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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山河鑒:雙壁映朝暉 雙渡客 153102 字 2025-07-25 08: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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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重的藥味混合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在太醫(yī)院偏僻的耳房里彌漫。

窗外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宮墻的琉璃瓦,如同整個帝都此刻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氛。

謝珩躺在硬板床上,蓋著一條半舊的棉被,臉色比身下的粗布床單還要蒼白幾分。

胸前傷口在朝堂上那番耗盡心力的嘶吼后再次崩裂,白麻布下洇開大片刺目的暗紅。

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劇痛,讓他的眉頭緊緊蹙起,額上布滿細密的冷汗。

意識在昏沉與劇痛的撕扯中浮沉。

金鑾殿上群臣或驚懼或麻木的臉,永寧侯那陰沉如水的眼神,老皇帝渾濁眼中一閃而逝的不耐煩……還有那灘噴濺在金磚上、刺目驚心的自己的鮮血……畫面破碎而混亂地交織著。

“呃……” 一陣劇烈的嗆咳猛地襲來,謝珩身體不受控制地弓起,喉嚨里涌上濃重的鐵銹味。

他死死咬住牙關,將涌到嘴邊的腥甜硬生生咽下,眼前陣陣發(fā)黑。

“謝大人!您醒了?快別動!” 守在一旁的小太監(jiān)福順嚇得臉都白了,慌忙上前想扶,卻又不敢觸碰。

謝珩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渙散的目光在福順焦急的臉上聚焦了片刻,又艱難地轉向窗外那片壓抑的天空。

金鑾殿上混亂的嘶喊、兵部周桐面無人色的驚惶、永寧侯最后那抹毒蛇般的獰笑……碎片般的信息在他昏沉的腦海中碰撞。

不對!

永寧侯的反應……太鎮(zhèn)定了!

周桐的絕望……不僅僅是源于被揭穿!

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或者說……在掩蓋著什么?

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謝珩的心底——鎖陽城!北疆糧秣心臟!永寧侯那個草包心腹主將!還有……狄戎那支繞行鬼哭峽、目標直指鎖陽的精銳“鐵鷂子”!

冷汗瞬間浸透了謝珩的里衣,比胸口的劇痛更甚的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猛地掙扎著想坐起,卻牽動了傷口,痛得眼前一黑,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謝大人!您這是要做什么??!太醫(yī)說了,您這傷……” 福順急得快哭了。

“?!m槨?謝珩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死死抓住福順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里,眼神因急迫而異常明亮,“聽我說……立刻……想辦法……去兵部職方司……找……找一個叫‘陳默’的錄事……告訴他……”

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卻異常清晰:

“‘鎖陽’……‘鐵鷂子’……‘鬼哭峽’……‘內應’……讓他……不惜一切代價……把消息……傳出去……傳給……蕭馳……快……快去!”

福順被他眼中那近乎燃燒的決絕嚇住了,愣愣地點了點頭,隨即猛地醒悟過來,用力一抹臉:“大人放心!小的……小的就是拼了命也把話帶到!” 說完,他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轉身就往外跑,消失在門外濃重的陰影里。

謝珩脫力般重重跌回床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他死死盯著低矮的屋頂梁木,仿佛要穿透這重重宮墻,看到那千里之外即將被血與火吞噬的鎖陽城。

蕭馳……你在哪里?

你……能收到嗎?

時間……還來得及嗎?

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洶涌襲來。

他緩緩閉上眼,攥緊的拳頭無力地松開。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將整個帝都徹底浸透。

宵禁的梆子聲早已響過三遍,空曠的長街死寂一片,只有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和巡城衛(wèi)隊沉重而規(guī)律的皮靴踏地聲在深巷中回蕩,更添幾分肅殺。

兵部衙門深處,靠近武庫的區(qū)域,守衛(wèi)森嚴。

高墻之上,火把的光暈在夜風中搖曳,將持戈甲士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銹、桐油和皮革混合的、屬于兵家重地的特有氣息。

然而,在這片看似鐵桶般的防衛(wèi)之下,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完全融入了建筑物的陰影,無聲無息地貼著冰冷的墻壁移動。

他身形高大,動作卻輕靈得如同沒有重量,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避開巡邏衛(wèi)隊視線的死角,如同行走在光與暗的縫隙之間。

正是蕭馳!

他臉上覆蓋著冰冷的玄鐵面罩,只露出一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銳利、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即將進行的并非闖入帝國兵部中樞的滔天巨案,而是一次尋常的狩獵。

一身緊束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精悍的線條,沒有攜帶任何顯眼的兵刃,只有腰間纏著一圈特制的、柔韌而鋒利的烏金絲,以及靴筒中藏著幾柄薄如蟬翼的淬毒飛刀。

距離目標——存放調兵虎符的“樞機閣”——僅有一墻之隔。

墻內,便是真正的龍?zhí)痘⒀ā?/p>

“嗖!”

一聲極其輕微的破空聲!

墻頭一名恰好轉頭望向外側、露出脖頸破綻的甲士,身體猛地一僵!咽喉處,一點微不可查的烏光一閃而逝!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任何聲音,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身體軟軟地向前傾倒。

就在他即將栽落墻頭、發(fā)出聲響的剎那——

墻下的陰影中,蕭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拔地而起!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他左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托住了那甲士傾倒的身體,右手同時在他腰間的機括上一拂!甲士沉重的身體如同失去了重量,被蕭馳穩(wěn)穩(wěn)地、無聲地放倒在墻頭的垛口陰影里,仿佛只是換了個姿勢站崗。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甚至旁邊幾步外另一名甲士,都未曾察覺絲毫異樣!

蕭馳沒有絲毫停頓,身體如同壁虎般緊貼著高聳光滑的墻壁,幾個無聲的縱躍,便已翻過墻頭,輕盈地落在樞機閣那巨大而沉重的黑鐵大門前。

大門緊閉,門環(huán)處懸掛著冰冷的巨大銅鎖,鎖眼處隱約可見復雜的機簧。

蕭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在銅鎖和門縫間掃過。

他并未嘗試開鎖,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比拇指略粗、通體漆黑、前端鑲嵌著細密金剛石顆粒的短小圓筒。

他將其前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門縫下方一處極其細微的縫隙,手指在圓筒尾部某個凸起上輕輕一按。

“嗡……”

一陣極其低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高頻震動聲響起。

門縫下方的堅硬青石門檻,在金剛石顆粒高速旋轉切割下,如同豆腐般被無聲無息地蝕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石粉簌簌落下。

蕭馳收起圓筒,身體伏低,如同靈蛇般從那狹窄的孔洞中無聲滑入。

風停了。

仿佛連呼嘯的朔風都被眼前這片修羅場吸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只留下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茍延殘喘的胸膛上。

濃烈的、混合著血腥、硝煙、皮肉焦糊、內臟腐敗的惡臭,無孔不入,鉆入鼻腔,直抵肺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牽扯著傷口刀割般的劇痛。

鎖陽城。

這座北疆最大的糧秣心臟,此刻已淪為一片燃燒的、流淌著血與淚的巨大墳場。

城,早已不能稱之為城。

昔日高大巍峨、以巨石壘砌的城墻,此刻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殘骸。

巨大的缺口犬牙交錯,斷裂的條石和坍塌的夯土傾瀉而下,形成一道道陡峭的死亡斜坡。

狄戎的“鐵鷂子”重甲騎兵,就是踏著同袍和守軍的尸骸,從這些缺口處,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一次又一次地撞進城內!

城頭上,象征著鎖陽守軍的玄色戰(zhàn)旗早已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僅剩的幾片殘布在燃燒的箭樓余燼中無力地飄搖,如同招魂的幡。

更多的,是狄戎那猙獰的狼頭纛旗,插滿了殘存的垛口和箭塔,在濃煙中狂亂地舞動,宣示著野蠻的征服。

目光所及,唯有死亡與毀滅。

城墻上,尸體堆積如山。

守城的將士們,以各種扭曲、斷裂、殘缺的姿態(tài)凝固在最后的搏殺瞬間。

有的緊緊抱著沖上城頭的狄戎重甲騎兵滾落城墻,同歸于盡;有的被巨大的攻城槌撞得筋骨寸斷,深深嵌在碎裂的石縫里;更多的,是被密集如蝗的箭雨射成了刺猬,或是被滾燙的金汁(熔化的金屬液)澆成了面目全非的焦炭。

他們的血,早已流干,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殼,覆蓋了每一寸磚石,在殘陽的映照下,閃爍著妖異的、令人心悸的光澤。

城內,景象更加慘絕人寰。

曾經(jīng)還算規(guī)整的街巷,如今已化為一片斷壁殘垣的焦土。

大火仍在貪婪地舔舐著尚未燃盡的木料,濃煙滾滾,遮蔽了本就昏沉的天空。

倒塌的房屋下,壓著來不及逃走的婦孺;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體堵塞了狹窄的巷口;水井邊,倒斃著干渴而死的老人和孩子;十字街心,豎立著幾根粗大的木樁,上面釘著被剝光了衣服、開膛破肚的守城軍官的尸體,內臟流了一地,引來成群的烏鴉聒噪爭食。

狄戎的士兵們,如同地獄放出的惡鬼,在廢墟間游蕩。

他們砸開殘存的門戶,將躲藏的百姓拖出來,肆意砍殺、凌辱;他們將成堆的糧袋點燃,看著金黃的糧食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發(fā)出野獸般的狂笑;他們將搶來的酒壇摔碎,混合著血漿痛飲……整座城池,回蕩著絕望的哭嚎、瘋狂的獰笑、兵刃入肉的悶響、以及烈火燃燒的噼啪聲,交織成一曲末日降臨的喪歌。

而在城中心,那座象征著鎖陽城最后堡壘的——糧倉兼指揮所的巨大堡壘前,戰(zhàn)斗……或者說,最后的屠殺,仍在繼續(xù)。

堡壘由堅固的青石壘砌,規(guī)模宏大,如同一座縮小的城池。

此刻,它那厚重的包鐵大門早已被攻城錘撞得扭曲變形,洞開著,露出里面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的甬道。

甬道內外,尸體堆積得幾乎堵塞了通道。

甬道口,一面殘破的、僅剩半幅的“定”字軍旗,被一支折斷的長矛支撐著,斜斜地插在尸堆之上,在濃煙和血腥中獵獵作響!

旗幟之下,是最后一道防線。

七百人。

或者說,七百個傷痕累累、疲憊到極限、卻依然挺直了脊梁的老兵!

他們來自定遠軍的老營!是經(jīng)歷過云朔血戰(zhàn)、雁門關破、一路輾轉血戰(zhàn)退守至此的、真正的百戰(zhàn)余燼!平均年齡已過五十!人人帶傷!身上的玄色舊甲早已殘破不堪,沾滿了新舊疊加的血污和污泥。

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門:缺口卷刃的橫刀、崩了尖的長矛、磨損嚴重的戰(zhàn)斧,甚至還有斷裂的鋤頭和鐵鍬!他們沉默著,沒有人嘶吼,沒有人退縮,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咳嗽聲在死寂的堡壘前回蕩。

渾濁而疲憊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凝固的、與死亡同行的平靜火焰。

他們組成一個半圓形的、單薄得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沖垮的陣線,死死堵在堡壘唯一的入口前!腳下,是狄戎重甲騎兵和精銳步卒堆積如山的尸體!粘稠的血漿幾乎淹沒了他們的腳踝!

陣線最前方,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滿臉虬髯、左眼蒙著黑布的老者,拄著一柄巨大的、刃口崩裂的斬馬刀,如同定海神針般矗立著。

他右臂齊肘而斷,斷口處用燒紅的烙鐵粗暴地燙過,此刻還在冒著絲絲青煙。

鮮血順著殘破的甲葉不斷滴落,在他腳下匯成一小灘暗紅。

他正是老營的定海神針——趙鐵柱!綽號“趙瘋子”!

“咳咳……”趙鐵柱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口帶著血沫的濃痰,僅剩的右眼死死盯著前方暫時退卻、正在重新整隊的狄戎重甲“鐵鷂子”。

他的聲音嘶啞如破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穿透力,在死寂中響起:

“崽子們!怕了沒?”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只有七百雙渾濁的眼睛,更加堅定地望向前方。

“怕個卵!” 趙鐵柱猛地啐了一口血沫,斬馬刀重重頓地,發(fā)出一聲悶響,“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后,老子還帶你們……殺狄狗!”

他猛地抬手,指向堡壘深處那堆積如山的糧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

“看到?jīng)]?!后面!是糧!是幾十萬邊軍弟兄的命!是北疆幾百萬老百姓的活路!”

“咱們身后……沒路了!”

“咱們腳下……就是埋骨的地兒!”

“咱們的命!今天!就釘死在這!”

“讓那些披著鐵皮的王八犢子看看!什么他娘的叫——”

趙鐵柱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了最后的、如同垂死雄獅般的咆哮:

“定——遠——軍——魂——!??!”

“吼——?。。 ?/p>

七百老卒,如同被點燃的干柴,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怒吼!那聲音嘶啞、蒼老、充滿了疲憊和傷痛,卻蘊含著一種足以撼動天地的悲壯力量!壓過了狄戎的喧囂!壓過了烈火的噼啪!如同最后的戰(zhàn)鼓,敲響在鎖陽城垂死的胸膛上!

吼聲未落!

“轟隆隆——!??!”

大地再次劇烈震動起來!如同悶雷滾過!堡壘前方,狄戎軍陣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兩側分開!數(shù)十名身披更加厚重、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連戰(zhàn)馬都覆蓋著猙獰馬鎧的“鐵鷂子”重裝騎兵,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在數(shù)面巨大的狼頭盾牌掩護下,排成密集的沖擊陣型,緩緩壓了上來!沉重的馬蹄踏在浸透血漿的地面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悶響!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將堡壘前的空氣凍結!

真正的鋼鐵洪流!毀滅性的沖擊即將到來!

“弓箭——!” 趙鐵柱僅存的右眼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嘶聲厲吼!

堡壘殘存的箭孔和垛口后方,僅存的幾十名弓弩手,用顫抖的、布滿血泡和老繭的手,拉開了早已磨損不堪的弓弦!箭矢稀疏,帶著悲鳴般的破空聲射向那移動的鋼鐵堡壘!

“叮叮當當!”

箭矢撞在厚重的鐵甲和巨大的盾牌上,如同雨打芭蕉,濺起點點火星,卻根本無法撼動分毫!甚至無法遲滯其推進的速度!

“鐵鷂子”的陣型越來越近!沉重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那冰冷的鐵甲縫隙中露出的、狄戎騎兵殘忍而嗜血的眼睛,清晰可見!

“頂——住——?。?!” 趙鐵柱發(fā)出最后的嘶吼!他猛地將巨大的斬馬刀橫在胸前,僅存的右臂肌肉賁張!身后七百老卒,人人握緊了手中殘破的兵器,身體前傾,如同即將撲向礁石的怒濤!他們要用這血肉之軀,去硬撼那鋼鐵的洪流!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即將被徹底碾碎的瞬間!

“嗚——嗚——嗚——”

一陣極其詭異、如同百鬼夜哭、又如毒蛇在枯骨上摩擦的骨笛嗚咽聲,毫無征兆地、穿透了戰(zhàn)場所有的喧囂,清晰地回蕩在堡壘上空!

聲音的源頭,赫然是堡壘對面,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三層酒樓廢墟頂端!

只見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粘附在斷壁殘垣上的巨大壁虎,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最高處!他裹在一件由無數(shù)塊深色、仿佛還帶著皮毛的破舊皮子縫綴而成的古怪斗篷里,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削、蒼白得毫無血色的下巴。

手中,持著一根慘白中透著詭異青灰色、如同某種大型生物腿骨磨制的骨笛,放在唇邊。

是那個曾在雁門關廢墟上操控尸骸的狄戎薩滿!

隨著這詭異笛聲的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fā)生了!

堡壘前那片堆積如山的、早已死透的狄戎士兵和戰(zhàn)馬的尸體……開始……極其輕微地……抽搐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他們冰冷僵硬的軀殼內……被喚醒!蠕動!

緊接著,更加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些尸體皮膚下,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通體呈現(xiàn)詭異銀白色的紋路驟然亮起!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蔓延!尸體原本灰敗的皮膚瞬間泛起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一些肢體殘缺、甚至頭顱破碎的尸體,竟以一種違背常理的、僵硬而詭異的姿態(tài),緩緩地……站了起來!

它們動作僵硬,關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眼眶空洞,有的甚至眼珠已經(jīng)腐爛脫落,只剩下漆黑的窟窿。

它們皮膚下那蠕動的銀絲如同血管般搏動著,散發(fā)出一種令人靈魂悸動的陰冷死氣!它們抓起散落在身邊的、沾滿血污和泥土的兵刃,或是直接用斷裂的骨茬和腐爛的爪子,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邁著蹣跚而堅定的步伐,匯成一股散發(fā)著濃烈尸臭的死亡之潮,緩緩地、無聲地……朝著堡壘入口前那七百名傷痕累累的老卒……壓了過來!

活尸!被銀絲蠱操控的活尸!夾雜在鋼鐵洪流之前!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注入每一個老卒的心底!面對狄戎的鐵甲騎兵,他們尚可憑血肉之軀和最后一口血氣去拼!去撞!去同歸于盡!可面對這些打不死、不知痛、由昔日袍澤甚至敵人尸體轉化而來的……怪物?!這仗……還怎么打?!

“薩……薩滿……” 堡壘內,一個虛弱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恐懼響起。

是鎖陽城主將,永寧侯的心腹,那個早已被嚇破膽的草包——孫德祿!他癱坐在糧袋堆上,面無人色,褲襠處濕了一大片,腥臊的液體順著褲管流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妖……妖法……是妖法……守不住了……投降吧……投降或許……”

“放你娘的屁——?。?!” 趙鐵柱猛地回頭,僅存的右眼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如同擇人而噬的猛虎!那目光中的殺意和鄙夷,嚇得孫德祿瞬間噤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

趙鐵柱不再看那廢物,他緩緩轉回頭,布滿血污和硝煙的臉上,竟扯出一個猙獰而決絕的笑容。

他抬起僅存的右臂,用那斷腕處還在滴血的殘肢,指向堡壘深處那堆積如山的糧袋,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看到了嗎?!崽子們!后面!是糧!是命!”

“咱們的命!今天!就交代在這了!”

“可這糧!這命根子!就是燒成灰!化成煙!也絕不能……便宜了狄狗!便宜了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

他猛地將手中的斬馬刀高高舉起!刀鋒指向堡壘穹頂!

“老營的崽子們!聽老子最后一道軍令!”

“點火——?。?!”

“燒——糧——?。?!”

“吼——?。?!”

七百老卒,爆發(fā)出最后的、驚天動地的咆哮!那咆哮中沒有恐懼,沒有猶豫,只有一種與敵同焚的、玉石俱焚的決絕!

幾乎在趙鐵柱話音落下的同時!

堡壘深處,靠近巨大糧垛的陰影里,數(shù)十名早已抱著必死之志、渾身浸透了火油的老卒,猛地掀開了藏身的草席!他們手中高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臉上帶著解脫般的、近乎神圣的平靜!

“定遠軍!萬勝——?。。 ?/p>

一聲悲壯的長嘯劃破死寂!

數(shù)十支火把,如同投向地獄的流星,帶著老卒們最后的生命之光,狠狠地、義無反顧地……擲向了那堆積如山的糧袋!

“轟——?。?!”

一點火星,瞬間燎原!

干燥的糧食遇到浸透火油的引燃物,如同被投入了滾油!巨大的火舌猛地從糧垛深處竄起!瞬間騰空數(shù)十丈!熾熱的火焰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瘋狂地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濃煙如同黑色的巨柱,沖破堡壘的穹頂,翻滾著直沖天際!將鎖陽城上空最后一點殘陽的余暉,徹底染成了絕望的暗紅!

堡壘內外,瞬間被灼熱的氣浪和濃煙所吞噬!狄戎的鐵鷂子騎兵和那些被骨笛操控的活尸,被這突如其來的、焚盡一切的大火驚得攻勢一滯!

“瘋子!一群瘋子!” 酒樓廢墟頂端的薩滿,那詭異的骨笛聲也第一次出現(xiàn)了紊亂的波動,帶著一絲氣急敗壞的尖利!

火光!映照著堡壘入口處!

趙鐵柱和他身后七百名傷痕累累的老卒!

他們背對著那焚天的烈焰!面對著洶涌而來的鋼鐵洪流和死亡尸潮!那被火光照亮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神圣的平靜!一種將生命燃燒到最后一刻、與這守護的糧倉同歸于盡的……決絕!


更新時間:2025-07-25 08:02:01