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月的燥熱在宮殿內(nèi)肆意蔓延,哪怕殿中已經(jīng)擺了冰盆,依舊悶熱難耐。
十六公主受傷都被罰,夕顏自然也不例外。她此刻正跪在殿中,哪怕有著洪公公悄悄塞給她的墊子,膝蓋也還是疼得厲害。
不用看,夕顏都能確定自己那處皮膚肯定已經(jīng)紅了,哪怕如此,她也不敢亂動,依舊老老實實跪著。
蕭清宴不動聲色地打量下方的少女。
和記憶中那個只敢偷偷躲在太后身后,小聲喊他表哥的小女孩沒什么區(qū)別。
若真要說區(qū)別,那就是長大了。
從記憶中膽小怯弱的小姑娘,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今日天熱,少女衣服穿得較為輕薄,許是跪姿不舒適,她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一些。
歪斜的紗衣如半綻的玉蘭,藕荷色抹胸堪堪兜住瑩潤的弧度,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窺見少女白皙滑膩的肌膚。
偏偏少女一無所覺,時不時調(diào)整跪姿,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因動作,領(lǐng)口處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白皙肌膚
硯臺里的墨汁在男人無意識的動作下,濺出一滴,落在了奏折上。
蕭清宴回過神來,神色一凜,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緒。
暑氣裹著龍涎香在兩人之間翻涌。
高座上的男人遲遲一言不發(fā),夕顏被嚇得六月天出了一身冷汗,單薄的脊背不自覺地彎成脆弱的弧度。
她咬著唇,努力想要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少女幾縷碎發(fā)黏在泛著紅暈的臉頰上,唇瓣微微顫抖,模樣楚楚可憐,無端惹人憐惜。
蕭清宴心中莫名有些煩躁,放下手中的筆,清了清嗓子,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冷:“起來回話。”
夕顏聽到這話,忙掙扎著起身,膝蓋的酸痛讓她一個踉蹌,差點又跌回去。
她努力站穩(wěn),聲音顫抖:“皇上……”
蕭清宴眉頭微皺,“過來?!?/p>
夕顏不明所以,雙腿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著他走去。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夕顏幾乎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當靠近男人的瞬間,寒意順著脊椎躥上后頸,她紅潤的臉色瞬間褪得如白紙般,唇瓣止不住地輕顫。
蕭清宴察覺到她的害怕,不滿地開口,“怕什么?”
語氣中不自覺地帶著幾分壓迫感。
夕顏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喉間發(fā)緊,膝蓋發(fā)軟幾乎又要跪下去,在男人審視的目光下,狼狽地垂下頭去。
總不能說她害怕他吧。
夕顏六歲時貪玩,不小心在冷宮中迷了路,無意間看見還是皇子的蕭清宴,用他母親留下的發(fā)簪捅死了七八個奴才婢女。
鮮血染紅了冷宮的院子。
那些人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還流著血,夕顏回去后就病了一場。
從那以后,每次見到蕭清宴,她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冷宮的那一幕。隨著年歲漸長,她雖沒有小時候那般害怕他了,可下意識的反應一時半會改不了。
四周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
“我長得很嚇人?”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夕顏頭頂響起。
夕顏連忙跪下去,“皇上恕罪,臣妾不……”
話沒說完就被男人打斷,“抬起頭來,看著朕。”
夕顏不敢忤逆,聽話地抬起頭,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清帝王的長相。
男人眉眼如墨,劍眉斜飛入鬢,透著與生俱來的凌厲與威嚴,那雙眼眸仿若深邃的幽潭一般。
他身著明黃龍紋錦袍,玉帶壓襟,周身寒意浸著帝王威棱,威壓自生。
這氣場讓人不敢直視太久,生怕一個不慎,便溺亡在那深不見底的旋渦之中。
夕顏下意識地將男人同溫潤如玉的祁鈺對比了一番,最終得出結(jié)論——他確實很嚇人。
少女的表情太過好懂,哪怕她不回答,簫清宴也從她臉上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不由嗤笑一聲。
怪不得能與小八歲的十六公主玩到一起,這副窩囊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聽到男人的笑聲,夕顏的心瞬間提起,緊張得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垂在袖中的指尖絞緊裙裾。
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男人的宣判。
“回去把宮規(guī)抄寫十遍,明日帶入宮中,等明日我下朝檢查?!?/p>
宮規(guī)十遍?。?!
那還不如殺了她呢。
夕顏進宮之前斗志昂揚,出宮后像是落敗的公雞垂頭喪氣。
若是從前在尚書房學習的日子,她還可以讓春杏模仿她的筆跡幫她代抄。
可面對皇帝表哥,夕顏想都不敢想,更別說用春杏的筆跡去糊弄皇上。
*
祁鈺送走同僚,剛拐過巷口,甜絲絲的桂花香便順著劉記糕點樓的窗戶飄了出來。
恰到好處的甜香,像一雙無形的手勾著他的心尖。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購買了一份從不吃的桂花糕。
油紙包裹的糕點還帶著溫熱,糕點散發(fā)的甜香和夕顏身上的馨香有幾分相似,只是這糕點的甜不及夕顏分毫。
祁鈺想著夕顏,嘴角不自覺上揚。
“祁……大人,小的總算找到您了?!毙P跑得氣喘吁吁。
他得了王管家的命令,立馬出來尋人。只是小廝跑遍了祁大人平日去過的地方,都沒尋到人。
原本都準備回府向王管家答復了,沒想到居然在劉記糕點鋪遇到了賣點心的大人。
怕耽誤正事,小廝立馬將王管家的叮囑,一字不差地復述:“祁大人,郊外那邊傳來消息……需要大人親自過去一趟?!?/p>
祁鈺薄唇輕抿,點頭應了下來。
剛要隨同小廝踏上馬車,卻突然停頓了一下,他看著手中的糕點。
不知為何,他陡然想起今晨出門時,夕顏恬靜安謐的睡顏,以及那雙盈滿笑意看向他的雙眸。
祁鈺抬眼望向祁府所在的方向,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把這桂花糕帶回去給夫人?!?/p>
片刻間又改變了主意,祁鈺輕輕搖了搖頭,似是自嘲般笑了一下,“算了,不必送了?!?/p>
他們二人截然不同的身份,猶如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天塹,注定了最終只能走向敵對。
與其在相處中不經(jīng)意間給她虛幻的希望,而后又親手將這份希望無情碾碎,讓她陷入絕望的深淵。
倒不如從一開始,便將所有可能滋生希望的苗頭扼殺,不給她哪怕一絲一毫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