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廓猛地抬起頭,眼里滿是瘋狂:“那是朕的江山!朕想留誰就留誰!用得著他多嘴!你們都想反!個個都想反!”他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壺,狠狠砸在地上,“當年孝武帝就是被你們宇文家逼得西遷!如今你們又想逼死朕!朕偏不如你們的意!”
宇文護挑了挑眉,轉頭看向站在門邊的宇文祁,見他正盯著地上的尸體出神,眉頭微蹙,便揚聲說道:“小祁,過來些,地上涼?!?/p>
宇文祁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猶豫著往前挪了兩步,盡量避開地上的血污。“阿護哥…”他想說些什么,卻被宇文護一個眼神制止了。
“陛下醉了?!庇钗淖o轉過身,重新面對元廓,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語氣卻依舊平淡,“醉成這樣,怕是連早朝都忘了。也是,這龍椅坐著累,不如讓給能坐的人?!?/p>
“你敢!”元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龍椅上彈起來,指著宇文護的鼻子,“朕乃魏室正統(tǒng)!你宇文家不過是亂臣賊子!你宇文護一個亂臣賊子的旁系,更是可惡!當年若不是孝文帝推行漢化,你們還在茹毛飲血!如今竟敢覬覦神器!”
“正統(tǒng)?”宇文護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抬手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陛下怕是忘了,您這皇位,是誰給的?!彼白吡艘徊剑痈吲R下地看著元廓,“當年元寶炬駕崩,若不是臣力排眾議,你以為輪得到你這個旁支坐上龍椅?”
元廓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卻還梗著脖子強撐:“朕是天命所歸!”
“天命?”宇文護嗤笑一聲,彎腰撿起地上的劍,用指尖彈了彈劍脊,發(fā)出清越的聲響,“方才在宮門口,臣的人說,陛下今早殺了三個勸諫的內侍,還說要廢了皇后,立那個唱戲的伶人做貴妃?這就是陛下的天命?”
元廓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殿內靜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雨聲還在淅淅瀝瀝,還有元廓粗重的喘息聲。
宇文護把玩著手里的劍,目光掃過縮在門邊的宇文祁,見他把臉轉向了殿外,便放緩了語氣:“陛下若是累了,就去偏殿歇著。宮里的事,臣替您看著。”他頓了頓,把劍插回元廓腰間的劍鞘里,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別再鬧了,沒意思?!?/p>
“你就是王莽第二,曹操第三
“陛下別忘了,漢獻帝…”
雨絲順著殿檐往下淌,在門檻邊積起小小的水洼。元廓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指節(jié)泛白,龍袍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混著身上的酒氣,更顯狼狽?!坝钗淖o!你竟敢將朕比作漢獻帝!”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劍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朕乃大魏天子,你不過是個臣子,竟敢如此僭越!”
宇文護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袖口的水珠,笑聲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陛下急什么?臣不過是順著您的話頭說。您既提了曹操,總不能只許您說,不許臣應吧?”他往前挪了半步,靴底碾過地上的碎瓷片,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再說,漢獻帝好歹還能保著性命禪位,陛下您呢?”
“你!”元廓被噎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眼里的瘋狂又翻涌上來,“朕乃天命所歸!你這亂臣賊子,早晚不得好死!”
“天命?”宇文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意陡然變冷,“陛下真以為這天下還是你元家的?當年我叔父在時,讓你三分,不是怕你,是顧念著魏室最后的體面。你當我叔父是菩薩心腸?他揮師西魏時,手上的血比你今日殺的這幾個宮女多得多!”他猛地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刀,“我叔父寬和?那是沒觸及他的底線!如今換了我,陛下不妨試試,我的底線在哪里!”
元廓被他的氣勢逼得連連后退,后腰撞在龍椅扶手上,疼得悶哼一聲,握著劍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澳恪阆霃s君?”他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恐懼,“史官會罵你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宇文護嗤笑一聲,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壺,晃了晃,里面的殘酒濺出幾滴,落在明黃的龍袍上,“陛下怕是忘了,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你若安分些,或許還能落個善終,可你偏要學那桀紂,濫殺無辜,荒廢朝政——”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語氣冰冷如霜,“今日是你母親乙弗皇后的忌日,你不思追思,反倒在宮里揮劍殺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君之本?”
元廓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戳中了痛處,嘴唇哆嗦著:“朕…朕只是心里煩悶…”
“煩悶就該殺人?”宇文護將酒壺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濺,“陛下可知,方才你殺的那個宮女,是乙弗皇后當年親自指給你的侍讀?你連她都殺,還有臉提先皇后?”
元廓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慌亂:“你…你怎么知道…”
“這宮里的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宇文護冷笑,“陛下還是省些力氣吧。您不想做漢獻帝,臣也未必想學曹操?!彼叩阶肋叄闷鹨环礁蓛舻氖峙敛亮瞬潦种?,“您若想做海昏侯,臣不介意學霍光。廢立之事,我宇文家做起來,比誰都熟練?!?/p>
“你敢廢帝?”元廓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哭腔,恐懼壓過了憤怒,“天下人不會容你!”
“天下人?”宇文護轉過身,目光如炬,“天下人只認能讓他們吃飽穿暖的主。你以為他們會在乎坐在龍椅上的是元家還是宇文家?”他指了指殿外,“方才進來時,宮門口的侍衛(wèi)見了我,比見了您還恭敬。陛下,這就是現實?!?/p>
他緩步走到元廓面前,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今日看在乙弗皇后的面子上,我不動你。但陛下記好了——”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元廓的胸口,“別再挑戰(zhàn)我的耐心。漢獻帝禪位之后還活了十四年,不過陛下,十四年,十四月,十四個時辰,甚至十四刻,你想活多久,全看你自己?!?/p>
元廓癱坐在龍椅上,面如死灰,手里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宇文護理了理衣襟,對站在門邊的宇文祁揚了揚下巴:“小祁,我們走。”
宇文祁看著失魂落魄的元廓,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宇文護,默默跟上了腳步。殿門在身后關上的瞬間,他聽見元廓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像是困獸的悲鳴。
走到門口時,宇文護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腳步,抬抬手,內監(jiān)打開殿門,宇文護頭也不回地對殿內說道:“對了陛下,明日早朝,臣會奏請立太子。您要是還清醒,就過來聽聽?!?/p>
殿內傳來一聲模糊的嗚咽,像是絕望的哀嚎,又像是無力的詛咒。
“亂臣賊子!”
宇文護輕笑一聲,將那片狼藉和瘋癲徹底關在身后。雨還在下,他把傘重新偏向宇文祁那邊,聲音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隨意:“走吧,送你回去?!?/p>
宇文祁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半邊肩膀,又想起方才殿內的血腥和瘋狂,張了張嘴,最終只低聲說了句:“阿護哥,傘往你那邊挪挪吧。”
宇文護低頭看了他一眼,眼里閃過一絲笑意,卻沒動:“沒事,我皮糙肉厚?!彼戎萃白?,玄色的朝服在雨幕里拉出一道沉穩(wěn)的影子,“以后少來這種地方,晦氣。”
宇文祁“嗯”了一聲,看著他的側臉,突然覺得方才在殿內聽到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從這個人嘴里說出來,竟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般自然。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句“你剛才說要立太子”咽了回去,只默默地跟上了腳步。
雨絲落在傘面上,敲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掩蓋著什么,又像是在預示著什么。未央宮的朱漆宮門在身后緩緩關上,將那片腐朽與瘋狂,徹底隔絕在深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