)沖撞、爆炸。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呻吟從他蒼白干裂的唇間溢出,身體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濃重的血腥味和硫磺味包裹著他,提醒著靜室內(nèi)不久前爆發(fā)的慘烈。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剎那,那片突兀撞入腦海的古老意念碎片,如同沉船中唯一的光源,在無盡的混亂中頑強(qiáng)閃爍:
“…道痕…非死物…馭之…如…馴…烈…馬…以…意…為…韁…以…念…為…鞍…”
破碎,模糊,卻又帶著一種直指本源的韻律。
“馴…烈馬?” 瀕臨潰散的意識本能地捕捉到了這個詞。馴服?道痕可以馴服?不是被動的解析、小心翼翼的引導(dǎo),而是…主動的駕馭?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近乎枯竭的意識深處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對!他之前的方式,無論是構(gòu)建濾網(wǎng)還是強(qiáng)行切割,都像是在與一頭狂暴的巨獸搏斗,試圖用蠻力或精巧的陷阱去制服它。結(jié)果就是兩敗俱傷!
“以意為韁…以念為鞍…” 凌墨殘存的意念如同風(fēng)中殘燭,艱難地集中在這句箴言上。意是韁繩,念是鞍座…韁繩控制方向,鞍座提供支撐和駕馭的基點(diǎn)…
轟!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雖然微弱,卻照亮了一瞬!
他不再試圖去“對抗”那些在意識深處橫沖直撞的道痕碎片和能量亂流——那是他強(qiáng)行解析和操控青鱗刃核心留下的“精神殘?jiān)?。相反,他那微弱到極點(diǎn)的意念,如同最輕柔的絲線,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中一縷相對完整、帶著灼熱刺痛感的斷裂“金線”——那是源自黝黑廢鐵的“鋒銳”道痕碎片。
不是壓制,不是驅(qū)趕,而是…嘗試著去“感知”它!
意念輕柔地包裹上去,瞬間,那股熟悉的、仿佛能切割靈魂的鋒銳刺痛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凌墨沒有退縮,沒有對抗。他強(qiáng)忍著劇痛,意念不再試圖改變它,而是去“感受”它的“存在狀態(tài)”——它的震顫頻率,它蘊(yùn)含的“切割”意志的本質(zhì),它斷裂處的能量逸散方式…就像馴馬師,首先要感受烈馬的呼吸、心跳、肌肉的繃緊與放松。
“意…為韁…” 他的意念不再是笨拙的推手,而是化作無形的、極其柔韌的“絲帶”,嘗試著輕輕貼合在那道“鋒銳”碎片的震顫頻率上。不是束縛,而是同步!
嗡…
那縷狂暴的“鋒銳”碎片猛地一顫!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同步”驚擾,沖擊力驟然增強(qiáng),凌墨的意識再次劇痛,幾乎渙散!但他咬緊了牙關(guān),殘存的意志爆發(fā)出最后的倔強(qiáng)!意念所化的“絲帶”死死貼住震顫的頻率,如同最堅(jiān)韌的藤蔓,隨著它的沖擊而擺動、卸力,卻絕不松開!
一次、兩次…沖擊的力道在“同步”的卸力中,似乎…減弱了一絲?
“念…為鞍…” 凌墨捕捉到了這一絲極其微弱的反饋!他立刻將意念分出一縷更凝實(shí)、更穩(wěn)固的部分,不再是絲帶,而是化作一個無形的、穩(wěn)定的“平臺”,小心翼翼地承托在那縷“鋒銳”碎片下方。不是壓制它,而是給它提供一個“落腳點(diǎn)”,一個可以“停歇”的支點(diǎn)!
這一次,那縷“鋒銳”碎片的震顫明顯緩和了下來!它仿佛一頭沖撞得精疲力盡的烈馬,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下并非虛空,而是一片堅(jiān)實(shí)的土地。雖然依舊警惕、躁動,但那股毀滅性的沖擊感,卻實(shí)實(shí)在在地減弱了!
有效!真的有效!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混合著巨大的疲憊感涌上心頭。雖然只是馴服了一縷微不足道的碎片,但這驗(yàn)證了方向!馭痕訣!這是駕馭道痕的法門!
他如法炮制,意念小心翼翼地分出更多的“絲帶”和“鞍座”,嘗試去接觸、感知、同步、承托意識海中其他相對完整的道痕碎片——那些屬于青鱗刃的“堅(jiān)韌”、“水元”防御道痕,甚至是被污染后殘留的、帶著污穢粘稠感的暗紅能量流。
過程緩慢得如同蝸牛爬行,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精神的刺痛和巨大的消耗。馴服一縷碎片,就可能讓他“休息”好一陣。但凌墨沒有放棄,他像一個在絕境中發(fā)現(xiàn)了唯一生路的工程師,用最嚴(yán)謹(jǐn)、最專注的態(tài)度,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這項(xiàng)前所未有的“精神修復(fù)工程”。
議事廳。氣氛凝滯如鐵。
凌墨被安置在偏殿救治,由林玥和一名藥師照看。議事廳內(nèi),凌岳山端坐主位,臉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凌峰站在他身側(cè),眼神怨毒地盯著石臺上那柄青鱗刃——裂口處,那層由破碎金線與黯淡青芒交織而成的光膜依舊頑強(qiáng)地覆蓋著,雖然稀薄,卻穩(wěn)定流轉(zhuǎn),死死鎖住了內(nèi)部的狂暴。這柄本該徹底報廢的貢品,竟然真的被那個廢物穩(wěn)住了!
但這并非好事,反而成了凌峰眼中釘。
“爺爺!”凌峰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痛心疾首,“您親眼所見!靜室內(nèi)污穢黑光沖天,蝕金藤的惡臭幾乎彌漫整個工坊!若非趙管事警覺,及時帶人撞開石門,后果不堪設(shè)想!青鱗刃雖暫時未毀,但這層封印…哼,誰知道是不是那凌墨用邪術(shù)強(qiáng)行粘合?又能支撐多久?若在巡查使面前崩潰,我凌家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fù)!”
他猛地指向跪在地上的趙槐:“趙管事,你把看到的,再說一遍!當(dāng)著諸位長老的面!”
趙槐渾身一顫,磕頭如搗蒜:“大長老明鑒!諸位長老明鑒?。⌒〉摹〉膶α杓抑倚墓⒐?!凌墨調(diào)用軟鐵時,小人親自查驗(yàn)過庫房記錄,絕無蝕金藤此等陰毒之物!定是…定是凌墨自己偷偷藏匿,趁修復(fù)之機(jī)摻入材料,妄圖徹底毀掉貢品,嫁禍家族!其心可誅!其罪當(dāng)誅??!”他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演技逼真,指向石臺邊緣那塊顏色暗沉的軟鐵邊角料,“就是那塊!小人親眼看見他從那堆材料里拿起來用的!上面…上面現(xiàn)在還有蝕金藤殘留的污穢氣息!”
幾位長老的目光看向那塊軟鐵,又看向凌岳山,眼神閃爍,充滿了疑慮和不安。蝕金藤對火屬性能量的催化污染是常識,靜室內(nèi)的異象也的確吻合。凌墨一個廢料學(xué)徒,如何能封住連老師傅都束手無策的核心崩裂?除了邪術(shù)或陰謀,似乎沒有更合理的解釋。
凌岳山的手指深深嵌入座椅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看著那層微弱卻穩(wěn)定的光膜,又想到凌墨昏迷前那慘烈的模樣和滿地的鮮血,心中天人交戰(zhàn)。理智告訴他,凌峰和趙槐的指控漏洞百出,凌墨若有此等邪術(shù)和心機(jī),又怎會甘于在廢料庫房蹉跎多年?但蝕金藤的出現(xiàn)是事實(shí),青鱗刃的狀況也太過詭異,更重要的是…家族承受不起任何風(fēng)險!巡查使即將到來!
“報——!”一名護(hù)衛(wèi)驚慌失措地沖入議事廳,“大長老!神匠皇朝巡查使…巡查使大人的座駕‘星軌羅盤’已至城外百里!預(yù)計…預(yù)計半個時辰后抵達(dá)!”
轟!這個消息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頭皮發(fā)麻!
“半個時辰…”凌岳山臉色劇變,猛地看向凌峰。
凌峰眼中閃過一絲狂喜,立刻躬身,聲音卻無比“沉痛”:“爺爺!事急從權(quán)!為保家族,必須立刻拿下凌墨,向巡查使請罪!將這罪魁禍?zhǔn)缀瓦@柄…這柄被邪術(shù)污染的法器一同獻(xiàn)上,或可平息上使怒火!再猶豫,恐有滅族之禍?。 ?/p>
他圖窮匕見!就是要借著最后的時間壓力,徹底釘死凌墨!
“不!大長老!不是這樣的!” 一個清亮卻帶著顫抖的聲音響起。林玥不知何時沖到了議事廳門口,小臉煞白,卻倔強(qiáng)地挺直了脊背。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小塊布料,上面沾著些暗褐色的粉末和幾點(diǎn)早已干涸的、不起眼的暗紅血跡——那是她在混亂中,偷偷從凌墨摔倒的位置附近,一個被能量沖擊掀開的石板縫隙里摳出來的!那血跡,是凌墨第一次嘗試修復(fù)時滴落的鼻血,而粉末…
“大長老!諸位長老!” 林玥強(qiáng)忍著恐懼,聲音清晰,“趙管事說庫房材料純凈,絕無蝕金藤!那請問,這沾染在凌墨血跡旁的蝕金藤粉末從何而來?難道是他自己流著鼻血還往地上撒毒粉嗎?” 她舉起那塊小小的布料,指向趙槐,“而且,蝕金藤粉末研磨到能瞬間催化高濃度火屬性能量的程度,會帶有刺鼻的腥苦味!趙管事,你口口聲聲說看到黑光才察覺,難道你鼻子失靈,連近在咫尺的濃烈氣味都聞不到嗎?除非…這毒粉根本不是凌墨用的,而是有人在他進(jìn)入靜室后,才偷偷混入送進(jìn)去的材料里!”
林玥的話如同鋒利的匕首,瞬間刺破了趙槐精心編織的謊言!她以煉丹學(xué)徒對藥材的敏感,抓住了關(guān)鍵證據(jù)和邏輯漏洞!
“你…你血口噴人!” 趙槐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指著林玥的手指劇烈顫抖,“我…我…”
“夠了!” 凌岳山猛地暴喝,聲如雷霆,一股強(qiáng)大的威壓瞬間籠罩全場!他死死盯著趙槐,又看向臉色鐵青的凌峰,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們徹底看穿。“林玥,把東西拿上來!趙槐,待會兒巡察使到了,你第一個去回話!把你知道的,‘所有’細(xì)節(jié),都給老夫一字不漏地說清楚!”
凌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怨毒地剜了林玥一眼。他知道,趙槐這個蠢貨靠不住了!
就在這時——偏殿內(nèi)。
凌墨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在劇烈地顫動。意識海中,那場艱苦卓絕的“馴服”工程終于接近尾聲。雖然大部分狂暴的道痕碎片和能量亂流依舊存在,但最核心、最具破壞力的幾縷“烈馬”,已被他用初步領(lǐng)悟的“馭痕訣”——以意念為韁繩引導(dǎo)方向,以精神為鞍座提供支撐——勉強(qiáng)安撫、束縛住,不再瘋狂沖擊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以及一種對“道痕”全新的、更深層次的認(rèn)知。
“嗬…” 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從他胸腔中艱難吐出。沉重的眼皮,如同被黏住的閘門,在意志的頑強(qiáng)撬動下,顫抖著,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模糊的光影刺入眼簾,耳邊傳來壓抑的哭泣聲和低低的議論。
“…墨哥哥…你醒醒…求你了…” 是林玥帶著哭腔的聲音,似乎剛從議事廳回來,帶著驚魂未定。
凌墨的視線艱難聚焦,映入眼簾的是林玥哭得紅腫的雙眼和滿是擔(dān)憂的蒼白小臉。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如同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嘶啞氣音。他想抬手,卻發(fā)現(xiàn)身體依舊沉重?zé)o比,只有指尖能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他醒了。在生死邊緣掙扎回來,帶著對“馭痕訣”的初步領(lǐng)悟,也帶著一身重傷和幾乎枯竭的精神。
然而,沒等林玥臉上綻放出驚喜,也沒等凌墨嘗試發(fā)出第一個音節(jié)——
轟隆??!
一陣低沉而威嚴(yán)的嗡鳴聲由遠(yuǎn)及近,仿佛巨獸的低吼,瞬間穿透了凌家府邸的每一個角落。天空仿佛暗了下來,一股龐大、精純、帶著無上造物威嚴(yán)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般轟然降臨!
議事廳方向傳來一片壓抑的驚呼和桌椅碰撞的聲音。
“星軌羅盤!是巡查使大人到了!”
神匠皇朝的巡查使,到了!帶著決定凌家命運(yùn)的權(quán)力,也帶著對那柄被“邪術(shù)”封印的青鱗刃的審視!
凌墨剛剛睜開的眼中,瞳孔猛地收縮。危機(jī),并未解除。風(fēng)暴的中心,正以無可阻擋之勢,降臨青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