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臨，靈骨界門前一片寂靜，只有谷底偶爾傳來低沉如獸的喘息聲。月耳獨自守在古鐘旁，目光不時掃向那些模糊的印痕。他試圖從中尋出一絲規(guī)律，但這些符文仿佛并非用來解讀，而只是沉默地見證著某種不可言明的傳承。
直到午夜，裂谷另一端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朽泓抬頭，低聲道：“來了?！?/p>
月耳也站起身，看見一個渾身披著破舊黑披的壯漢緩步走來。他腳步緩慢，卻踩得地面微顫，肩上扛著一柄銹跡斑斑的大斧。
那斧頭……像是用某種獸骨與金屬雜合而成，裂紋密布，卻透著一種沉睡的雷鳴之勢。
“那是誰？”月耳問。
“雷斧蒼?！毙嚆鼑@了口氣，“靈骨界前最后一位‘半踏入者’?！?/p>
“他曾是逐界者中最接近穿過界門的人，結果重傷回來，一語不發(fā)，終日在此坐修，至今未曾再嘗試?！?/p>
月耳望向那斧頭，低聲：“他像是在等什么。”
“他在等那把斧頭‘認主’?！毙嚆溃澳遣皇欠脖?，那是他當年從界門縫隙中搶回來的東西。它拒絕被使用。”
雷斧蒼緩緩走到古鐘前，在月耳身側盤坐，什么都沒說，只閉眼吐息，氣息粗重如雷震，仿佛心脈鼓動都在發(fā)問：你準備好了嗎？
就在這沉寂之中，月耳的識海忽然一震。
他感受到逆塑序印開始共鳴。
不是敵意，不是抗拒，而是一種回應。
回應，來自那柄斧。
斧意入魂的剎那，月耳只覺識海如雷滾動。他眼前景象陡變，陷入一片灰藍色的夢幻空間。四周是撕裂般的風與雷，斧影交錯如幻，一柄殘破的大斧懸于空中，血跡未干，雷意未熄。
一道模糊的人影盤坐于雷斧之下，低聲問：“你是誰？”
月耳未答。
那聲音又問：“你來，是為掌我，還是埋我？”
“我來，”月耳直視雷斧之影，“是為接你同行?！?/p>
虛空頓時雷聲乍響，斧影一顫。那道人影站起身，周身逐漸崩散，只留一句話飄入耳中：“我曾隨一人踏過界門，折于界外。今若有人能背我再行，便以雷骨相托?！?/p>
下一瞬，識海破裂，月耳猛然睜眼，額角冷汗淋漓。
他伸出右手，雷斧無聲震動，竟自己飄起，一點點朝他掌心靠近。
“你做了什么？”朽泓震驚出聲，“它竟主動回應你？”
雷斧緩緩落入月耳掌中，沉重如山，但他并未被壓下，反倒感到識海一輕。
那一刻，雷斧的斧骨紋路自動與他體內的逆塑序焰交纏，一種從未有過的雷意融入血脈——不是傳承，不是附體，而是一種并行的存在認同。
“它將你視為半主?！毙嚆吐暎罢嬲と虢玳T之前，它不會認主。但你現(xiàn)在，已能用它?！?/p>
“它叫什么？”月耳問。
雷斧蒼忽然開口，那低沉如山的嗓音帶著回音：“它沒有名字?！?/p>
“因為所有敢命名它的人，都沒活著出來?！?/p>
月耳握緊斧柄，斧紋閃爍雷光，“那我活著出來之后，會給它起個名字。”
雷斧蒼望著他，目光復雜：“你比我那時候還狂?！?/p>
朽泓則輕輕嘆道：“斧歸一人，雷響界門。接下來幾日，怕是界門真要異動了。”
月耳沒有回話。
夜色深了，裂谷底部的古鐘忽然震動一聲，鐘音若遠若近，不驚不擾，卻在三人心頭同時響起。
那是界門回響的前兆。
風再起，骨光再動。
真正的試煉，就快到了。
雷斧入手的第三日，月耳體內終于出現(xiàn)異變。那股如雷如火的能量不再沉寂，反而開始從識海反涌。斧骨中的力量并未真正認他，而是在“觀望”——就如同猛獸睜眼，看他是否配得上騎乘。
雷斧蒼察覺異常，一把將他從石崖邊拉下：“別再握了！這斧還沒接納你，你再動它，只會被反噬！”
可已經晚了。雷斧在月耳手中猛然炸出一道雷芒，直接將他震飛十丈開外。他重重撞在巖壁上，口中涌出血沫，體內逆塑序焰也出現(xiàn)裂痕。
“你以為原界之力這么好借？”朽泓沉聲。
“我……不是想借。”月耳靠著巖壁勉強坐直，“我只是……想看看它愿不愿信我?！?/p>
雷斧蒼望著他，久久不語。
他終于明白，這少年并不是妄圖操控，而是在尋找一種并肩而行的方式。
“既然這樣，那你得先學會原界的修煉法門?！毙嚆凰π?，丟來一本泛黃的骨冊，“不是你從夢域那邊帶來的那套心法界力，而是原界真正的序修體系?！?/p>
月耳接過，緩緩翻開。
【原序修行體系】
原界修行，不分魂魄不修肉身，其根本有三步：
一曰定序——立下屬于自己的存在印記與規(guī)則雛形。二曰養(yǎng)序——以“序念”為引，以“意識錘煉”為法，讓序印演化出“序核”。三曰凝界——序核若成，衍生規(guī)則之場，形成“序界”，則踏入原修正途。
其中，“定序”便是月耳的“逆塑”。而如今他要進入的，正是“養(yǎng)序”階段。
“養(yǎng)序就像你在淬魂，但不是煉魂力，而是煉你自己那套認知與規(guī)則?！毙嚆嵝训溃澳愕囊?guī)則若崩，你就會從內部被自己吞掉?！?/p>
月耳心中微凜。
雷斧的雷意，其實也只是“序念投影”中最原始的意志之一。
若他能在養(yǎng)序中與之并行，未來不見得不能讓它真正歸于自己之下。
夜色沉落，寒風掠谷。
月耳獨坐山巖之上，閉目凝思。他開始嘗試將“逆塑”的序印，以呼吸為節(jié)奏，進行原念同步。
第一次失敗。
第二次識海震蕩。
第三次，斧中雷痕浮現(xiàn)，但迅速崩潰。
他咳血不止，卻依舊不肯放棄。
“你若能撐過三日不崩，我就帶你去真正的原界試煉場?！崩赘n冷聲道，“那地方才是你該去的，而不是守在這鐘下當個廢骨修者?！?/p>
月耳答非所問：“我若撐過，雷斧……會服我嗎？”
雷斧蒼盯著他，許久才低聲吐出一句：“它不服人，它只服命?！?/p>
雷斧蒼信守承諾，在月耳順利撐過三日未崩之后，帶他離開靈骨界門之地，前往“落斧山陰”。
此地是原界外圍一片荒棄的煉序之境，地形破碎、序壓紊亂，早年曾有一支世家旁系在此秘密試煉，卻因誤觸深層序漩，全滅。
后來，這片區(qū)域被標記為“序源廢域”，也成了逐界者歷練的隱地之一。
“你若真想養(yǎng)出序核，就得在亂序之地撐得住?！崩赘n道，“任何一絲雜念都會拖你崩裂?！?/p>
“那你呢？”月耳回望他。
“我？我不進?！崩赘n丟下一句，“我當年就是在這兒被拖出序覺，差點被吞得只剩骨頭。你自己走吧?！?/p>
落斧山陰冷風如刃，地面布滿破碎的序紋和凝固的殘焰。一踏入其中，月耳便感到自身原印隱隱發(fā)熱，仿佛被整個空間壓迫。
“我的逆塑，是在崩壞中重構自己?！?/p>
他低語，繼續(xù)深入廢域。
廢域深處，忽有異動。
一隊黑袍人影自遠處的殘塔中走出，身上皆佩有銀骨徽記。為首之人目光陰鷙，手中托著一枚晶透令玉。
“他就是月耳？”
“夢族叛出者？那個觸動雷斧的人？”
“不錯，消息來自云家那邊，說他已經動了界門氣機?！?/p>
這伙人，來自原界“云氏世家”。云氏乃是原界外圍的隱族之一，世代掌管序圖記憶與規(guī)則翻譯之職，極為排外。
他們曾在族中失去過一柄可凝化序印的“魂盤”，傳聞便是與月耳當年破出夢尸界有關。
“族主有言，此人不許入深界?！睘槭渍呃渎暎皬U掉序印，毀其序覺，不必殺?！?/p>
他們展開身法，四面圍攏。
月耳早察覺異動，逆塑原印升起淡焰。
他不是魯莽之人，此刻雖尚未養(yǎng)出序核，卻將所有念力聚于一點，踏地而起，反斬一人！
灰焰爆出，逼退三人。但為首之人冷哼一聲，一枚“序鎖環(huán)”擲出，化作陣圖，直壓月耳識海。
月耳悶哼一聲，跪地。
“你連序核都沒有，靠原序印就想翻天？”那人嗤笑。
月耳咬牙，逆塑印內閃出一道斧影殘痕。不是雷斧現(xiàn)身，是序念自主防御。他趁機強行破開序鎖，拼命沖出廢域，轉身不回。
黑袍眾未追。
“他活不了幾日，等他魂海潰散，自然會回歸順服?！?/p>
可他們未看到，月耳逃出的最后一刻，那道斧影竟在識海深處留下了第二道清晰的符紋——未曾成核，卻已接近成型。
序核初凝，只差臨門一腳。
而他，已將“養(yǎng)序”推進到極限邊緣。
月耳一路狂奔，鮮血從唇角滴落，他的魂識仿佛在原序共鳴與外壓撕扯中即將崩裂。他最終跌入廢域之外的一道深谷裂縫，重重撞在谷底冰巖之上。
他動不了了，連掙扎都顯得奢侈。
黑暗中，一縷極細的灰藍序焰仍在體內游走，卻不再激烈，而是在默默修補那道幾近碎裂的原序。
這場追殺，讓他清晰認識到——原界并非屬于任何人的凈土。世家、私權、舊族、甚至逐界者，都有自己的利益與底線。他這種游離在邊緣的外來者，想要向前一步，必定要付出更狠的代價。
三日后，月耳才恢復部分意識。他靠著谷壁，吃下僅剩的一枚“靜息丹”。這是他當初在浮嶼時蘇硯所贈，原本留作命懸一線之時，如今卻毫不猶豫地用了。
“蘇硯……”他低聲。
這個名字如一根針，從混沌意識中刺醒他殘存的清明。
他撐起身子，望著山谷上方模糊的光。他知道，若今日他放棄，他將永遠成為被人遺棄的名字。
他閉上眼，強行穩(wěn)定體內魂海，將所有精力集中于那顆尚未完全凝成的原序核心。
雷斧的印痕仍在，隱隱共鳴。
這一次，他不再用力灌注，而是如養(yǎng)火，用念一絲絲圍繞，慢慢溫養(yǎng)，不再急進。
七日后，深谷之中，一聲低沉的魂鳴驟然響起。
序核成。
他緩緩睜開眼，識海之中，一顆暗藍色、形如流動斧印的核體緩緩旋轉。
“逆塑·一成?！彼驼Z。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明與鎮(zhèn)定，那種來自意識根基的穩(wěn)固感，已不再畏懼任何壓制類的外物封印。
然而他未曾注意，谷口之外，一雙藏于霧中的眼，早已靜靜觀望多日。
那是來自另一支原界隱族的少女，肩負著“界門內測者”的秘密使命。
她悄然轉身，唇角輕勾：“這個人，有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