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廣播里傳來閉館的提示音?!伴]館了,我們走吧。
”王欣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但少了幾分之前的暴戾,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王強緩緩抬起頭,默默地跟在王欣身后半步的距離,像一個沉默的影子。
走出喧鬧的會展中心,傍晚微涼的風吹來,帶著城市特有的塵埃氣息。王欣攔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是個中年大叔,看到這對奇特的組合——一個穿著華麗洛麗塔的小女孩,
一個戴著面具、有點垂頭喪氣的矮個男孩,眼神里充滿了好奇?!靶」媚?,帶弟弟回家?。?/p>
”司機熱情地問?!班??!蓖跣篮喍痰貞?yīng)了一聲,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王強也跟著坐進后座,
緊貼著車門,盡量拉開與王欣的距離?!澳愕艿苓@面具挺酷,出來也戴嗎?
”司機從后視鏡打量著王強。王欣瞥了一眼身邊縮成一團的王強,
心里那股無名火又有點往上冒,但想到那雙空洞的眼睛,她強行壓了下去,
冷冷地說:“他害羞?!薄芭杜叮斫饫斫??!彼緳C笑了笑,沒再多問,發(fā)動了車子。
車廂內(nèi)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的嗡鳴和窗外飛速倒退的街燈光影。
王欣抱著胳膊,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城市的繁華與她內(nèi)心的荒蕪形成鮮明對比。
她想起謝夢瑤臨走時的話:“你一個小女孩扛著,不容易?!笔前。蝗菀???烧l又容易呢?
她看著車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穿著漂亮的裙子,卻感覺不到一絲快樂。父親是個人渣,
哥哥是個廢物,她這個“姐姐”當?shù)帽锴謶嵟?。而王強,縮在角落,面具隔絕了外界,
也隔絕了他自己。謝夢瑤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反復回響:“男人……總得有點男人的樣子。
”“就算個子不高,心氣兒不能丟光了?!薄皼r且你比王欣還大三歲,
多吃三年飯可不能就這么認命。”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男人的樣子?心氣兒?認命?他想起小時候,父親拳頭落下時,
他蜷縮在角落的無助;他想起自己把同樣的拳頭揮向更弱小的王欣時,
起今天被謝夢瑤當眾抱起、逼問、被迫喊出“姐姐…舒服…”時那滅頂?shù)男邜u……他的人生,
似乎一直就在“施暴者”和“受害者”之間切換,從未真正像個“人”一樣站立過。
謝夢瑤的憐憫,比王欣的拳頭更讓他感到刺痛。那是一種徹底的否定,
否定了他作為一個男性、甚至作為一個人的存在價值。
“多吃三年飯可不能就這么認命……”這句話狠狠敲打著他封閉的內(nèi)心。認命?認什么命?
認自己是個廢物、是個只能喊妹妹為姐姐的懦夫的命嗎?
一股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火焰,在他死寂的心湖深處,極其艱難地跳動了一下。
那火焰太小,太微弱,甚至不足以稱之為“勇氣”,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反抗,
一種對“認命”這個結(jié)論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排斥。地鐵站到了。王欣付了錢,率先下車。
王強默默地跟在后面。周末傍晚的地鐵站,人潮洶涌。王欣穿著醒目的洛麗塔,
依舊吸引了不少目光。她習慣性地走在前面,王強低著頭跟在后面。換乘,等車,上車。
地鐵車廂里人很多,幾乎沒有座位。兩人站在擁擠的車廂連接處。王欣扶著欄桿,
看著窗外隧道里飛速掠過的廣告燈箱,側(cè)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疲憊,
甚至透著一絲與她年齡和華麗裝扮極不相稱的脆弱。
她不再是那個在漫展上神采飛揚介紹“弟弟”的強勢姐姐,
也不是那個在家里把襪子捂住哥哥嘴里的妹妹。此刻的她,
更像一個被沉重現(xiàn)實壓得喘不過氣的小女孩。王強偷偷地、透過面具的縫隙看著王欣的側(cè)影。
這個他曾經(jīng)可以隨意欺負的妹妹,這個現(xiàn)在能把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姐姐”。
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父親是個人渣,拋棄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彼此,
他們似乎……真的沒有別的依靠了。王欣的憤怒,她的強勢,她的“管教”,
是否也源于一種無處可去的恐懼和孤獨?就像他一樣?
謝夢瑤的話再次響起:“心氣兒不能丟光了……”一股莫名的沖動,
混合著那點微弱的不甘和對眼前這個“姐姐”復雜的情感,突然沖破了恐懼和麻木的堤壩。
王強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而顫抖,
得在嘈雜的地鐵運行聲中幾乎聽不見:“王……王欣姐姐……”王欣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被這聲稱呼驚得身體微微一震。她猛地轉(zhuǎn)過頭,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王強。
那眼神里充滿了驚愕、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這是關(guān)系逆轉(zhuǎn)后,
王強第一次主動開口叫她“姐姐”,而且是在沒有任何逼迫的情況下!這太反常了!“嗯?
”王欣沒有像往常那樣呵斥,只是用鼻音發(fā)出一個疑問,眼神緊緊盯著面具下的眼睛,
試圖捕捉任何一絲情緒。王強被她的目光看得渾身發(fā)毛,
剛剛鼓起的微弱勇氣瞬間消散了大半。他下意識地想退縮,想低頭,想把自己藏起來。
但謝夢瑤那句“認命”像針一樣刺著他,
王欣此刻眼中那并非全然冰冷的光芒給了他一絲奇異的支撐。他用力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盡全身的力氣,
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一點點:“我……我不想當廢物……” 這句話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氧氣,
他停頓了一下,大口喘著氣,在面具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然后,他猛地抬起頭,
盡管隔著面具,
王欣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那股孤注一擲的、微弱的火焰:“我……我想挑戰(zhàn)你!
”“挑戰(zhàn)我?”王欣的眉毛高高挑起,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她上下打量著王強,
仿佛第一次認識他。懦弱、麻木、只會屈服的王強,竟然主動說要挑戰(zhàn)她?
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不可思議!然而,預(yù)想中的嘲諷和怒火并沒有出現(xiàn)。
王欣臉上的冰霜,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了。那緊抿的嘴角,
甚至極其罕見地、緩緩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弧度。那不是冷笑,不是譏笑,
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巨大寬慰和一絲驚喜的笑容!這笑容點亮了她疲憊的臉龐,
讓她看起來終于有了幾分十一歲女孩應(yīng)有的明媚?!昂呛恰蓖跣垒p笑出聲,
聲音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終于……肯說句話了?還是句人話!” 她伸出手,
不是打,也不是揪,而是帶著幾分力道,重重地拍在王強的肩膀上。這一拍,
拍得王強身體一晃,也拍散了他心中殘留的恐懼陰霾?!昂冒。 蓖跣赖穆曇羟宕囗懥?,
帶著一種久違的、純粹的興奮,“挑戰(zhàn)我?有膽量!姐姐我接了!
”她特意強調(diào)了“姐姐”二字,但語氣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命令,
反而透著一股昂揚的戰(zhàn)意和……高興?“不過,”她話鋒一轉(zhuǎn),環(huán)顧了一下?lián)頂D的車廂,
“不是在這里。我們回家!回家讓你見識見識,你姐姐我的真正實力!
”王強被王欣的反應(yīng)徹底弄懵了。
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暴怒、嘲諷、不屑一顧的拒絕……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心和鼓勵?
肩膀上傳來的拍擊感,雖然依舊帶著力量,卻不再是懲罰,更像是一種……認可?
這巨大的反差讓他一時無所適從,只能呆呆地站著,面具下的臉滿是錯愕。
王欣的心情顯然多云轉(zhuǎn)晴了。她甚至哼起了不成調(diào)的小曲,
身體隨著地鐵輕微的晃動輕輕搖擺,華麗的裙擺也跟著晃動,
在昏暗的車廂里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她不再看王強,
而是興致勃勃地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廣告燈箱,仿佛在計劃著回家后的“戰(zhàn)斗”。
王強看著王欣明顯好轉(zhuǎn)的側(cè)臉,感受著車廂里因為她情緒變化而似乎也輕松了一些的氛圍,
心中那點微弱的火苗,似乎被注入了一絲氧氣,頑強地燃燒起來。挑戰(zhàn)?他真的能行嗎?
王欣的力量他是深有體會的。但……至少,他邁出了第一步。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