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敘的公寓近來總飄著甜香。
溫眠把最后一盤曲奇放進烤箱時,晨光正透過紗窗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他穿著江敘那件略顯寬大的米白色家居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腕——這幾天為了重寫樂譜,他的指尖磨出了薄繭,卻在揉面團時顯得格外靈活。
“?!笨鞠浒l(fā)出提示音。
溫眠戴上隔熱手套取出曲奇,黃油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他剛把曲奇擺在冷卻架上,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江敘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顯然是剛起床準備去上課,頭發(fā)還帶著點睡后的凌亂。她走到溫眠身邊,拿起一塊曲奇放進嘴里,眼睛微瞇:“比上次進步了?!?/p>
“真的嗎?”溫眠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得到夸獎的孩子,“我加了點蔓越莓,學姐你嘗嘗?!?/p>
他遞過來一塊,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嘴唇,兩人都像觸電似的縮回手。溫眠的耳根瞬間紅透,低下頭假裝整理烤盤,耳朵卻悄悄豎起來聽她的動靜。
江敘嚼著曲奇,沒說話,只是轉(zhuǎn)身走向玄關(guān)換鞋。晨光落在她挺直的背影上,家居服的柔軟和西裝的凌厲在她身上奇異地融合,像幅剛?cè)岵漠嫛?/p>
“今天有課嗎?”她系鞋帶時問。
“上午沒有,”溫眠跟過來,手里拿著她的公文包,“我想再把第三樂章的難點改改,爭取今天定稿?!?/p>
“別太累?!苯瓟⒔舆^包,目光掃過他眼下的青黑——這幾天他幾乎是連軸轉(zhuǎn),白天重寫樂譜,晚上幫她整理課題資料,眼下的淡青就沒消過,“下午我沒課,回來給你帶晚飯?!?/p>
“好!”溫眠的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雀躍,像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江敘看著他泛紅的耳根,心里忽然有點軟。這幾天把他留在公寓,原本是擔心他再被李哲欺負,卻沒料到兩人相處得如此自然。他會在她熬夜工作時默默遞上熱牛奶,會把她皺巴巴的襯衫熨得筆挺,甚至記得她不吃香菜、喝豆?jié){要加兩勺糖——這些連她自己都沒刻意說過的細節(jié),他卻一一記在心里。
“走了?!苯瓟⒗_門,晨光涌進來時,她忽然回頭,“別給陌生人開門?!?/p>
溫眠用力點頭:“嗯!學姐路上小心!”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溫眠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漾開。他走到客廳,看著沙發(fā)上她昨晚沒看完的書,書頁間夾著他畫的小插畫——畫的是她皺眉看文件的樣子,旁邊用小字寫著“學姐別皺眉,不好看”。
指尖輕輕拂過插畫,溫眠的嘴角彎得更厲害了??鞠淅锏挠鄿剡€沒散盡,混著窗外的桂花香,像個暖烘烘的夢。
江敘下午回到公寓時,遠遠就看見溫眠站在樓下的香樟樹下。
他穿著那件灰色衛(wèi)衣,懷里抱著個畫板,正仰頭看著什么,側(cè)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柔和。江敘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在看二樓的窗戶——那是她的房間。
“看什么呢?”
溫眠嚇了一跳,手里的畫板差點掉在地上。他慌忙轉(zhuǎn)過身,臉頰通紅:“沒、沒什么...學姐你回來了。”
江敘的目光落在他懷里的畫板上,帆布罩著,看不清里面畫了什么:“這是什么?”
“給...給你的。”溫眠把畫板遞過來,手指緊張地攥著邊緣,“我今天改樂譜累了,就畫了畫...不知道你喜不喜歡?!?/p>
江敘接過畫板,重量比想象中沉。她掀開帆布罩,愣住了。
畫的是她的公寓窗口,夕陽正落在窗臺上那盆綠蘿上,光影斑駁。而窗內(nèi),有個模糊的白襯衫身影正低頭看書,筆尖在紙上劃過的弧度都清晰可見——是她自己。
筆觸很輕,像被風吹過的蒲公英,卻把光影和氛圍抓得恰到好處。最妙的是窗臺上的細節(jié):她昨天隨手放的鋼筆、沒喝完的半杯水、甚至連她夾在書里的那枚手繪書簽,都被細致地畫了出來。
“畫得很好。”江敘的聲音有點啞,指尖拂過畫布上的光影,“謝謝?!?/p>
溫眠的眼睛亮得驚人:“你喜歡就好!”
兩人并肩上樓時,江敘忽然想起什么:“樂譜改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溫眠的語氣帶著點小驕傲,“最難的那段我想了個新的處理方式,晚上彈給你聽。”
“好?!?/p>
推開公寓門的瞬間,江敘的手機忽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是家里那邊。她皺了皺眉,走到陽臺接起:“喂?”
“敘敘啊,是媽媽?!彪娫捘穷^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小心翼翼,“你爸...你爸想跟你說句話?!?/p>
江敘的指尖收緊:“說什么?”
“江敘!”父親的聲音突然闖進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下周回家一趟,張總家的兒子正好回國,你們見一面?!?/p>
江敘皺眉:“我沒空?!?/p>
“沒空也得有空!”父親的聲音拔高,“張總跟我們是世交,這門親事對你、對家里都好!你別給我耍性子!”
“我的事不用你們管?!苯瓟⒌穆曇衾淞讼聛恚拔也粫サ??!?/p>
“你敢!”父親的怒吼透過聽筒炸開來,“你要是敢不聽話,就別認我這個爸!”
電話被猛地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敘站在陽臺上,晚風吹起她的長發(fā),卻吹不散她眼底的寒意。她閉了閉眼,轉(zhuǎn)身想回客廳,卻看見溫眠站在陽臺門口,手里還端著杯溫水,眼神里滿是擔憂。
“學姐...你沒事吧?”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她,“我剛才...好像聽到吵架了?!?/p>
江敘深吸一口氣,接過水杯:“沒事,家里的事。”
溫眠沒再追問,只是看著她緊繃的側(cè)臉,小聲說:“要是...要是不開心,就跟我說說話吧。我聽著。”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團暖乎乎的棉花,輕輕落在江敘心上。她忽然覺得很累,那種常年緊繃的疲憊感像潮水般涌上來。
“是我爸媽,”江敘靠在欄桿上,望著遠處的夕陽,聲音很輕,“想讓我去相親?!?/p>
溫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你...你要去嗎?”
“不去?!苯瓟⒌恼Z氣很堅定,“我不喜歡被人安排?!?/p>
溫眠看著她倔強的側(cè)臉,忽然鼓起勇氣:“學姐...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我可以幫你。”
江敘挑眉:“你怎么幫?”
“我...我可以假裝是你男朋友!”溫眠的聲音越來越小,耳根紅得快要滴血,“雖然...雖然我可能不太像...但我會努力的!”
江敘愣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男生,頭發(fā)軟軟的,眼睛里帶著點小緊張,卻一臉認真地說要幫她擋掉相親。夕陽的光落在他臉上,給他柔和的輪廓鍍上金邊,像顆裹著糖衣的小太陽。
心里忽然有種奇異的癢意,像被羽毛輕輕掃過。
“不用。”她別過臉,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這點事我自己能解決?!?/p>
溫眠的肩膀垮了垮,像只被戳破的氣球,小聲說:“哦...”
江敘看著他失落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比上次自然了些:“但還是謝謝你?!?/p>
溫眠的頭發(fā)很軟,像上好的羊絨。他僵了一下,隨即紅著臉低下頭,手指緊張地攥著衣角,嘴角卻偷偷彎了起來。
晚飯時,溫眠明顯有點心不在焉。他扒拉著碗里的米飯,眼神時不時飄向江敘,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江敘把一塊排骨夾到他碗里。
溫眠抬起頭,猶豫了很久才小聲問:“學姐...你不喜歡那個張總家的兒子嗎?”
江敘挑眉:“不認識,談不上喜不喜歡?!?/p>
“那...那你喜歡什么樣的?”溫眠的聲音像蚊子哼,耳根紅得快要燒起來。
江敘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忽然想逗逗他:“你問這個干什么?想給我介紹?”
溫眠的臉瞬間漲紅,慌忙擺手:“不、不是!我就是...就是好奇...”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江敘忍不住笑了。她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他:“我喜歡...溫柔但有韌性的?!?/p>
溫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喜歡會記得我小習慣的,”江敘的目光落在他碗里沒動的香菜上,“喜歡在我硬撐的時候,會告訴我‘可以不用那么堅強’的。”
她的聲音很輕,像晚風拂過湖面,一圈圈漾開溫柔的漣漪。溫眠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總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映著他的影子,帶著種讓人心顫的認真。
“我...我會的?!睖孛叩穆曇魩еc哽咽,像怕自己說不清楚,又重復了一遍,“我會的?!?/p>
江敘的嘴角彎得更厲害了。她沒再說什么,只是把他碗里的香菜都夾到自己碗里,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晚飯后,溫眠坐在鋼琴前(那是江敘為了方便他練琴,特意從琴房借來的電鋼琴),手指落在琴鍵上。
“學姐,聽好了?!彼钗豢跉?,指尖流淌出第一個音符。
還是那首被毀掉的比賽曲目,但比之前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原本溫柔的旋律里,多了些細碎的、像星光一樣的跳躍音,在最難的那段高潮處,沒有用激烈的炫技,反而用了一連串輕盈的琶音,像穿過荊棘的蝴蝶,脆弱卻堅定。
江敘靠在沙發(fā)上,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燈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手指在琴鍵上跳躍,像在跳一支孤獨卻勇敢的舞。
她忽然明白,那些被毀掉的樂譜,或許并不是壞事。失去的東西以另一種方式回來了,帶著更堅韌的力量。
曲子結(jié)束時,溫眠轉(zhuǎn)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怎么樣?”
“很好?!苯瓟⒄酒鹕?,走到他面前,彎腰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比原來的版本好?!?/p>
溫眠的臉瞬間爆紅,像被火燒一樣。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卻被江敘按住了肩膀。
“溫眠,”江敘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別總想著怕給別人添麻煩。你的存在,本身就不是麻煩?!?/p>
溫眠的眼眶忽然濕了。他看著江敘近在咫尺的臉,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清香,心臟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烘烘的。
“學姐...”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我...”
“噓?!苯瓟⑸斐鍪种?,輕輕按在他的嘴唇上,“別說,我知道?!?/p>
她的指尖很暖,帶著點曲奇的黃油香氣。溫眠的睫毛顫了顫,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她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爬了上來,透過紗窗灑在兩人身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銀紗。電鋼琴的余音還在空氣中飄蕩,溫柔得像首沒說出口的詩。
江敘收回手,替他擦掉眼淚:“哭什么?我又沒欺負你?!?/p>
溫眠搖搖頭,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小腹上,像只尋求安慰的小貓。
“學姐,”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濃的鼻音,“我好像...好像有點喜歡你?!?/p>
江敘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她抬手,輕輕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fā),動作溫柔得連自己都沒察覺。
“嗯,”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這個月光下的秘密,“我知道?!?/p>
深夜,溫眠已經(jīng)睡熟了??头康拈T沒關(guān)嚴,能看到他蜷縮在被子里的身影,像只溫順的小貓。
江敘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手機,屏幕上是父親發(fā)來的最后一條消息:“下周五之前必須回家,否則后果自負?!?/p>
她看著那條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懸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關(guān)機鍵。
走到窗邊,月光正好落在窗臺上那盆綠蘿上。江敘想起溫眠畫的那幅畫,想起他紅著臉說“我會的”,想起他抱著她時,滾燙的眼淚。
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有些枷鎖,是時候掙脫了。
她轉(zhuǎn)身回房時,腳步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蛷d的燈光在她身后熄滅,只留下月光,安靜地守護著兩個未說出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