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盛家老宅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靜默地盤踞在城市的角落。
盛晚棠的身影消失在書房厚重的紅木門后，只留下老吳一個人站在幽暗的走廊里。
空氣中彌漫著老舊木材和塵封書籍混合的、名為“歲月”的氣息。
老吳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大小姐，您終于走到了老爺想讓您走的路?！边@扇門，與其說是門，不如說是一個時代的開關(guān)。
按下它，過去二十年的恩怨情仇，都將被重新洗牌。
第二天清晨，盛雨柔如約而至。
她一夜未眠，眼下的烏青濃重得連最昂貴的遮瑕膏都蓋不住。
她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的白色套裝，像是為自己壯膽的鎧甲，可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指尖卻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恐懼。
她站在書房門口，看著那個背對著她、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的盛晚棠，聲音干澀：“你到底想怎樣？”
盛晚棠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按下了投影儀的開關(guān)。
嗡的一聲輕響后，一束光打在正對面的白墻上，畫面閃爍了幾下，最終穩(wěn)定下來。
那是一段經(jīng)過專業(yè)修復(fù)、卻依舊帶著歲月斑駁感的老舊錄像。
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兩個中年男人隔著長桌對峙，正是盛雨柔的父親盛解放，和林星野的父親林建業(yè)。
畫面里的盛解放意氣風(fēng)發(fā)，拍著桌子，言辭激烈，而林建業(yè)則沉穩(wěn)地據(jù)理力爭。
氣氛劍拔弩張，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子。
盛雨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就是母親口中，林家背信棄義、逼走父親的“鐵證”嗎？
可畫面一轉(zhuǎn)，爭吵平息，盛解放臉上竟露出一絲無奈而釋然的笑。
他主動伸出手，林建業(yè)緊緊握住。
錄音設(shè)備捕捉到了林建業(yè)清晰而鄭重的聲音：“老盛，你信我。盛氏是你的心血，我不會動。這三年，我?guī)湍闶刂惆残酿B(yǎng)病。三年后，我?guī)且盎貋?，讓他給你做副手，正式接班?！碑嬅嬖诖颂庩┤欢?，整個密室陷入死寂。
“看明白了？”盛晚棠的聲音像冰凌一樣，敲在盛雨柔的心上，“我爸病重時，最恨的不是林家背叛，而是他身體不爭氣，沒能守住這個君子協(xié)定。至于你爸媽的離開，也不是因為被排擠，而是因為有人，在董事會上篡改了那份關(guān)于林星野三年后回歸的決議，把它變成了一份即時生效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逼得林家不得不遠走海外，以避鋒芒。”
盛雨柔渾身冰冷，她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你胡說！我媽不會……”
話音未落，盛晚棠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極輕微地振動了一下，屏幕上閃過蘇小滿發(fā)來的簡訊：“目標(biāo)人物包里有錄音筆，正在工作?！笔⑼硖牡淖旖枪雌鹨荒◣缀鯚o法察覺的弧度。
一切，盡在掌握。
她早就在賭，賭盛雨柔的母親會教她留一手。
她不動聲色地拿起桌上一份早就準(zhǔn)備好的文件，狀似隨意地翻開，那是一份偽造的“合作協(xié)議”，頁眉上用加粗的黑體字寫著——《關(guān)于林星野先生全面接管盛氏集團娛樂制作部的框架協(xié)議》。
“滴玲玲——”盛晚棠的私人手機突兀地響起。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陳默打來的“掩護電話”。
“抱歉，我接個電話。”她拿著手機，轉(zhuǎn)身走向房間的另一頭，故意背對著盛雨柔，將那份“協(xié)議”大大方方地留在了桌上，仿佛一個致命的誘餌。
盛雨柔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份文件，理智告訴她這是一個陷阱，但內(nèi)心深處那股被母親從小灌輸?shù)摹盃幎贰北灸?，卻像毒蛇一樣催促著她。
她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盛晚棠沒有注意這邊，迅速掏出手機，對著那份協(xié)議最關(guān)鍵的幾頁，飛快地按下了快門。
照片幾乎是秒速同步到了她的私人云端賬號。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城市另一端的一間數(shù)據(jù)工作室里，陳默的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代碼，屏幕上彈出一個窗口：“目標(biāo)信號源捕獲，云端數(shù)據(jù)已鏡像。搞定?！边@張網(wǎng)，終于收緊了。
所有盛雨柔“竊取”的信息，都將成為她商業(yè)間諜行為的鐵證。
“電話”接完了。
盛晚棠走回來，啪地一聲關(guān)掉了投影儀，整個房間重歸昏暗，只剩下窗外透進來的微光。
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讓盛雨柔心頭一緊。
“盛雨柔，你真的以為我今天叫你來，是為了跟你爭一個董事長的位置？”盛晚棠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憐憫，“你錯了。你恨的從來不是我，甚至不是林家。你恨的，是你爸臨終前拉著你的手，說的最后一句話——‘柔柔，我們不該爭’。你恨他為什么不把一切都留給你，恨他為什么到了最后關(guān)頭還要念著外人?！?/p>
盛雨柔像是被人揭開了最深的傷疤，失聲尖叫：“你住口！”
“可你知道他最后悔的是什么嗎？”盛晚棠沒有理會她的崩潰，而是從抽屜里拿出另一個更舊的牛皮紙檔案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桌上。
“他最后悔的，是沒能讓你好好讀書，沒能讓你去看更廣闊的世界?！?/p>
幾張微微泛黃的成績單，一張國外頂尖藝術(shù)院校的推薦信，靜靜地躺在桌面上。
那是盛雨柔高中時的東西，上面的每一科成績都足以讓她驕傲，那封推薦信更是她夢寐以求的通行證。
“這……這怎么會在你這里？”盛雨柔的聲音在發(fā)抖。
“因為你那位一心為你‘爭家產(chǎn)’的母親，把它們?nèi)疾亓似饋?。”盛晚棠一字一句，都像重錘砸在盛雨柔的認(rèn)知上，“她告訴你，國外有什么好？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找個好人家，守住家里的產(chǎn)業(yè)。她讓你放棄學(xué)業(yè)，讓你進入公司，讓你學(xué)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讓你把我當(dāng)成唯一的敵人。她不是在幫你，她是在毀掉你本可以擁有的、更精彩的人生。”
盛雨柔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封推薦信，仿佛能透過那幾張紙，看到十八歲的自己站在人生岔路口的樣子。
原來，她不是沒有選擇。
是她最信任的母親，親手剪斷了她所有的退路，把她推上了一條根本不屬于她的獨木橋。
那座橋的對岸不是榮耀，而是一個名為“仇恨”的囚籠。
“所以……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她喃喃自語，積攢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憤怒、不甘，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她不再是那個盛氣凌人的盛二小姐，只是一個被偷走了人生的可憐人。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桌面上，暈開了塵封的墨跡。
盛晚棠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哭得喘不上氣。
她收起了桌上所有的文件，只留下了一張黑色的金屬名片，推到盛雨柔面前。
“‘棠野文化’，我跟林星野新開的公司，缺一個懂內(nèi)容、有野心的內(nèi)容總監(jiān)?！彼穆曇艋謴?fù)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兩個選擇。第一，不做敵人，來做同事，把你真正的才華用在正道上。第二，我會在明天上午十點，把你在我書房里偽造合同、竊取商業(yè)機密的證據(jù)，公之于眾?！?/p>
盛雨柔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看著眼前的盛晚棠。
這張她恨了半輩子的臉，此刻卻無比清晰。
她終于明白了，這不是一場復(fù)仇，這是一場刮骨療毒般的救贖。
盛晚棠要的不是盛氏集團，而是要斬斷她身上所有的枷鎖，把那個真正的盛雨柔，從仇恨的廢墟里拖出來。
門外，老吳聽著里面漸漸平息的哭聲，默默地轉(zhuǎn)身，輕輕合上了那扇厚重的暗門。
隨著“咔噠”一聲輕響，隔絕了兩個世界。
他靠在冰冷的墻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中是風(fēng)云過后的平靜。
“這一局，原來是老爺子當(dāng)年，就為大小姐布下的棋啊?！?/p>
盛晚棠走出老宅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
清晨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驅(qū)散了密室里壓抑的氣息。
一場持續(xù)了二十年的戰(zhàn)爭，以一種她未曾預(yù)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她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是林星野發(fā)來的消息，簡單得只有三個字：“結(jié)束了？”
她指尖微動，回了一個“嗯”字。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暖而柔和。
或許，一切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了。
她抬頭望向遠方的天際線，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享受著這暴風(fēng)雨后難得的片刻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