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祁捏著那顆白子，在指尖轉了半圈，穩(wěn)穩(wěn)落在棋盤右下角。他往前傾了傾身，指尖點過棋盤上交錯的黑白子：“你看，這片黑子被圍住了，跑不了了?！?/p>
宇文護低頭審視片刻，嘖了一聲：“總算讓你贏了一次?！?/p>
“可不是嗎?！庇钗钠钔罂吭谝伪成?，嘴角帶著點笑意，“有長進了吧？我這可沒讓著你，真真兒沒想到能贏?！?/p>
話音剛落，宇文會掀簾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凝重：“父親，小叔，太師府來報，李太師剛剛過世了?！?/p>
宇文祁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手指在棋罐邊緣輕輕摩挲。過了片刻，他抬眼看向宇文護：“阿護哥，你看看這棋盤，看似你我下棋時互相讓著，可實實在在的，黑棋一直藏著掖著。”
宇文護猛地站起身，雙手叉腰，背對著棋盤看向窗外：“對，李弼那老東西，是我下的手?！彼曇羝届o得像在說天氣，“獨孤信和趙貴都死了，他不死，情何以堪？他要是真想起事，當年跟著先帝打天下的那些舊部肯定響應，到時候我恐怕也擋不住。”
“你不該瞞著我?！庇钗钠畹穆曇舫亮顺?。
“我不是故意瞞你。”宇文護轉過身，眼神里帶著些復雜的情緒，“小祁，我把你當親弟弟看待，宇文直也是我弟弟，你們二人，都是哥的好弟弟。哥只希望你平安。將來，你要和哥走不同的路，這樣，哪日哥倒了，你要狠狠參我，要把哥所有的罪行全部拉出來示眾。這樣才能保住你，才讓哥死得有價值?！?/p>
“哥……”宇文祁想說什么，卻被宇文護打斷。
“好了，不說這個?！庇钗淖o擺了擺手，“哥輸了這盤棋，沒什么說的。挺晚了，就在大司馬府睡吧，明日要上朝?！?/p>
“不是罷朝了嗎？”宇文祁挑眉，“哥前些日子多跋扈，當朝下旨說皇帝病重，罷朝靜養(yǎng)，這可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
宇文護嘴角勾了勾，沒接話，只道：“明天自有大戲?！?/p>
這時，尉遲綱從門外走進來，見宇文祁在，先行了禮，才附在宇文護耳邊低聲道：“大司馬，張光洛來了?！?/p>
宇文護點頭：“讓他進來?！?/p>
宇文祁站起身：“你們說事，我去偏廳歇著。”
“去吧，讓下人給你收拾好屋子?！庇钗淖o看著他走出去，才轉向尉遲綱，“讓張光洛進來?！?/p>
張光洛低著頭快步走進來，見宇文護背對著自己站在墻邊看地圖，連忙俯身行禮：“下官參見大司馬?！?/p>
“張光洛，你好大膽。”宇文護的聲音從地圖前傳來，聽不出喜怒。
張光洛身子一僵，連忙叩首：“大司馬息怒！臣今日遲報，實在是罪該萬死。前些日子，司會李植找過臣，說要勤王鋤奸。他說奉了陛下旨意，養(yǎng)了一批武士，正在皇家花園里講習武藝，演練擒拿捆綁的法子，讓臣入伙，一起誅殺大司馬……”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發(fā)顫：“臣覺得這事太大，沒敢立刻應下，暗中觀察了幾日，確認屬實才來報告，求大司馬恕罪！”
宇文護緩緩轉過身，手里把玩著一枚玉佩：“我手底下有很多眼線，其中有個姓王的，是禁軍守將，你知道吧？”
“下官知道，是王虎?！睆埞饴暹B忙回答。
“那你知道，他那日為趙貴、獨孤信開門的事嗎？”宇文護的眼神冷了下來。
張光洛頓時語塞，額頭滲出冷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王虎叛我，助陣獨孤信和趙貴，趙貴被我殺了，獨孤信自裁。你說，我為什么留著王虎不殺？倒讓楊堅和宇文直日日找他？”宇文護往前邁了一步，陰影落在張光洛身上。
張光洛眼珠轉了轉，小心翼翼地說：“大司馬這是想盯著王虎，然后讓陛下主動去找王虎，繼續(xù)謀劃，然后大司馬就能通曉宮中，事成之后，還能清洗禁軍中，不忠于大司馬的人？”
“你只看到第二層?！庇钗淖o呵呵笑了兩聲，走到桌邊拿起茶盞，“這世間的事，分三層：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你現(xiàn)在剛摸到第二層的邊?！?/p>
他呷了口茶，繼續(xù)道：“王虎，自始至終，都是我的人。你以為，我選的禁軍大統(tǒng)領，會因為一首軍歌就反叛？你以為我知道宮里一切，都是因為太極宮、未央宮那幾個眼線？”
宇文護放下茶盞，聲音陡然提高：“不！禁軍、西山大營、京都軍，全都在我手里！宮里的風吹草動，不用眼線報，我閉著眼都知道！”
張光洛的臉唰地白了，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宇文覺那小子確實有幾分血性，想做點事，可他太嫩了?！庇钗淖o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在皇宮的位置，“獨孤信、趙貴帶著六百府兵都奈何不了我，他靠著李植那幾個酸儒，還有宮里那批連刀都沒摸熟的武士，就想翻天？癡人說夢！”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張光洛身上：“張光洛，你好好想想，跟著誰好？”
張光洛連忙叩首：“臣來此，還不足夠表明臣的選擇嗎？自始至終，臣都唯大司馬馬首是瞻！”
“最好是這樣?！庇钗淖o點點頭，“我馬上令人傳令，貶李植、孫恒為邊州小吏。他們幾個成不了事，留著也是礙眼。”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不屑：“獨孤信、趙貴當年帶的府兵，哪個不是身經百戰(zhàn)的老兵？尚且敵不過我，宇文覺到底是怎么想到的，用宮里那幾個只會花拳繡腿的武士?！?/p>
張光洛附和道：“大司馬所言極是，他們確實是自不量力?！?/p>
“明日早朝，希望你還能站這個立場?！庇钗淖o揮了揮手，“去吧?！?/p>
張光洛連忙應道：“臣遵命！”他倒退著走到門口，剛要掀簾，又被宇文護叫住。
“對了。”宇文護的聲音漫不經心，“你回去告訴李植，就說你考慮清楚了，愿意入伙?！?/p>
張光洛一愣：“大司馬，這……”
“讓你去你就去?！庇钗淖o打斷他，“照我說的做?！?/p>
“是，臣明白了?！睆埞饴宀桓叶鄦?，躬身退了出去。
他剛走出大司馬府，就見月光下，幾個黑影從墻角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